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斗之中燃着点点火星,香料化作缕缕青烟自香斗的镂空之处溢出,满室盈香,却无论如何,都涤不去那鼻间的血腥气。
无衣师尹的神情近乎于冷漠,眼神古井无波,看着此刻被禁住功体,满身血尘的殢无伤,就像是深渊一般要将其吞没,他说话的语速并不慢,但音调没有什么起伏,显得格外漠然,整个人自内到外透露着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无衣师尹再一次的开口说道,看着这柄他本以为可以牢牢握在手中,任他驱使的死寂之剑。能够令殢无伤毫不犹豫对他拔剑相向的原因,无衣师尹只想到了一個。但这个原因,即便是他也觉得不可能,因为他所作的那一切,除了他以外,这世上应该无人知道。
“汝是在害怕吗?”
面对无衣师尹的冷漠,殢无伤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情绪,名为嘲讽的情绪,虽然看上去无衣师尹的情绪没有变化,但殢无伤心内很清楚,将这个问题重复,意味着无衣师尹的心,乱了。
慈光永耀,在无衣师尹一手操盘下,慈光之塔如今是四魌界中最为圣洁,自由的国度,见不得半点污秽和不公,百姓安居乐业。而这样一个国度的首辅,却是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目的,不惜杀害血亲之人。
见无衣师尹没有回答,殢无伤细眉微微地挑了起来,那张面庞上流露出更讥讽和不屑的神情:“如果吾说,这一切都是她告知于吾的,让吾为她复仇,汝又将是何等的想法。”
无衣师尹看着殢无伤的神情,只是淡淡道:“她说不出这样的话,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殢无伤面上的神情一滞,恢复到如常一般冰冷的脸色,“的确,善良如她,说不出这样的话,也做不出这样的事,黑与白,善与恶,在你们两人身上,可谓泾渭分明,造物的确神奇,竟会让截然相反的两人,成了兄妹。”
无衣师尹点了点头,认可道:“的确,吾与她,全然没有一点相似,但却成了兄妹。”
“是啊,这正是,最令吾厌恶的一点。”
殢无伤看着无衣师尹,眼神逐渐冰冷,缓缓抬起了手,这一刻,他的满头白发开始狂舞,周身似是在酝酿着风暴。
这一幕落在无衣师尹的眼中,他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害怕的神情。
即使秋风起信和一羽赐命已经格外的小心谨慎,以最强的咒封封印了殢无伤的功体,但殢无伤总归是入了他眼的剑客,若是就这样被两人制住,那他反而会觉得有些失望。
如今这一幕,却是刚好。
“这,也在你预料之中。”
“自然。”
“那这一剑呢。”
话未落,风已起。
风中,一道剑气直逼无衣师尹,但在下一刻,那一道剑气便在无衣师尹身前一步的距离消散无踪。
只听闻一声极轻的嗤响,紫色的儒士袍上,多出了一道口子。
殢无伤的衣袖中,滑落出一块已经碎裂成几瓣的原石。
“藏剑意于石中,很精妙的想法,只是还差了一些。”
无衣师尹自始至终都不曾慌乱,他是慈光之塔的首辅,却也是少数将慈光之塔将灵源术法修炼至大成,练就神源的术士,殢无伤隐藏的最后一着,还不到能够伤到他的底部。
“这枚圆石,来自于她的墓前。”殢无伤催动这最后一剑后,整个人坐在地上,更显得萎靡。
无衣师尹微不可察得一滞,之后再淡淡道:“是吗,那真是可惜。”
“无衣师尹,你真的该死。”
“这样的话,吾已听过太多了。”
他的确该死,但为了慈光之塔,他不能死。
这条路,既已踏上,便无回头可能,无论这一条路,是何等的孤独。
说话间,无衣师尹抬手一挥,只见殢无伤面前,出现了三个酒杯。
“三杯酒,两杯毒酒,一杯无毒,你之生死,交由天定。”
“这不是汝之作风。”
殢无伤冷漠说道,但仍是伸出了手,未见丝毫的迟疑。
这的确不是无衣师尹的作风,在确认对手是不死不休之敌后,无衣师尹的一贯作风便是格杀勿论。
似这般留下生路的做法,还是第一次。
抱歉,即鹿,吾最终无法为你复仇……
一杯酒尽,脑海之中,再度浮现出,那一日有如白蝶一般的身影。
“嗯?你。”无衣师尹看着殢无伤的动作。
“呵,令你惊讶了吗。”后者冷笑道。
第二杯,仍是毫不犹豫,自仇恨揭露的那一刻,这一切,便注定无解,两人之中,只能存活一人。
第三杯……
槐生皇矣,或许我该多谢你,若无你,吾将被这雪谜囚禁终生吧。
只是,汝身上的感觉,依然令吾厌恶,你与无衣师尹,太过相似了。
三杯酒尽,就在第三个酒杯脱手,砸落地面的瞬间,黑色的血已顺着殢无伤的嘴角流淌而下。
下一刻,人已丧失知觉,向后倒去。
“抱歉,即鹿……”
自始至终,无衣师尹只是看着,直到殢无伤倒地,口中黑色的鲜血不断涌出,就如那一日,那一幕一般。
“兄长……”
连无衣师尹自己都未能发觉,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攥拳,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指甲扣在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后悔吗……
多年以来,于深夜重复于心内的问题此刻有一次出现在无衣师尹的心中。
为了慈光之塔,无悔。
“嗯?!”
蓦然,一股悠长而庞大的力量将无衣师尹自情绪之中惊醒,抬头看向屋外。
这股力量,强大到令人心惊,几乎……
“几乎可以和雅狄王全盛姿态媲美。”
回过神,即便是无衣师尹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十一届四魌界武评武冠,诗意天城那位龙皇不出手,雅狄王便是当之无愧的四魌界第一高手。
怎么可能,四魌界还会出现这样一个同样的高手。
而且还是在这样微妙的时候。
除非……
联想到为数不多的可能,无衣师尹的脸色变得无比的深沉和难看。
除非,这一切,本在槐生皇矣的计划之中,所以他才敢。
但,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