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5章 衣沾不足惜(1 / 1)控制变量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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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北,西内苑。

正是朝阳初升的清爽早晨,露珠挂在枣树上,随风摇曳。武士们沐浴着微风,开入苑内换班,继续守卫延资库。不过人数比起之前,多了一倍,足足3000人,警戒森严。

“唔……”小吏打着哈欠,手里拿着醋饼与几个同僚边吃边聊:“听说了么?又要抵抗叛军了。太尉杜国公一会要来检视延资库,须得早早盘好账,可不敢疏忽。”

“这些个贼配军,欲壑难填,成天打打杀杀,好好过日子很难吗。”同僚低声骂了几句,眼神怨毒,胡乱把蒸饼塞进嘴里。

官吏们陆续在署房坐定,开启新一天的工作。圣人要出兵20000人,每名军士赏赐绢资3匹,可全发绢不现实,虽然国库有,但吝啬的太尉不会同意!只能老规矩,盐、粮、肉、布、钱、豆、果蔬啥的各种折。赏什么健儿们别挑,反正发下来值三匹绢。

武夫们有东西领,倒是美滋滋,大小官吏却苦不堪言——工作量太繁重了呀!

要发的东西,物价怎么计?这玩意时涨时跌,按低了算,武夫认为吃了亏,骂骂咧咧要闹事。按高了算,朝廷成本又太重,会被上官呵斥。这個度怎么把握,非常恼火!

再比如,每名军士给三匹绢的财货,按哪里的绢折呢?蜀、魏、吴等地的精品绢衡量太贵了!发出去的东西太多,会增本。按村子里收来的土布衡量,便宜倒是便宜……

头疼!

小吏们忙得晕乎乎的,你一言我插一嘴,牢骚不断。

玄福门,诸道盐铁转运使、铸钱租庸青苗度支使、延资库使、特进、执政事笔、太尉杜让能在三司正官数十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西内苑。

中书侍郎、延资库副使、判度支、平章事郑延昌,延资库副使、判户部事薛王李知柔一左一右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头身后。

巢乱平后,延资库重建在西内苑——主打一个安全稳当。

现有各类库藏殿楼三十七座,储存着从度支、盐铁、户部三司抽取的巨额财货。朝廷每年从地税、青苗、丁赋户部钱收入与盐、铁、茶、酒等专营所得固定抽取两次,转入延资库作为兜底储备。其性质不同国库——专掌军费。尽可能避免临时加征,减轻老百姓的负担。

值得一提的是,延资库有一笔收入很特殊——那就是职分钱和阙官钱。京官在畿内有职分田,作为俸禄的组成部分,各州军府也有公廨田。安史之乱以后,朝廷命令中外官名下职田所得的粮食,都必须上缴三分之一,距离太远就折成铜钱。

这个就是从官吏身上征收的职田收入——延资库支柱。不过随着中央对地方统治力的下跌,近年来这笔款项锐减十之七八,令人伤心。

其次所谓阙官钱,便是贵族官僚犯事被罢黜,或被强制“人员安置”,前者俸禄全无,后者则被拦腰斩,这两种收入也被送进延资库。脏唐可不像大明逮着泥腿子薅,谁有钱就收谁的。

三公九卿怎样?皇亲国戚如何,上税!统治阶级敢于对自身开刀,通过种种手段不断改革财政制度,这才让李唐浴火重生,在安史之乱后满地开花的局面下又坚挺了一个半世纪。

在西内苑逛了一圈,视察了工作,大略满意后,杜让能在糖库楼外坐了下来,问道:“赏赐备得如何了?”

“圣人点兵两万,皆甲士,诸库官吏惧怕引发武士不满意,还在商讨。多倾向以蜀锦的品质度量。有家室者优先给粮、果蔬、肉等,无婚者听其自便。”副使薛王李知柔答道。

“可。今日天黑前拿会计本与老夫看。”杜让能快速盘算了一下,说道。各府库既然还算充裕,那就按蜀绢来换算吧,多给一点财货也无所谓。此战事不在小,输不起。

顿了顿,他又吩咐道:“明日再拿出一批酒、肉、糖、豆飨食士卒。”

吃饱了狠狠杀贼!

“唯。”李知柔拿笔写下这事。

“另外……”杜让能想了下,觉得加班是有点多了,于是复言道:“老夫一会入宫面见宣徽使宇文柔,请她责令太极宫膳食局,为延资库吏员备晚餐宵夜,告诉他们,暂且辛苦几日。”

“唯。”官员们听到这话,很高兴。

大家都不吃饭,饿着肚子给朝廷当牛马是吧?

“明日,最迟明日就要把赏赐如数发下。”杜让能撑着双腿站了起来,见众人面有忧色,打气道:“乱军薄城又不是三次两次了,不要慌,但守本分。若军情不虞,老夫会提前告知。”

官员们精神一振。

这就好——可别像以前,一出事,圣人只带着寥寥高官逃走,喽啰皆不管不问,简直无情。

离开延资库,杜让能又去了大盈、琼林二库检查,随后又到渭桥等粮仓督促撤离进度——他已下令将城外仓库里的物资转移到城中。虽然非常不希望战败,但还是要做好最坏打算。

……

没藏乞祺近日很是春风得意。年前朝廷的使者在横山买战马、募勇士,他厌倦了蹲山的生活,心一狠,既把马卖了,也把羊卖了,自己也不告而别,跟着使者来到长安。

优秀的骑术射箭让他被选入龙捷军左厢担任列校。结果真没想到啊,短短大半年过去,如今已是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虞侯。

放羊?

放个鸟羊!

给家里父母叔伯写信报喜,长辈们询问圣人还要不要勇士?哈哈。

选择大于努力啊。细封部在定难军节度使拓跋思恭手下混饭吃的,不知打仗的时候能拿多少赏赐?不会还是个小小的火兵吧。

没藏乞祺骑在马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刚从沙苑探望战马回来。虽说现在是步军司副都虞侯,但马场的事他相当关注,几次向军使张季德进言——马,我军根本也,战时加料,平日养膘,不可荒废。张季德很喜欢这个充满干劲又不那么跋扈的党项小伙,让他可以多去看看。

上午在沙苑看了一圈,见有的战马变瘦了,没藏乞祺脸一黑,把马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威胁要奏报圣人,请圣人下旨申饬,整治你们这些混球。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没藏乞祺喝了口水,哼着悠闲的调调,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渭水滔滔,四野插秧,田园耕牛。

嬉戏吹笛的牧童,提着竹篮播种的妙龄妇人,光着膀子在地里挥汗如雨除草的男人……住在长安城里就是舒服啊,眼瞅着都要打仗了还这么淡定的种田。

没藏乞祺有些羡慕。

走到灞桥时,桥上尘土飞扬,一骑、两骑……数百骑,绿袍灰衣小官们驰骋入城:“让开!”

“吁。”没藏乞祺抓起缰绳勒马闪开,望着眼前壮观的一幕。但见灞上东西两向的原野上,大车、驴、骆驼前后相随,一名名小吏驱赶着牛羊,大车上驮满了货物,是从渭桥仓转移出来的辎重吧?

百姓们也大包小袋的,在官吏的引导下有序行进。

壮丁背着装满杂物的巨大竹篓,哼哧哼哧地,健妇背着老人,汗如雨下,在道路两边默默行走。干道上则是一辆辆牛车、骡驴车,上面坐着孕妇、瞎子、孩童,堆放着锅碗瓢盆、衣服、农具……几乎是带上了一切能带上的,怕是也知道岐邠贼人正在向长安进军吧。

没藏乞祺心里很不是滋味。

马边不远,一个衣衫褴褛的二八妇人背上负着襁褓,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包裹,双手拉着两个脸蛋血红的小姑娘。

“我……帮你吧。”他伸出手朝妇人接去。

那妇人看见他穿的甲胄,马肚子边上挂着横刀、箭袋、弓,顿时变色,忙带着孩儿躲进人群。

周围的小官小吏注意到这个武夫,投来目光,似乎想说些什么,忍住了。

没藏乞祺涨红了脸。

好意被拒绝,他有点不开心——俺又不是岐山贼,怕甚。

“驾。”他夹了夹马肚,也融入庞大的人流,随着队伍缓缓向城门走去,身在其中,他才发现竟然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富商大贾,衣冠士子,朱门美人,家丁,农夫……此刻都在这一条路上,所差别者,只是穿着吧。谁又比谁好上几分呢,乱军铁蹄一来,什么都会摧毁。

他听见了很多哀叹、怒骂、哭泣。

“娘的,岐人又来杀皇帝,这群畜生怎么还不死啊?”

“可怜刚种的紫瓜。”

“秋收完喽。”

这是农民说的。

“某还说用心读书以备来年大试,孰料藩臣作难,不知这次又要几时才消停。”

“国既卒斩,何用不监!”

“天命……将去唐矣。”读书人也在叹息。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新妇轻轻抽泣。

“驾!”没藏乞祺快要难受死了,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冲入城中。杀!往死杀!没藏乞祺骂了几声。城中,行人瑟瑟,几家临街的官营作坊正在锻造一件件刀斧、一根根槊头。有司雇佣的小媳妇大姑娘坐在胡床上,边聊天边细心的串连锁子甲,一天管三顿饭呢,美滋滋。

大队金吾卫士在街道上盘查行踪鬼祟的人,鞭挞不良少年,直打得哭爷喊娘。

小吏三五成群,正在安置难民。

“幸好不是寒冷的冬季,否则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经过太极宫东侧的长乐门时,他看见一大群军人封闭了道路。一打听,却是圣人带着妻妾、大臣们在视察民情。宣徽使宇文柔拿出大量食物,派人分发给栖居在附近的流民。

圣人站在人群中,身边围着一群干瘦的老人。角落里倒满了呼吸微弱的孩童,尚药局的女官抱起他们,拍打着脸蛋,尝试救治。挤不出奶水还试图唤醒孩儿的孕妇双眼失神地望着蓝天,傻笑。

“这就是圣人的国啊。”没藏乞祺叹了口气,没敢在这多作观察,绕开卫兵返回军营复命。

永嘉里这一片还挺热闹的,大多数都是英武军的家属。一路上可以看到很多武夫拉着妻子的手叮嘱再叮嘱,然后推开追赶的闺女,踉跄离去。

明日圣人就要发下赏赐,那大抵就是后天出征了。看着人家成双成对,乞祺心有戚戚。

也许该在京城娶个贤妇安家了,免得突然战死沙场绝了后。

部落的女人大多有狐臭,要不就是一股长期不洗澡的强烈汗味骚臭,乞祺以前在部落里放羊的时候不觉有它,但现在,他很不喜。要找就找京城的姑娘。屁股大的,会种地的。

他回头看了眼人群中的圣人。

圣人的贤妃朱邪氏也是代北的胡姬,不知身上有没有狐臭?

哎,大战在即,认真磨刀准备杀贼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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