不仅是高湛觉得可惜,这宴会上满场皆是惋叹之声,就连高孝琬与高孝珩都看傻了眼。
“明明是个美若天仙般的人物,竟然……”
“可惜,甚是可惜,美人本就难得,如此绝色世间怕是再难有,就应该珍之爱之,怎会有人对如此佳人下这般毒手?”
“就是——”
这时,萧锦玉屈膝跪了下来,向高湛施礼道:“陛下,臣妇奉我南朝天子之命,以结两国秦晋之好联姻,嫁与兰陵王,却在途中遭遇数次齐国御用杀手的追杀,臣妇因此还毁了容貌,还请陛下为臣妇作主,查出这背后假传陛下之御令追杀我与兰陵王之人!”
“这也是臣妇想要向陛下求的赏赐!”
萧锦玉补充了这一句,她的话已然向高湛表明,派北齐御用杀手去追杀兰陵王之事并不是他高湛所为,这不仅给了他作为天子的颜面,更是给他指明了方向!
高湛自然也明白其意,再次厉喝了一句,“到底是谁干的?是谁偷盗了朕的玉牌,假传朕的御令?”目光扫向四周,注意到和士开微有些垂目,便低声问了句:“彦通,朕记得是不是有次喝醉了酒,朕将玉牌给了别人?”
和士开垂首,目光瞥了瞥不远处身着玫瑰鎏金长裙的女人。
高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这个女人,提出质疑:“陆郡君?”
陆郡君?
萧锦玉的目光也陡地射向了这个女人:原来这就是陆令萱,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操控,追杀她自北齐到南陈,直到现在还契而不舍的女人!
算起来,她应该与原主母亲萧鸾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竟然这么年轻,又有妇人的妩媚风情。
陆令萱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注视,竟是回以一笑,十分坦然的回道:“陛下,您曾经是将玉牌给过臣,但是臣只是用它来搜查周国奸细,而且不出一日,臣便还给了陛下,调动御用杀手这件事,臣是万万不敢的,还请陛下明查!”
陆令萱现在手中掌控着一支密谍组织,专门为高湛窃取周国与陈国的情报,她的消息向来十分快而且准确,所以高湛对她委以重任,亦十分信任。
她这么一解释,高湛果然就此作罢,不作多疑的点头。
萧锦玉也看懂了陆令萱在高湛心中的地位,但是她不想就此放弃,再次从袖中拿出一份明黄的圣旨,呈到高湛面前。
“陛下,臣妇与兰陵王到邺城驿站之时,便遇到有人假传陛下圣旨,欲杀兰陵王,此圣旨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这话一出,整个宴会上的权贵们不由得惊骇出声,高延宗更是忍不住厉喝了一句:“谁这么大胆,竟敢假传圣旨,杀我四兄!”
他这么问的时候,萧锦玉手中的圣旨已然展开到众人面前,上面盖有玺印,但是一行“赐兰陵王毒酒”的字迹格外醒目,如刀锋林立!
见过高湛字迹的人都能认出,这并非高湛亲笔!
但是却盖有玺印,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只有高湛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才能盗得玺印来盖这个圣旨!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愤怒的看向了高湛身边的和士开。
和士开现在便任侍中一职,侍中的职责本就是侍奉天子、审核皇帝诏令文书以及处理临时政务。
所以在圣旨上动手脚对和士开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尤其现在的天子还对他言听计从!
“还请陛下为臣妇与兰陵王主持公道!”
在一片震惊的嗡嗡声中,萧锦玉再度跪了下来,向齐国天子请求道。
她眸光凄亮的望着还犹疑不定的天子,整个人跪在大殿之中有一种凄然孤绝又执着坚定的冷冽高华气息。
这个时候,殿中许多人都不禁对萧锦玉生出怜惜之情。
本是绝代佳人,因联姻而嫁到齐国,却不幸在途中被杀手毁了容貌,而且这背后之人还欲假传圣旨置兰陵王于死地!
实在可恨至极!
“陛下,我四兄一直忠心报国,半年前还击退了突厥强兵,竟然遭奸人如此迫害,还请陛下为我四兄兰陵王讨回公道!”
此时连高延宗都站了出来,跪在殿中请求道。
高孝琬与高孝珩也有些动容,正欲站出来时,高湛拿着内侍递到他手中的圣旨,叹了句:“这确实并非朕所下圣旨,兰陵王妃,朕会查个明白!”
“你和兰陵王这一路上所受的遭遇和委屈,朕也会帮你们讨回来!”
“此事今日到此为止,就不必再议了,晚宴本是欢喜之事,莫要再让这等事扰了众卿的雅兴!”
竟然一句话就轻飘飘的将刺杀之事给揭过了!
萧锦玉心中微愕,但见和士开与陆令萱看着她的眼神中明显都有一种挑衅的得意。
这是对这种结果早已在预料之中的得意。
萧锦玉正欲说什么,另一道声线打断了她,厉声道:
“陛下,这事不用查就已经很明显,能知道是谁所为,假传圣旨乃是和侍中所为!”
从众权贵中走出来的是赵郡王高睿,高睿比高湛大不了几岁,少时便因文武兼才而被高欢抚养,后来深得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的信任,本来高湛最开始也十分信任他,但因和士开屡屡在高湛耳边进馋言,导致高湛深忌高睿,对他甚是疏远,如今听他站出来直言假传圣旨乃和侍中所为,那不是直接在骂他是亲小人远贤臣的昏君吗?
高湛十分不悦,心知高睿就是要借题发挥,将和士开赶出朝堂,此事,这位赵郡王已经奏请过了!
“赵郡王,此事与你何?退下!”
“陛下,臣就是要为兰陵王讨回一个公道!”
“你——”
高湛的暴脾气险些又发泄了出来,但眸光瞥到萧锦玉,这戾气不免收了一收,不得不说,这美人掩了那半边被毁的脸,就这露出来的光洁额头,以及一双盈盈含水如墨玉般的剪水双瞳,当真是美极,让人见了就不忍心伤害!
想着,又甚觉可惜!
这时,和士开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陛下,臣冤枉,臣确实是陛下身边的侍中,但这不能代表就是臣假造了这圣旨,臣愿以手书比对字迹,以证臣之清白!”
“朕知道你的字迹,这圣旨上的字迹确实也非和侍中所写!”
“陛下,字虽非他写,玺印一定是他所盖,至于圣旨到底是谁写的,不如就在此时此刻查验宫中所有人的字迹!”赵郡王高睿再度逼进一步说道。
“够了!”
高湛怒喝了一句,这时兰陵王也走了出来,阻止了赵郡王高睿继续说下去,亦半跪于萧锦玉身旁,向高湛拱手施礼道:
“陛下,无论圣旨是谁所写,玺印是谁所盖,臣相信陛下会有明断,臣亦不想再在此宴会上追查此事,不过,臣之爱妻被人毁了容貌,还希望陛下为臣妻讨回公道!”
他说的是为爱妻讨回公道,不是为自己!
高湛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看向了高长恭。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高长恭顿了一刻,又道:“对于这一路上追杀我们的御用杀手,臣亦抓获了两名,可由他们来作证,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他们!”
原来还有人证啊!
高延宗急得满头大汗,此时听得这一句,不禁大喜,暗道:有人证你怎么不早说,真是急死我了!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高湛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可能了,原本这就是为兰陵王准备的庆功宴,虽说不过是他找了个想看看这位南地第一美人容貌的由头。
“将那两人带上来吧!”高湛有些不悦的说道。
“是!”
在兰陵王的目光暗示下,卢煜立刻跑出宴会,将早已让赵五与杨志准备好的两名杀手绑到了殿中。
看到殿上的天子,以及坐在离他不远处的陆令萱,两名杀手骇惧的低下了头。
因为防止他们自杀而塞住了嘴,这两人还无法说话。
此际,卢煜将他们写的供词递到了高长恭手中。
“陛下,这是他二人的供词!”
高湛命内侍将那带血的绢帛拿过来,递到了他手中,乍一看,供词里写的背后操控之人竟然是韩长鸾与穆提婆!
既然都已供出了韩长鸾与穆提婆,那么就不难猜出,此二人又是受谁指使了!
高湛再度看了一眼陆令萱,但见其神色淡定,唇角似笑非笑,依旧是一种此事与我无关的模样。
“将这二人嘴里的东西拿下吧!让他们说!”
“是!”
卢煜应声便扯下了两人口中的绢帛,瞬时,那两人竟是连连磕头,道:“陛下,我二人是屈打成招,并非韩都督与穆提婆所派,我二人就是接到了刘大都睿的命令去追杀兰陵王的,至于御令从何而来,我二人并不知!”
“还请陛下宽恕!”
“你们……”卢煜气得欲对这二人拳打脚踢,未想脚才刚刚挨着这两人,竟然发现这两人已身子一僵,砰地一声都倒在了地上。
待其中一名宿卫军士去探二人鼻息时,两人竟然已经断了气。
“看来是重刑逼供之下,人已到了强弩之末!”宴会之中有一权贵嗤笑道。
“韩都督,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是你的手下,是不是重刑逼供,你都逃不了干系吧?”
原来那嗤笑之人便是韩长鸾,高睿的一句话已然怼得他无话可说。
不过现在人已死,正所谓死无对证,谁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在临死前翻供,而且翻供之后又立即自尽身亡!
萧锦玉再度将目光投向了陆令萱,但见这个女人还是迎着她的目光十分从容又得意的微笑。
那笑容简直成了她的一张雷打不动的面具!
“算了算了,既然人已死,今日这事就别再继续闹下去了,交付大理寺去审查吧!”
高湛这话透着十足的不耐烦,明显就是不想再追查下去,高延宗气得想要再辩驳上两句,被高长恭拦住示意他住了口。
这时高湛突然心血来潮,竟然将话题一转,看向萧锦玉道:“朕听闻你擅画,曾在南朝的东宫宴会上画了一幅东宫夜宴图,朕很是好奇,你的画是否能比得上我大齐的祖中书?”
言罢,目光又搜寻了一下宴会上的人,问:“孝征今日可有来赴宴?”(祖珽,字:孝征)
“陛下,臣在呢!”
一身穿红袍头戴四梁冠的中年男子从宴会上走了出来,笑容可掬的向高湛拱手施了一礼,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锦玉立刻又将目光投向了这个中年男人:原来这就是李谧口中所说的凡诸技艺无所不通的鬼才祖珽,看上去年近不惑之龄,但精神矍铄,很有一种文人儒雅之态。
“孝征啊,你一向自诩为天才,久未逢对手,今日便与这南朝嫁过来的才女兰陵王妃比试一下画技,让诸卿都开开眼,如何?”
高湛这语气中明显带有挑衅讽刺之意,作为一国之君,在口才之辩上屡屡输给这个德行口碑皆不怎么样的臣子,高湛心中憋了一股恶气。
尤其是一次激辩,祖珽这厮竟然骂他强抢民女入宫中,他辩解说这些女子饥饿无人养,所以他便养在宫中,祖珽便冷讽了一句,既然陛下如此爱民,为何不开仓振灾?
他当时气得将祖珽打了个半死,谁知这厮能屈能伸,脸皮贼厚,又苦苦求饶,以练金丹来作为条件求饶不死!
还说什么“陛下杀臣,只能让臣得谏臣美名,若陛下不杀臣,则陛下能得贤名!”
他虽然气恨得牙痒,终是因这句话而停了手,让他以钱财和降官职去赎了罪!
比试画技啊?
在场的权贵之中虽然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萧锦玉的画技如何,但却听过祖珽的胡桃油画,那可是画中极品,令文襄帝与文宣帝都爱不释手。
一听说比画技,广宁王高孝珩眸中大亮,不禁露出期盼之光,今日听高延宗说四弟娶的这位南朝女子精通画技,也不知精到何种程度!
有这机会,怎能不期待?
“陛下,您说比什么就比什么?”祖珽笑道。
高湛便看向了萧锦玉。
“就画一幅冰井台夜宴图吧!兰陵王妃,你觉得如何?”
兰陵王有些不悦,萧锦玉再次握了他的手,抬头道:“陛下之御令,臣妇不敢辞,还请陛下赐我笔墨纸砚,为了更好的呈现这冰井台的全貌,所以,臣妇要伟诞墨七盒,张芝笔两支,还有佐伯纸,七尺……”
高湛听得一愣,旋即道了声:“没问题!”便叫内侍取来笔墨纸砚!
祖珽亦有些奇怪的看向了萧锦玉,看到这么一个身纤娇柔的小娘子,竟然要画一幅七尺之长的画出来,不免觉得好笑!
“兰陵王妃,你这该不会是要将整个冰井台都装进你的画里吧?要画这么一大幅画吗?不会累着你这娇弱之体?”
萧锦玉便看向了他。
祖珽但觉眼前似有银河倒流,华光溢彩,这小娘子的眼睛着实生得极美,他这一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便是那元氏的贵妇他都有染指过,但第一次从这小娘子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洗净铅华的清透。
“祖中书,画画这门技艺,应该不分男女,不存在对妇人的歧视吧?”萧锦玉揶揄道。
祖珽嘴角抽了抽,谄笑回道:“不存在,不存在,那兰陵王妃,我们便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