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顾云腾一直都没有休息。
赵还真最近将有动作,欲利用周度之子何考设局,顾云腾能猜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隐蛾事件,包括林化雷身亡、梁凯失踪,他当然也都听说了。
但他并不清楚赵还真会在何时动手、把人弄到什么地方。这并非他没有能力,而是他根本就不想知道,刻意没有过问。
身为二阶掮客,他很会做生意。以他如今的身家地位,很多事都不需要再亲力亲为,只需要一个结果即可。
至于得到这个结果所承担的风险与付出的代价,最好都是别人的事。
如今有個专业名词,叫做“外包”。
赵还真前段时间上门找到他,自称想在栖原市处理点事情,希望他能帮点小忙,顾云腾很热情地满口答应。
三十多年前他能起家,术门弟子的身份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当他拥有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之后,又能交换到更多的东西。
这些年来,术门中人只要找到他开了口,能帮的忙他尽量都会帮。人嘛,哪能只讲索取不讲付出呢,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他能猜到赵还真想干什么,但表示自己就是单纯地提供帮助,不会过问赵还真的事。
他只是告诉了赵还真老洪的联系方式,让赵还真自己去找老洪这个人,并且转告老洪要按规矩来。
所谓按规矩来,就是听赵还真的,该拿什么报酬就拿什么报酬,但是嘴巴要严、办事要牢靠,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打听的事别问。
但是明面上听起来,好像也可以是告诫其遵纪守法的意思。
老洪跟了顾云腾快二十年了,专门帮他处理各种脏活,当初几乎没人知道他跟老洪的关系,如今也仍然少有人知。
老洪最早是警队的,那时顾云腾就在“培养”他了。后来老洪犯了事,不仅被扒了那身警皮还差点进去了,也是顾云腾尽力把他保下来的。
老洪对顾云腾自是死心塌地。
老洪离开警队,在欢乐山谷当过保安部经理,然后又到八达集团的下属分公司任职,走的是正规的招聘手续,表面上也与顾云腾本人毫无关系。
想当年顾云腾手下能找到不少干脏活的,有的是他自己培养的,有的算是外聘团队,专门处理那些明面上不太好办的事情,而如今也只剩下老洪这一伙了。
还剩下的这些人,假如不好安置,也都安排在老洪的手下,给个差事拿一份薪水。
究其原因,无非是某些生意野蛮生长的暴利年代结束了。
时代变了,不需要再养那么多混混打手了,明面上更不好那么做了,更多的事可以交给法务团队去处理。
从养混混打手,到养法务团队,是时代与他顾云腾的共同进步。
顾云腾既然给赵还真提供了便利,顺势也请求赵还真帮点小忙。他最近听说何考的父亲留下了一个保管箱,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重点是有没有一份文件材料。
假如有,最好能把原件拿回来,并控制扩散范围。
他当然没有要求赵还真去做什么违法的事情,至于该怎么达到目的,则看赵还真自己,就像外卖平台也不会明着要求送单员去违反交规。
他也曾托钱固然帮这个忙,但钱固然一口咬定,保管箱里只有房本和一对金镇纸,根本就没有什么材料。
或许就因为钱固然说得太干脆了,顾云腾反而不信。何考在银行里打开保管箱的时候,钱固然又不在场,他的态度这么肯定,反而更像在遮掩什么。
而且钱固然宣称人在平京,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显得太刻意了,应该就是想回避与他当面交流。都是望气门的术士,钱固然虽修为高点,但人还嫩点。
顾云腾感到很愤怒,认为这是一种背叛。他也帮过钱固然不少“小忙”,现在只托钱固然帮他一点小忙,而钱固然既然答应了,就不该欺骗他。
愤怒之余,他也有一丝担忧与警惕,假如钱固然没说实话,则恰恰证明了那份材料真的出现了。这位同门晚辈隐瞒下消息,究竟是想干什么?
这种担忧,也是他选择与赵还真合作的原因之一。
可是昨天夜间,钱固然突然登门,居然是来问他要人的。因为何考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何考的一位同事。
顾云腾对高雪娥没什么印象,既然是位女同事,想必当时正和何考搞在一起,被赵还真顺手都带走了……原来赵还真选择了今天动手。
像这种严重的犯罪行为,怎么会和他顾云腾扯上关系?又不是他让赵还真干的!所以他很明确地告诉钱固然,自己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然后顾云腾又反问:“小钱,那个银行保管箱里,真的没有一份材料吗?”
钱固然:“当然没有!”
顾云腾面无表情地摆手道:“那你走吧。”
都是望气门术士,顾云腾就算不是三阶纵横家,同样也能看到人与人之间那玄妙的气场变化。
就是这最后几句话,让顾云腾最终确定了钱固然在骗他,他真的很失望。
钱固然走后,顾云腾通知了赵还真。他没问赵还真在哪里、正在干什么事情,只说了钱固然刚才来找过自己、为了什么事情。
脏活就让赵还真去干吧,他不需要知道何考的遭遇,只需要等一个结果即可。
像这种事,他通常是不会主动联系的,可是一直等到天亮,赵还真那边也没有消息。
上午省里有一个社会新阶层活动,他可以找个借口不去参加的,但还是去了,在公共场合露面显得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实际心里是越来越没底。
下午他回到办公室,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一直在等消息,等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主动联系了赵还真,却发现怎么都联系不上,再试着联系老洪,结果也是一样。
直到晚饭时分,顾云腾才确认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仅是赵还真和老洪失去联系了,而是赵还真那伙人以及老洪带的手下,全部都不见了!
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有一只神奇的大手,把他们从世界上凭空抹去了……
人最大的焦虑,就在于对命运的未知,心里越是没底则越感到担忧,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接到了林青霜的电话。
林青霜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与他见一面,他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年代不同了,身份也不一样了,八达集团的雇员虽多,但像老洪这种人却很少了,昨天已经跟着赵还真一起失踪。
就算还有这些人,也不可能拿来对付林青霜,至于保安、法务团队……此刻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只能他本人来接待这位老大姐了。
先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假如真的情况不妙,希望多年来建立的人脉与送出去的人情,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他坐在办公室里抖腿等待的时候,仍试图以不同的方式找到老洪和赵还真,结果当然还是联系不上……就在这时,突然收到了林青霜发来的一份材料。
林青霜与何考一样,人还在路上,就把材料的电子版发过来了。顾云腾大吃一惊,赶紧打开文件细细察看,刚开始是眉头紧锁,但看着看着……居然渐渐放松下来。
他早就知道有这份材料的存在,否则也不会那么紧张,此刻终于见到了实物。他最大的疑问就是,材料怎么会落到林青霜的手里?
看来林青霜要么是主动示好想卖个人情,要么就是想借此敲打他谋笔好处,但不论怎样,只要有条件可谈,就不是最坏的情况。
为什么顾云腾会放松下来,因为靴子落地了,只有知道了这份材料的具体内容,才会清楚假——如它泄露出去,自己该怎么应对?
这份材料确实会给他带来麻烦,但仔细看的话,信息大多已过时且难以查证,有人想拿这个东西敲打他,他恐会来一次大出血,但没办法真正钉死他。
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怎么会不清楚内情,已经二十年了,很多当事人早就进去了,甚至已不在世。很多记录也无法查证,而且已经过了法律追诉期。
所以当真正看见这份材料的时候,他才会松了一口气。
林青霜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她专门带了司机,到云腾大厦后吩咐司机开车先离开,等回头听招呼再来接她。
她从顾云腾的专用电梯直接上到了顶楼。顾云腾就等在电梯口,整个楼层灯火辉煌,却只有他一个人。
林青霜刚刚走出电梯,顾云腾就快步上前,弯腰伸出双手,满面春风道:“林大姐,真是太感激您了!为了我的事,还麻烦您专门跑一趟。”
林青霜有点发愣,反问道:“你感谢我什么?”
顾云腾:“那份材料啊,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我还能看见。谢谢大姐,还是您最关心我啊,特意给我发了过来……别站这里说话,进去坐!”
他把林青霜迎进了一间小会客室,亲手给泡上茶。林青霜环顾道:“这么大一层楼,怎么就你一个人,难道不瘆得慌?”
顾云腾陪笑道:“你给我发来那样一份材料,还说有事要面谈,我也不好让其他人在场,得亲自给您端茶倒水……请问那份材料怎么会在您的手中?”
林青霜开门见山道:“是钱固然交给我的,我今天来就是来找你要人的。他前脚刚把你的黑料交给我,后脚人就不见了,我想不怀疑你都不行啊!”
顾云腾一惊:“什么,钱固然交给你的,然后他不见了?您居然来找我要人!”
林青霜:“先问答我一个问题,听你刚才的话,应该早就知道这份材料的存在,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云腾:“唉,这是贾老六弄的!”
林青霜纳闷道:“贾老六……?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
顾云腾:“你当然可能有印象,当年这一带出了名的黑老大!
他也曾是我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二十年多前跟我同时看上了一片地皮,眼看争不过我,就给我传话,说是整理了我的一分黑材料。
据说那份材料,能让我和我后面的人都家破人亡。
他跟我谈条件,说是已经让人把材料存在一个银行保管箱里,假如我能把那块地让给他,材料不仅不会发出来,还会交给莪本人处理。
后来这个人却没什么好下场,他转眼就犯了事跑海外去了,先是躲到了红港,然后又死在了黑荒大陆……”
林青霜:“是你干的吗?”
顾云腾:“不是我,也用不着我收拾他。他说出这种话,威胁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他跟我不一样,我一直是做合法生意的,他可是什么钱都赚。
从官方都民间,谁不知道他贾老六是个黑老大,上面早就有人想打掉他了。
但是我一直都没有亲眼看见那份材料,还以为他就是吓唬我的,实际上手里根本就没东西……直到刚才,您把它发给了我。
这东西放二十年前可能还算个大雷,但是今天已经没什么用了,都是些混编乱造、捕风捉影的传闻。”
林青霜:“你是看到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吧?都那么久的事了,你怎么最近又在找这份材料?”
顾云腾:“最近栖原出的事,您肯定也都知道,不少人跑来找隐蛾。据说有一个叫周度的人,二十年前就是隐蛾。
偏偏这个人我还有点印象,他是搞工程队的,还开了一家装修公司,当年和贾老六关系密切。我最近又听说,他在银行留了一个保管箱,才想起了当年的事。
周度有个儿子,叫何考,保管箱就落在他手里。
钱固然也是冲隐蛾来的,混进了何考工作的单位……我就托小钱帮个忙,调查那个保管箱有没有一份材料。结果这小子居然骗了我!”
林青霜:“他怎么骗你的?”
顾云腾:“他告诉我,那个保管箱里根本没什么材料,但转头又交给了您,这不就是骗我吗?”
林青霜:“他看见是什么东西之后,可能也是害怕了吧。我最近有事刚找过他,于是他干脆就把材料交给了我。
我今天有话要问他,但是怎么都联系不上,所以就来找你。钱固然是不是在你手里?如果是,就把人交出来!
否则他出了事,就不是我来问你了,而是术门宗法堂来找你。”
顾云腾断然道:“我对天发誓,根本没有做任何对钱固然不利的事情。假如不是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他拿到了材料,而且人也不见了!”
林青霜盯着他看了半天,感觉顾云腾的反应竟不似作伪,不禁有些疑惑地又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钱固然,是什么时候?”
顾云腾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就是昨天夜里,具体时间,可以去查他出入云腾大厦的监控。”
林青霜感觉很意外:“昨天夜里!他来找你干什么?”
顾云腾:“他就是来告诉我,那个保管箱里没什么材料,然后还莫名其妙的说,让我放过那个叫何考的孩子,不要找那孩子的麻烦。
我可从来没找过那孩子的麻烦,连人都不认识。
他什么时候时候来找我不好,非得大半夜打扰我休息。我当时也不太高兴,没说两句就把他打发走了,现在回想起来,他昨天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林青霜皱眉道:“你说的都是真的,真没有对钱固然做什么?”
顾云腾:“林大姐,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这种事,我有必要骗你吗?
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就算是宗法堂查问,我也会这么说。请问我能在宗法堂的长老面前撒谎吗,能骗得了望气门的六阶座师吗?”
林青霜有些无奈道:“既然这样,你最好希望钱固然无事,否则宗法堂必来查问。因为这份材料的事,我已经告诉宗法堂了。”
顾云腾一听这话,就有些着急了:“林大姐,化雷那孩子的事,我也很痛心。但您不能因为化雷在栖原的地盘上出了事,就迁怒我呀,我是真不知道……”
林青霜腾地站起来,摆手道:“化雷的事是丹鼎门梁凯所为,与你无关,不要再提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就像钱固然所说,不要再找那个何考的麻烦。我为化雷的事来过栖原,也见过何考,已确定他不是隐蛾。
但我意外发现,此人是个好苗子,本欲收其为徒,可是被一道神念阻止。说明有术门长老已在暗中关注他,很可能是打算亲自收入门下吧。
当时钱固然也在场,他那么劝告你,应当也是出于好意……今日言尽于此,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顾云腾矢口否认曾对钱固然不利,林青霜除了警告也不能把他怎样,只得告辞离去。
顾云腾在术门中的关系可不一般,这么多年的人脉网络早已盘根错节,谁也不好轻易为难他,假如没有确凿的铁证,想动他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就连林青霜在恒州开药店买下的商建,当年也是八达集团开发的。她没有去找顾云腾,但是顾云腾不知怎么就听说了,特意亲自打招呼,给了一个很优惠的内部折扣价。
林青霜还是属于不想占便宜的,很多术门高层尤其是望气门的高层,这些年得了顾云腾多少好处、有什么样的合作关系,真的很难说。
然而林青霜走后,顾云腾却更懵了,因为钱固然的失联,连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他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林青霜,但就这件事,他说的都是实话。
赵还真、老洪、钱固然怎么都失联了?假如他们全都出事了,那么谁又有这么大的本事,联想到林青霜刚才的警告,难道是哪位术门长老出手?
一念及此,顾云腾暗暗默念,自己跟这事无关,一点关系都没有……坚决没有关系!
他现在还要操心的,就是这份材料假如泄露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已经做完放松按摩的何考,根本没想到顾云腾竟有这样的误会。
找老钱的事已经交给林青霜,能做的都做了,而且林青霜让他不要再插手,那么他着急也没用。
他现在还要操心的,就是怎样成为真正的隐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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