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欲削吾属赏赐,以供侍卫亲军!”
一大早,得知圣人要拿他们的财货供养英武、龙捷、从直诸军,神策军立刻就闹腾起来,喧然愤声不可遏。扬言,太尉自掌财赋,以苛为察,怠慢武人,仰给度支之兵无不苦口切齿,欲食其肉!
驻扎在左右银台门、东内苑、金吾仗院的武夫纵火焚宫门,黑烟蔽天。又对着皇宫击鼓呐喊,恫吓圣人。一会要春衣,一会求酒肉,搞得不可开交。
在中官的煽动下,屯驻在灞上、龙首原、少陵原、渭水一带的行营禁军也骚动不已,纷纷外出剽掠奸淫。将吏根本管不了,为小命计,大多离开军营暂避风头。可见形势之严重!
长安百姓被吓到了,各自亡窜逃命,或涌入豪强坞堡避难。
阎圭、刘继晟、王行实等率兵大略东市,欲劫持圣人。
流言引发的军乱早在德宗年间就发生过很多次。浐水之难,泾师怀疑到了洛阳没赏赐,作乱!
郭子仪镇河东,大军怨恨圣人赏赐太少,声称使无我曹,天下谁有之!惹得郭子仪大怒,屠将校三十余家。邺城之败,子仪等退保河阳,没及时打赏,诸道兵大略河南。
李怀光之叛,朔方军眼红禁军待遇好,作乱!
中午,刘继晟等抄掠西市,捧日、登封、扈跸各路乱军一度抵达太极宫。当是时也,囤驻含元殿外的晋人卫队已全军动员了起来,准备御敌。
观军容使西门重遂因病,遣心腹李嗣周率所部六千人平乱,行至长乐门,军士鼓噪。李嗣周劝慰儿郎,言平定乱军圣人就会行赏。
众不听,裹挟李嗣周返回永嘉里。
耀武军马步都虞侯董从实下令关闭辕门,谁料军士破墙接应,乱军涌入,杀董从实。
这倒是让赫连卫桓、康令忠、安定宗、李存审等晋人看了个稀奇:自古桀骜之甚,无如此也。嚣张气焰,未之前闻。
尚书李溪等率群臣入宫谒见圣人,请与诸王、妃嫔、子嗣乘舆播越,趣莎城。
或多或少被外面的气氛影响,紧紧张张开赴皇宫的龙捷、从直、义从诸军也有些不对劲,一个個浑身燥热。晋人何怀宝去见朱邪吾思的路上就遇到了闹哄哄的士兵,虽然还没做出什么大事来,但生乱的苗头已现,让晋人十分恼火。甫一进含元殿,就攒头商量对策。
随后两千六百余晋人卫队陈兵大殿廊下。
在大臣的陪同下,圣人在含元殿外在巡视了一圈,召见诸军将领聊了聊,然后着重在儿郎们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告知宫外是内侍省的恶奴们在造反,待会就是你们杀敌建功的时候,以安定军心。另外也是传达——别慌,皇帝不会跑。
随后何氏招来女官,让她们取来冰镇醪糟汤分给众将士,作了一番宽慰勉励。
“陛下。”李溪挤到圣人面前,固谏道:“韩全诲之辈,贼人也。若为其所掳,圣人焉能活命?快快离开长安,莎城、白鹿原、石门镇皆可,总之寻一平安之地容身。留下王从训他们平乱,再图后计。”
“我不走!”圣人冷冷一句,拿开手臂。
要是灰溜溜跑路,才正中了韩全诲那些狗奴的险恶用心。
“陛下!”皇帝倒是不慌,可大臣们却很不安。
“勿复言。”圣人语气似有不善。
李溪急得跺了跺脚。
……
街道上冷冷清清,商铺已经全部关闭,王从训带着一队亲兵扛着几袋米疾驰。
听着若远若近的喧嚣,眼里有些着急。
他原本是想直接带兵进宫的,可年前圣人许配给他的贤妻怀了孕,又听说阎圭、刘继晟、王行实那帮人在东市抄略,顿时慌了——他家在胜业里,离东市很近!于是找到刘仙缘,让他们先走,他耽搁一下就来。
“彻!”越想越暴躁,几鞭挥下,胯下战马越跑越快。
有些突兀的,街道上跌跌撞撞的百姓多了起来,拖家带口朝着皇城方向过去。坐骑被阻遏,几名亲兵被涌动的人流撞倒,王从训下意识就要拔刀杀人开路——忍住了。
只翻过刀背,对着慌不择路的行人打骂:“滚开!”
又走了大概几十尺远吧,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前方巷口传来。
他抬起头,视野中,乱兵嘶吼着从拐角处涌出,看到女人一把抓住脱了衣服就干,看到府邸就一窝蜂冲进去劫掠。
鲜血飞洒。
男人操起石块红着眼睛搏斗乱兵。
妻女头发凌乱,在地上打滚,破音尖叫哭喊。
襁褓砸在角落里没声息。
乱象一路延绵过来。
王从训脑袋一昏,耳朵里嗡嗡嗡的响起,急忙改道朝家的方向狂奔。小小宅院中尸横遍野,雇来的家丁被杀死在地上……被奸淫得死去活来的婢女们嚎叫震天,乱兵哈哈大笑,爽完就是一刀。
他瞪大眼睛——美丽贤惠的妻子挺着大肚子被按在院中,一群武夫正在嘻嘻脱衣,准备凌辱。
王从训‘啊’的一声大叫,从马背上飞跳下来,操起铁枪狂冲过去。
亲兵们结阵而入,手持马槊疯狂刺出:“杀杀杀!”
乱兵猝不及防,慌忙提起裤子迎战。
“死!”王从训迎面一刀砍得面前武夫头颅飞起。
“宰了——啊!”乱兵被马槊挑飞,叉在地上捅成肉泥。
“你他娘百岁老翁坐枯枝,到老子头上动土!”王从训将那个撕妻子衣服的瘦子拽到怀里抱住,揪住头发,抽出匕首往脖子上锯。
“嗬嗬嗬……”一下一下,鲜血大股飙溅。
生生割断脑袋后,王从训双手攥在手中对准石头疯狂抡下。
十几名乱兵很快被杀戮一空,只剩下一个胖子躲在角落,胆寒心惊地看着王从训哆嗦。
“咚!”王从训冲上去,按住他的脸对着下体连捅十几刀。
搅碎后,王从训嘻嘻笑,一刀一刀砍下这人的双手双腿。
“呜呜呜——”这人裤裆湿哒哒一片血红,变成了一具气息奄奄的人彘。
嘭嘭!一拳一拳打断气后,王从训扔出人彘,吩咐道:“挂到门口,这十几个人都吊着。”
“姜滔?”
顿了顿,他又喊来正在虐尸的亲信:“你带人去把俺们天威军散在各处的旧部召回来——干活了,今晚血洗京师。完事,一人十匹绢资,我找圣人要。”
蓝襦裙的妇人躺在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良人……”
这便是王从训年善娶的新妇——掖庭局分在淑妃身边的宫人,姿色丽质,性格柔和,两人成婚以来颇为和谐。小王十五加入成德军,十八岁跟随将官来关中防秋,在泾原戍边抢的妻子在巢乱中死亡后,便与武夫们随波逐流,一路打打杀杀。
现在这个家庭,小王很珍惜。
每次傍晚从军营回来,看到院子里橘黄的火光,看到坐在灯边织布等自己的妻子,他就感到安心。立了功,拿着圣人赏赐的财货笑嘻嘻地向妻子炫耀,看到妻子崇拜的表情,他就得意。
小王还幻想过儿女围绕在膝边的画面。
他不希望有人来破坏这难得的安宁。
万幸,回来的还算……及时,怀着孩儿的贤妻没被那些畜生凌辱。
看到妻子狼狈的模样,小王不争气地鼻子一酸。
一阵风,虎豹般强壮的身躯就奔到妻子身前,一双粗糙老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妻子……
在旁边的石桌坐下。
“啪!”的一声响极其清脆,小王一耳光抽在了自己脸上,顿时五个拇指印。
若再晚来片刻……他不愿想象那时的自己会怎么样,恐怕也会疯了吧。
十指相扣。
紧握,紧握,再紧握……小王缓缓松开了手。圣人还在宫中——自己不去救他,谁又去呢,只怕已经望眼欲穿了吧。嘴笨的他说不来美话:“良人且在家等俺,俺先去侍卫天子,不久当归。”
妻子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王从训摸着她的头发,语气软了下来:“俺们赵地人轻易不许诺,许了就要践行。至于危险?嘁,对于神策军的狗奴,我等才是京城的危险之辈。而且良人有所不知,俺有今日全凭圣人器重。我今后跟定他,少不得还要建功立业。不比给那些节帅卖命强?”
最后他狠下心来,擦了擦手脸上的血,抱起昏昏欲睡的妻子走进卧室。
再出来,脸上已是黑云压顶。
“你们在这守着。”他看了看被麻绳吊在远门前的十七具残尸,道:“足能震慑鼠辈宵小。”
“是!”
……
“乱军来也!”
中官们带着捧日、登封、耀德诸都乱军五千余人在左右银台门、金吾仗院放火一通企图逼圣人出奔,谁料这竖子根本不上道。不但不跑,还大喇喇地来到丹凤门,夸口攘外必先安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