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有宫中内侍造访兰陵王府,令得阿秀也有些怕了,虽然王妃身边的那个鲜卑男童也教了她一些易容术,她能勉强在容貌上伪装得与王妃相似,可王妃那气度神韵,即便是不露真容,都让人见之难忘,这种凝聚在骨子里的世家修养气韵却是她模仿不来的。
正值心慌意乱间,又有部曲来报,说兰陵王府外又有人来拜访。
“是什么人?”阿秀略有些惶恐的问。
“两名女子,不过,刘管家已先去迎接了!”
“好,好!”
刘管家一打开府门,便没好气的开始驱客了。
“我家王妃病着,不方便见任何人,甭管是谁,都走吧!”
话还未说完就要将府门关上,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手腕上一颗殷红的痣清晰可见。
“刘管家,我,也不能进吗?”
耳畔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刘管家转眼就见女子将幕篱掀起,一张原本倾华绝代却染了些许风露的脸映入眼帘。
刘管家顿时热泪盈眶,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颤声道:“公主,您,回来了?”
“快让我们二人进去吧!”
“好,好!”
刘管家连连道是,见府外并无他人,便将黑衣女子与她身边的女仆领了进去。
进了王府之门,来到大厅后,刘管家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的哭诉,一边絮絮叨叨说着:
“您走后,郡王找了您很久,一直在找,从不放弃,他一直都觉得您是有苦衷的,所以才离开了他,郡王自小不得宠爱,吃了很多苦,九岁时便已去了军营历练,一直跟随段将军或是斛律将军在外打仗,大大小小立了不少军功,才得来这兰陵郡王的封号,有了自己的府邸……”
说到最后,又是悲伤,又是喜极涕零,
“公主,您终于肯回来,和郡王相认了么?”
黑衣女子似也在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好半响,道了声:“你起来吧!”
“郡王娶的那个王妃到底怎样了?是真病还是假病?”她开口便问。
刘管家有些怔愣,忙解释道:“公主,郡王妃挺好的,她对郡王特别好,奴这段时间也都看在眼里,郡王也十分喜欢她,二人如胶似膝的,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我知道,我已经听过他们的传言了,她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一说到要去见她,刘管家有些迟疑,但又不好违背这位旧主之愿,便有些忐忑不安的带着黑衣女子以及卫娘子来到了兰陵王与萧锦玉的寝殿。
阿秀看到陌生人到来,赶紧蒙上了面纱,掩嘴轻咳了几声,倚躺在榻上。
“是夫人来了,郡王的母亲……”刘管家提醒了一句。
阿秀顿时惊得从榻上坐起,看到一气度高华的黑衣女子带着一红衣女子走进房间。让她惊讶的是,这红衣女子竟还是建康故人。
“卫娘子,你不是建康杏花烟雨楼的老板娘么?怎么也到齐国来了?”
卫娘子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番,满眼的疑惑:“你不是那小娘子吧?那小娘子可从来都是处变不惊的,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哪似你这般……”
阿秀不免苦笑:“我就知道,无论我如何模仿娘子,都是模仿不来的……既被你们看穿了,我也不必隐瞒,只求二位一定要替我们郡王妃保守秘密!”
“那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黑衣女子正是兰陵王的生母溧阳公主,阿秀竟觉得这女子与王妃的气质都颇有些相似,都是那般高贵凛然不可攀折,只不过,王妃对待所爱和亲人会有平易近人的亲切感,她的冷诮傲然也只对敌人,或是不相干之人。
但这黑衣女子有如悬涯边上盛开的蔷薇,冷傲得让人不可靠近。
在溧阳公主的追问下,阿秀将王妃即是谢臻之事说了出来,卫娘子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想起在南朝之时,兰陵王就有莫名的将她叫去使馆,让她吃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茶才放她离去,如今想来,竟是为了替这小娘子遮掩另一重身份!
“这小娘子,真是……好大胆!”卫娘子不禁掩嘴感慨了一句,“但也真是一次又一次的,让人刮目相看!”
溧阳公主却道:“若是此事被那些佞臣知晓,必会在陛下耳边进馋言治她欺君之罪,郡王也不阻拦吗?”
面对溧阳公主冷冽的目光逼视,阿秀有些骇惧躲闪,委婉道:“郡王大约是阻拦过的,但是王妃说了,郡王在朝中无人,那么她便以谢臻之身份,为郡王去抵挡那些明枪暗箭!
为他,肃清朝堂!”
这话说得卫娘子都有些涕泪动容,不知公主心中作何感想,因为那些在她心中烙下深刻痛楚的过往,她舍弃了一切追求自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相认。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很担心公主会深陷于过去的仇恨中,永远不愿醒来。
听到这番话,饶是再铁石心肠的她也会有所感动吧?
“高家的男人值得她如此吗?”
溧阳公主叹息了一声,又笑道:“她的确不错,也不愧为‘她’的女儿!”
阿秀听不懂这个冷然又高贵的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几人在房中沉默了许久,突地又听到这个女人以命令般的语气对她道:
“不必再伪装她了,萧氏女郎血脉里的傲骨,你是伪装不来的,反而会弄巧成拙!”
“是!”阿秀惭愧道。
话音刚落,刘管家又慌慌张张跑来敲门,溧阳公主带着卫娘子走出来问:“何事?”
“公主,又有人来了,是那个……那个陆郡君,前些日子,这陆郡君因为刺杀谢臻一事被陛下下旨送去了大理寺审讯,关了有些日子了,不知为何今日陛下又将她放出来了,
她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我们兰陵王府来,说要见王妃!”
溧阳公主只是思忖了一刻,唇角边便挂起了一抹嘲弄的笑,事隔多年,未想从前那个毫不起眼的陆氏女郎如今竟然变得如此嚣张!
“不必慌张!那便让我去见见吧!”
她的一句话便让刘管事与阿秀惶恐不安的心都安定下来。
陆令萱这次没有带府兵,而仅带了几名护卫,以及自己的儿子穆提婆前来,刚至兰陵王府门前时,就见一黑衣女子率先走了出来,气势凛然,甚至有些熟悉感。
“你不是兰陵王妃?王妃此刻在何处?陛下要诏见她,为何屡屡以告病为由抗旨不遵?”
“陆令萱,你也只会拿陛下之口谕来欺负人,数年不见,野心一点没有减少,竟然还坐到了宗室命妇才有的郡君地位?”溧阳公主讽刺道。
“你是谁?”陆令萱厉声问。
溧阳公主便将幕篱揭了开,露出一张苍白但足以艳压群芳的脸。
陆令萱瞬间瞳孔变大,她自然是记得这张脸的,从前南梁的第一美人,二十年前,陈顼将她献给高澄,她的美貌便已名动晋阳,后得高澄宠幸,很快便有了孩子,高澄甚至还想废嫡妻,立她为正妃,幸得众臣反对,此事未成……
“溧阳?”
“不错,是我,听闻你在我儿自南朝回归邺城的途中,一直派人想要刺杀他,甚至在邺城驿站假传圣旨欲置他于死地!
陆令萱,我儿哪里得罪你了?你蛊惑君王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陷害我儿?”
陆令萱笑了笑,冷声道:“你儿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屡次相救萧锦玉那个贱婢,甚至还娶了她做王妃……”
溧阳公主一声不响走到了她面前,还未等她将话说完,竟然毫无预兆的扬起手来就扇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猝不及防,甚至打得她有点懵,穆提婆气愤的就要叫人,未想,溧阳公主身后也有两名高大的部曲大步迈上前来,宛若两堵墙一般拦在了他面前。
这两名部曲身形十分高大,又健壮魁梧,从气势上就压得穆提婆说不出话来。
母子俩人就听溧阳公主怒斥道:“兰陵萧氏之女,身份何等尊贵,岂容你一个贱婢来侮辱?”
“陆令萱,你当初年少的时候,其实是想爬上当时东魏权臣的渤海王高澄的床的吧,只可惜他没有看上你,便将你赏给了西魏的降将骆超,
看来他看女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竟如此野心勃勃,甚至在神武帝高欢死后,就想要你夫君造反东魏,当皇帝!
你的这些事情,你猜我若告诉了陛下,你会怎样?”
溧阳公主说到这里,陆令萱的神色中已然不只是愤怒羞愧了,唯恐更多的人听到,她甚至转身就想要赶紧逃!
不料又传来一句厉问:“还有我夫君高澄之死,你是否也有参与其中?”
陆令萱隐忍的握紧了拳头。
扇了她一巴掌的溧阳公主似乎还不解气,继续道:“回去告诉陛下,就说兰陵王妃因思念夫君,已然出邺城,追随郡王去了周国玉璧,不用再一道又一道的旨意来请她入宫了,
而且如今也并未有什么异象出现,而即便是有,她作为太史令女官也会第一时间上奏给陛下,无事的时候,就不必诏命妇入宫了吧?”
这嚣张跋扈的亡国公主!
陆令萱咬了咬牙,也嘲讽了一句:“溧阳,你也不过就是一个亡国公主,甚至还被一个又矮又丑的杀了你祖父父亲的敌人玩弄过,高家人连一个名份都舍不得给你,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陆令萱说完便得意的一笑,带着穆提婆以及一众护卫匆匆离去!
一路上,穆提婆还有些不解的问:“母亲,那个女人她……她说的是真的吗?”
虽为她之子,但穆提婆并未感受到母亲的慈爱,总是被严厉喝斥,甚至当奴仆一般使唤。
陆令萱顿下脚步,狠狠的瞪了穆提婆一眼。
“有些话不该听的不要听!”
“是!”
穆提婆有些畏缩的垂下首。
“那今日之事……”
“我会如实回禀给陛下!”
……
陆令萱走后,卫娘子立刻去搀扶溧阳公主,劝慰道:“公主,莫要听这些秽语,莫要伤心,一切都过去了,那也不是你的错……”
“你现在不仅是为人子女,也是为人母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从前的一切都让它过去吧,你还有郡王,他是念着你的,他一直在找你,你也是知道的……”
她话还未完,溧阳公主已然扶了她的手,沉声道:“别说了,我都知道,既然我决定了回到这里,就免不了要听这些污言秽语,我早习惯了!”
“无事,我们进去吧!”
卫娘子含泪点头,便扶了她的手,一同走进兰陵王府。
……
半个月后,萧锦玉与兰陵王带着使团队伍才到达周国的玉璧城,彼时已是秋高气爽,落叶纷纷,秋收的季节。
看到前方地势突兀,险峻天成的玉璧城,萧锦玉不禁感慨其天然的地理优势,难怪此处为北周河东可进可守的桥头堡,据说韦孝宽便是巧妙利用了这样的地理优势,才成功打败了高欢。
“韦孝宽,擅长用间,乃是北周最大的间谍头目!”
“此人又极爱献策,不管是否是自己亲自参与的战争,都会向周国的陛下呈上自己的计策,但是否被采纳,全在于宇文护的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便要说到他与宇文护的关系,应是受到了宇文护的排挤,故而一直镇守玉璧,再未参与任何战争,一代名将,却是闲置在此,足可见宇文护对他的忌惮!”
“便是这一次和谈,宇文护虽然指明要他来作为这一次的和谈之人,却还是派了司门下大夫尹公正来到玉璧,应是监督韦孝宽的这次谈判!”
一路上,凌夜收到了谢玉璇从周国传过来的情报,将有关韦孝宽的一切都禀报给了萧锦玉与兰陵王。
高延宗不免诧异道:“你们在周国也有安插间谍?”
“非间谍,乃是我族人!”萧锦玉以谢臻的身份回道。
高延宗似懂非懂的看了萧锦玉良久,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暗叹这位四嫂穿上男装后,行为举止竟然私毫不见她着女装时的柔媚之态,俨然有大丈夫的果敢豪迈。
“延宗是第一次出使他国吗?”萧锦玉见他怔神,忽然问。
高延宗便点头答道:“是,不过,上次四兄也是第一次出使陈国,早知四兄能有这般奇遇,我当初就应该与四兄一起出使陈国了!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不晚,这一次不就没有错过么?只不过和谈中涉及到两国之利益与关系,犹为慎重,所以,延宗就在一旁看着我们即可,不必多言!”
“四……呃,是!谢侍郎!都听你的,四兄都听你的,我肯定也听你的!”
萧锦玉不禁看向高长恭一笑,后者回以一笑。
“快到了,延宗,加强戒备!”高长恭突地肃声道。
前方有数个华丽的营帐渐渐进入视线,萧锦玉与兰陵王便策马加快了速度向那营帐所在地奔去。
便很快便遭到了一群兵卒的阻拦:“你们是何人?”
兰陵王将代表齐国使者的手杖拿了出来:“齐国使者,求见周国韦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