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大半个公良城的疫区,短短大半月,竟形成了全新的环境。
空气、土壤和流水,到处笼罩着不详和死亡。
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人、牲畜都有,甚至有些房屋门窗敞开,却又空荡荡没有人声,也无人影,诡异且静谧。
冷不丁拐个弯,看到半具垂挂在门框上的尸体,粘连的血迹已发黑了。
“周师傅,小心些,这里缺粮食、缺干净的饮水,更缺药材,唯独不缺发疯的人。”
无医无药、无水无粮,像牲畜一般被圈养着绝望等死,谁来也得疯。
杜荷轻车熟路带着周游穿过死寂一片的街道。
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清晰而有力,引起许多暗中的目光注意。
扑通一声!
一间敞开大门的屋子,猛地扑出一道人影,却在门槛出力竭倒下。
人影的原貌,是個高举婴儿包袱的妇人,又病又饿,没等到出门就断气了。
临死前她满怀希望举着包袱,过路人带走她的孩子。
“没救了。”
杜荷扫了眼包袱,里面的婴儿尸体已经干透了,妇人病困之下竟没法发现。
周游扫视四周,漫天都是病气弥漫,夹杂着大片死亡和不详。
空气、土壤和水源,甚至是木石都被浸染其中。
活人身处其中,呼吸行走都不免染上病气,直到最后深入骨髓,彻底病倒。
明眼人都知道,瘟疫的散布是恶性循环,传染人数越多、规模越大,导致传染速度、覆盖范围也以恐怖程度递增。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无法幸免,彻底成为一座死城。
所以,世家带头困锁疫区,让瘟疫的循环转内,只要传染源死光了,就不存在威胁。
办法极度残忍,却非常好用。
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防疫手段,比任何灵丹妙药更奏效。
“少东家进疫区为了什么?”
周游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杏仁堂计划搬迁到府城,华有杏即将离开,为何要卷入这样疫病中?
瘟疫是势利眼,只害穷人,却对富人权贵无可奈何。
富贵人家有干净的居住环境,充足的食物药材,更有武者贴身保护、驱散病气。
公良城本次受疫病灾害,几十万人口卷入其中,内城却风平浪静,一如往常。
杜荷沉默了片刻,“少东主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心中有仁。”
他生怕周游半途而废,拍胸口道,“周师傅,这趟不让你白跑,救出少东家后,本堂当有重金酬谢。”
“不要重金,我只要关于制药炼药方面的医书。”
不要钱?
杜荷迟疑片刻,咬着牙,“行。”
谈好后,两人脚步加快,赶往华有杏被困的地方。
......
华有杏捻一根银针,从透明水晶制作的圆盒挑起粘液。
她动作很小心,小小一滴粘液蕴藏的病气极为恐怖,散布开足以将方圆百里摧毁。
耳边传来急促的提醒,“华大夫,不成了,暴徒越聚越多,咱们走不了。”
他们所处的砖房外,围绕乌压压大片人群,有气无力相互推操,是不是有人口吐黑血倒地而亡,尸体被踩入稀烂的泥土。
这些打头阵的是染病的居民,口水眼泪甚至血液都藏着疫病之气,虽然虚弱得一推就倒,如今却围成剧毒无比的结界。
别说穿过这片人群,就算是远远碰一下,都有可能染病。
华有杏彻底困在此地,身边还有几个幸存者。
“慌什么,我的随从已逃出去搬救兵了。”
华有杏将粘液封入水晶药瓶,再用水银封口,连续加了几层保险才放心收好。
她这次亲身进入疫区,经过重重危险,总算收集到疫病的标本。
其他同伴可没她这么冷静,听着外面的暴徒嘶吼声靠近,拍打门窗嘈杂声不断,吓得魂不守舍,双腿软得站不住了。
染病只有死路一条,区别是早死还是晚死。
屋子里有个劲力武者,脸色苍白,他为了驱散病气,早已掏空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此刻也只能任凭病气弥漫四周空气,附着在众人身上。
华有杏刚进来时带了些药,但面对庞大的患病人群是杯水车薪,早已用完了。
连她自己也暴露在病气的环境下,随时有可能病倒。
“我的救兵,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人,他一定会来救我。”
华有杏嘴角高高翘起,她仿佛回到了杏仁堂,对面是上门造访周游。
这一刻,她手捏那那枚印章,内心无比安宁。
突然,一个胖妇人尖叫,她忍受不了等死的绝望。
“我们把女大夫交出去,外面的人想活命,给他们女大夫,我们就没事了。”
“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幸存者们反应激烈。
“你简直是忘恩负义,如果不是女大夫救你,你早就没了。”
胖妇人尖利的声音越发刺耳,“她救了我没错,可现在药材没了,她医术再好也没用,不如再救我一次,舍身让外面的人离开。”
她吵得唾沫飞溅,又转向华有杏谄媚求道,“女大夫,你发发好心,帮帮我们。”
华有杏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眼巴巴看着她。
“?”
那个劲力武者开口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她随从带着救兵回来该怎么办?”
胖妇人口舌飞快,“就说被抓走了,咱们老弱妇孺,怎么拦得住那些人?”
“大家想要活,都别乱说话,统一口径!”
屋子里更加沉默了,无人怒斥她,大家都在认真思索。
劲力武者怒声咳嗽道,“无知妇人,鼠目寸光,我耻于与尔等为伍。”
他起身朝华有否一拱手,“华大夫,我先走一步。”
说完飞身一跃,撞门而出,眨眼间被人群淹没。
大门重重关上,从现在起,再无人相帮华有杏为她说话了。
华有杏面带微笑,并无半点惊慌、愤怒和绝望,她看着众人目光平静。
“很好,至少这样,我不用头疼怎么把这么多人都带出去了!”
杏仁堂的少东家,双手叠放在胸前,态度悠然,仿佛仍坐在自家的药堂大厅,注视来往的芸芸众生。
医者之目,不见善恶,只见恙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