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那一箭后,萧锦玉在床上只躺了七天,而这七天之内,邺城中的流言是一个版本一个版本的在传,演变得相当离谱,萧锦玉也让凌夜派人去密切关注了和士开与陆令萱的一举一动。
现在凌夜已给她培养出了一批暗桩耳目,通过在杏花烟雨楼中培养,慢慢渗透到盘踞邺城的一些世家势力之中。
而陆令萱与和士开当然是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得知和士开入陆府的消息后,萧锦玉便预料到这两人定是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坚持要下榻入宫,谢玉璇自然是强烈反对,但还是拗不过她的执着。
溧阳公主倒是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握了她的手,再三叮嘱她小心,然后交待凌夜紧随其后好好保护。
就连高延宗也放心不下,带了一众部曲暗中跟随。
……
一听到谢侍郎三个字,高湛的眼睛就亮了,这几日他多有些魂不守舍,连美人在怀都大大的失了兴致,后宫都不进了,每日除了饮酒就是思考人生。
此际看到“谢臻”走进昭阳殿,人还是那般修长如玉,挺拔如松,有独属于江左士族子弟的蕴藉风流,但是看得出人很虚弱,往日嫣红得如花瓣一般的嘴唇都似毫无血色一般发白。
“谢卿,你伤势如何了?这次多亏了你……”
高湛的眼中渗着感激,还有一丝惭愧。
“臣好多了,多谢陛下厚爱!”
高湛似要抬手将她挽起,转而似想到什么,又命令内侍道:
“快给谢卿赐坐!”
萧锦玉拒绝道:“多谢陛下,臣就不在此多留了,臣此番前来,是为了履行臣七日前的诺言,若是陛下疑河涧王有造反之嫌,臣愿代陛下去查抄河涧王府,但求陛下给河涧王一个由大理寺公正审查的机会!”
听得这一言,和士开眼前大亮,不由得讥讽道:“谢侍郎此言当真,当真愿意去查抄河涧王府,你就不怕,此事让高长恭知道了,视你为仇敌吗?”
萧锦玉便看向和士开,笑道:“和侍中此言差矣,不管河涧王有罪无罪,臣都是公事公办,兰陵王高长恭也绝非如此记仇之人,和侍中就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
和士开还要说什么,高湛便截断道:“好了,彦通,别吵了,谢侍郎言之有理,也未见有徇私之意,此事就交由他去办!”
“至于,你说的什么佛牙,也让谢侍郎帮我去瞧一瞧吧!看到底是什么宝贝?”
佛牙?
萧锦玉略微思忖了一刻,便拢袖拱手答:“是!”
“为了以示公正,还请陛下令都官尚书毕义云与大理寺卿司马茂宗一同前往,监督臣办此事!”
这话一出,高湛眼中顿露赞许之意:“准了!”
顿了一刻,又道,
“对了,谢卿出使周国玉璧城有功,朕还未对你行封赏,明日的早朝之上,朕会正式宣布对谢卿的封赏!”
“多谢陛下!”
“那你去忙吧!”
“是!”
萧锦玉正要走,高湛竟然破天荒的还问了一句:“谢卿身子可还受得住,要不过几日再办此事也行!”
“谢陛下关心,臣无事!”
高湛点了点头,便立即派内侍去唤来毕义云与司马茂宗,而且还调出了一支禁军给“谢臻”节制。
看到那块象征禁军的虎符,和士开眼睛都瞪圆了,暗道:这是不是太过儿戏?又不是一块饼一颗糖,就这么甩给谢臻去“玩”了?
“陛下,这东西不能给,这可是禁军……”
“如今邺城不太平,谢卿代朕去办事,途中凶险难料,以防再遇刺客,就让他先节制着这一支禁军!事情办完,虎符再还给朕即可!”
高湛的这一句话令得刚踏入殿中的毕义云与司马茂宗都傻了眼,陛下竟如此信任这个谢臻了,难道这位天才少年会是继和士开之后又一位天子宠臣?
萧锦玉自然不知道高湛的一句话已然让昭阳殿里的几人心中翻起巨浪,只淡然的道了声:“是!”
便调了一支几十人的禁军卫士前往河涧王府,毕义云与司马茂宗跟随在侧。
……
当一众禁军在谢臻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入府时,高孝琬似乎并不意外,或者说,这七日他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着这一刻,已经过了最初那几日惶恐不安的时期了。
看到禁军的到来,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淡然!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为首的人竟然是那个才名远播令天下士人都为之钦佩的谢臻!
他也曾为这少年的才气所折服,所以在杏花烟雨楼中听到他人嘲笑诋毁谢臻,忍不住便站出来反驳了一言,奈何时运如此不佳,竟然好巧不巧的碰到了陛下!
难不成这谢臻也要做如和士开那般的佞臣小人么?
正想着时,耳畔已传来谢臻的话:
“坊间有传言,道河涧王殿下府中扎了个草人,每日以箭射之,有人说这草人乃是陛下!”
萧锦玉话还未完,就有一名女子喝道:“那人胡说,殿下是扎了个草人,但那不是陛下,而是……”
说话的是高孝琬的王妃卢氏,卢氏一开口,高孝琬便立即打断了她的话。
“让谢侍郎把话说完!”
萧锦玉便看向高孝琬,继续道:“又有人道,殿下的库房里有一棵会发光的佛牙,稀世罕见,引为珍宝,陛下想让臣带至宫中一观!”
高孝琬便答道:“好,遵陛下之令!”旋即便对府中管事命令,“来人,将佛牙拿出来,交予谢侍郎,呈献给陛下!”
“是!”
那管事应命入府,不多时,便从库房里取出一只佛牙,用一只玉盘托着,呈到萧锦玉面前。
萧锦玉见这只佛牙果然隐隐泛着金光。
传说佛牙乃是释迦摩尼的牙齿,象征着智慧与慈悲,同时也是权力的象征,乃是极为珍贵的收藏品。
高孝琬这个人就是太过骄傲自负,即便无造反之心,可一颗佛牙便极易落人口实!
前世的他恐怕也是栽在此事上。
就在萧锦玉与高孝琬面对面相互凝视对峙的片刻间,进去府中搜索的禁卫军士已然抬着一草人走了出来。
“谢侍郎,后院之中果有草人,身中数箭,不过,草人背后写了一句话。”
“是什么?”
那名禁卫军士将草人翻了过来,就见一白绢上写着:奸臣和士开,蛊惑君上,乱杀忠良,不得好死!
萧锦玉没有说话,毕义云与司马茂宗却是面面相觑,相互轻叹一口气,做出一幅了悟的神情。
“毕尚书,与司马卿如何看待此事?”萧锦玉问。
毕义云眸中阴晴不定,神色难辨,司马茂宗却露出一脸愤然之色。
“定是那和士开有意构陷……吾以为,当将此白绢上的字作为证据,交到陛下案前即可!”司马茂宗道。
萧锦玉点头,叫人拿了白绢就准备要走,却在这时,府中一名女子跑了出来,竟是大声哭道:
“各位官人,还请带妾离开这里吧,河涧王殿下有谋逆之心,妾已发现其阴谋,必会遭至灭口,还请诸位带妾离开!”
这女子的话顿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惊得水声四起,高孝琬与他的王妃以及其他府中下仆皆骇然变了脸色。
河涧王妃气得似要去打那个女子,被高孝琬拉了回来。
“你是谁?”
萧锦玉便走到了那女子身前,问。
“妾,妾是河涧王殿下的一名姬妾!”
“来府中多久了?”
女子有些不明所以、惶恐的看了萧锦玉一眼,答:“不足……两个月!”
“有何证据证明河涧王有谋逆之心?”
女子便抬首答:“河涧王殿下书房里有一幅画像,画的是陛下,殿下每日都会对着这画像哭,诅咒陛下,还有……殿下的库房里除了佛牙,还有一些长矛和旗帜,算起来应该有数百件,不信,诸位官人可以进去查看!”
毕义云与司马茂宗有些犹疑,萧锦玉便命令身后的禁卫军士进去库房查看,同时问这名女子:
“你姓什么?什么人?家住何处?”
“妾姓陈,不过是一个普通……商贾人家的女儿,家就住在邺城效外……五十里处!”
陈氏?萧锦玉不免多看了这女子一眼,初看上去不觉得,仔细一瞧,竟觉得有那么一丝眼熟。
这时,有一名禁卫军士出来,将一幅画像递到了她的手中。
萧锦玉看过之后,便立即下令:“来人!将陈氏给我拿下!”
“是!”
身后两位禁卫军士应命,立将那跪伏在地的女子押了过来,女子不解,冲着萧锦玉喊道:“是河涧王殿下有不臣之心,你为什么要抓我啊?”
萧锦玉扬起手来,便狠狠的扇了这女子一巴掌!
女子被打得有点懵,同样懵懂的还有毕义云与司马茂宗,以及河涧王府里的所有人。
高孝琬本已面如死灰,此际竟听萧锦玉怒道:“你才入府两个月,就有如此大的胆量诬告主子,可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我怀疑你是埋伏在此的周国密谍,抑或是某一个朝中官员的细作?”
说罢,便将手中画卷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就见那画卷上竟是一个用笔极为简陋的画像,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人,可见画画者画技之拙劣!
“有谁能认出,这画像上的人乃是陛下吗?”
萧锦玉问,众人皆摇头,毕义云与司马茂宗各看了一眼,更是一脸难堪之色!
“陛下英明神武,仪表瑰伟俊逸,你竟说如此丑陋不堪的画像乃是陛下,是在骂陛下吗?”
那女子顿时脸色惊变,面容惨白,只拼命的摇头欲辩解,但在萧锦玉的示意下,已有两名禁卫军士将她拖出去!
毕义云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高孝琬惊喜之余也有些难为情,毕竟那画像确实是他亲笔所作!
只不过他画的是他父亲文襄帝高澄,画技虽不好,但也只是一个用来他思念父亲的寄托罢了!
这时,又有几名禁卫军士从府中跑了出来,一人拿着一根长矛,一人拿着一面旗帜,摆到萧锦玉与毕义云、司马茂宗面前。
几人一看,那长矛分明是木制的,并无半点杀伤力,而旗帜更像是小孩玩乐之物。
“这就是你所说的谋逆之证据?”
司马茂宗转过头看向那女子陈氏。
陈氏面露惊色道:“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有不臣之心吗?”
司马茂宗摇头叹息。
这时的萧锦玉又道:“交由大理寺去审查吧,看看她背后的主家是谁?”
陈氏顿时恐惧的大喊起来:“不,我不要去大理寺,高孝琬,是你对不起我,是你对不起我……”
萧锦玉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这陈氏的眼中竟是盛满怨毒之光以及疯狂的报复之意。
而高孝琬看她的神情除了同情,没有私毫的男女之情!
又何来的恨与怨?
将所有的证据都收集到后,萧锦玉又宣布了另一道旨意:
“河涧王高孝琬,不敬陛下,口出狂言,杖责二十,没收库房所藏之物,自今日起,禁足于河涧王府,无诏不得出!”
“来人,行杖刑!”
高孝琬神色大变,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谢臻”一眼,忽地苦笑。
“我以为如此才智超群,敢在南朝直言上谏大骂天子陈顼的谢臻,定然是光风霁月、正直果敢之人,不会与和士开这等奸佞小人同流合污,未想到……”
他话未说完,已然被两名禁军卫士押到了一胡凳上,随着竹板落在高孝琬的身上,河涧王府中的人都哀声哭求起来。
但萧锦玉只是看了高孝琬一眼,没有再说话,等二十杖结束,便带着禁卫军士向府外走去。
“岂为夸誉名,憔悴使心悲,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
“谢臻,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未想到高孝琬心中竟然还有如此不羁的一面!
萧锦玉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回了句:“那你知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后来又怎么样了?”
“太刚,易折!”
高孝琬一时愣住了,渐渐沉思起来:“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这句话乃是竹林七贤阮籍所说的一句话。阮籍与嵇康是朋友,因嵇康傲烈拒不与司马氏朝廷合作而落得被斩杀的下场,阮籍极度愤慨,曾经也猖狂的说出了不与奸小同流合污的话,可到最后还不是郁郁不得志,有了极度无奈的穷途末路之哭!
言语的愤懑、反抗除了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还能改变什么呢?
见高孝琬已陷入沉思,萧锦玉便不再理会,带着这些证据与禁卫军士、毕义云、司马茂宗一同前往皇宫复命!
一出河涧王府,便见高延宗急急的赶了过来,神色十分忧虑的看了她一眼,似在询问她情况。
萧锦玉点头示以安全,再率众离去!
高延宗便立刻踏进了河涧王府邸,见王妃卢氏正哭着给高孝琬清理臀上的伤,赶紧跑了过去,将一瓶药递到卢氏手中。
“这是四嫂给的药,治这种伤十分有效的!”见卢氏神色有疑,又道,“四嫂可是神医,三兄应该知道的!”
高延宗在府上留了片刻,待卢氏给高孝琬将药上完,便关上了门,悄然对高孝琬说道:“三兄,你别怪谢臻,她是为了救你,如果她今天不来,来的人就会是和士开,你想想看,若是和士开,你此刻怕是连命都没了!”
“毕竟你在杏花烟雨楼里是骂了陛下,若不打你一顿,恐怕难消陛下的怒气!”
“还有,她让我告诉你,和士开会有报应的一天的,你也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别再扎什么草人了,做这种事,伤不到和士开,还落人口实,递人把柄,对自己毫无益处!”
高延宗一个劲的在劝说,高孝琬却是在深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疑的问道:
“延宗,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为什么长恭在出使周国之前与你密谈过一次之后,你就对这个谢臻十分紧张,恨不得天天跟在他身后保护他,如今还处处为他说话?”
高延宗变了变神色,只道:“她……是四兄最珍爱之人,三兄,你就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