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20章 西蜀与归义军(1 / 1)控制变量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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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劳于案牍,身心疲惫,经不起折腾。韦懿稍微尽欢了五次,便放过了他。等圣人昏昏睡去,听着耳边鼾声,韦懿轻手轻脚坐起来,擦了擦身上残留的绮异污垢,独自穿衣起床梳发。一切收拾好,她又回到榻边,为圣人掖了掖被角。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韦懿轻轻呢喃,神清气爽地出了蓬莱殿。看见她两腮潮红,神采焕发,早早上值的起居舍人捉墨在《景福注》上记录:“小逍遥公房韦美人懿,深见辩慧,美容止,善应对,妩楚过人,帝由是爱之。”

景福二年二月十六,剑峡三川夔路招抚宣谕使奏。窃据成都的随驾五都、鹿晏弘部蔡军余众与杨守亮等作战不力,杀留后魏弘夫冲喜,脔食其族。从凤州开赴蜀中打江山的兽兵亦杀防御使满存,西溃吐蕃——“凡战及州县,横骸满路,腐汁盈渠,白骨累聚,如丘塔焉;活率羸喘。”

朝廷以蜀久乱,委尚书右丞杨涉充和协使,入蜀调停张虔裕、杨晟、杨守贞、杨守忠、杨守厚等帅罢兵停战——“诚心奉上,宜各归本镇俟命。使暴横如故,血鏖不休,五月兵革不息,则六师移之。”先给这帮杀材打个招呼,不起作用再说吧。

不到万不得已,圣人不想在巴蜀开战。

路远、道险,不能以雷霆之势讨平,则容易陷入泥潭。

其二。主力入蜀,朱温趁机来攻的可能很大。再者,长安无主日久,内部会不会有谁造反夺位呢?随便拥个宗室或者亲王,大散关再派可靠之兵一守,把你尊为太上皇,你除了干瞪眼还能怎样。别笑,几年前才发生过的闹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后勤的运输以及粮食消耗——千里转运数万人的吃喝拉撒以及兵甲装备,不用想也是天文数字。

直取阴平?试问蜀中群贼可是刘禅?另外,这种小路当道设十几座寨子就能让人痛不欲生。韦昭度伐蜀吃过亏。但他还算行,外围零零散散的堡垒全拔了,十余万大军得以直捣贼巢。但最终面对成都雄城除了围困,大小将领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当然,韦昭度若是像别人那样抓百姓,大概也能打下来。但朝廷能这么干嘛。自谓“都这样”掩耳盗钟与兽兵合流,仕民父老凭什么认朝廷的大义。

伐蜀,不如找六州党项和吐蕃人的麻烦,尝试收复离得近的会、岷、临洮、金城、河渭失地。道路平整,雄关要塞也少,关键是杂胡好欺负…

大中年间,六州党项叛乱,神策军出动万人,砍翻平凉。

咸通五年,五管经略发五千武士扫荡交州数万群蛮,一战而蛮遁。乾符元年,南诏攻巂州(四川西昌市),五千成都突将南下杀得人头滚滚,南诏立刻就跪了。

高骈守秦州,草草打了几仗,吐蕃诸部万余帐俯首来降。庞勋等数千徐州兵囤桂州,群蛮大气不敢出。把徐州魔头惹来了,那是真的会“生吞活剥”;人家连节帅都可以下锅,吃你怎么了?

就连曾经的头号强敌吐蕃,在中央崩溃后其威胁性甚至不如平夏部。符道昭那厮带着两千多岐军就能骑在吐蕃人脖子上作威作福。可见现在有多拉。等着吧,乐子还多着呢。后世拓跋党项崛起,他们还会被思恭的子孙扒皮挫骨,贵族大变酒具,惊喜不?

对胡作战,大概是最好打的仗了,他们对唐人有一种娘胎里带来的畏惧。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被逼得没办法,那也只好艰难奋长戟入蜀征讨了。不然按照这群鸟人的秉性,等着三川化为鬼蜮么。走一步看一步吧,等杨涉的消息。

反正圣人不急,他龟壳已经套上了。东边来就守潼关,南面来守武关道、褒斜道,哪里有人作乱,掂量掂量敌我实力就出兵。这日子比起其他藩镇,太滋润。

……

明媚阳光撒在熙熙攘攘的长乐坊里。

妇女带着两個闺女在踩织机,老翁扶着一担木炭与户主讨价还价。两名小吏在随机盘查一群扎辫髡发的商贾,询问一路经过哪些州县,同时仔细翻看货物,并向胡商索要好处。

一个巡街的金吾卫躲在墙角偷懒,涎水流了一下巴。

望仙楼上,圣人负手而立,俯瞰着市井百象和奔跑嬉戏的孩童,不知在沉思什么。这让登楼而来的赵氏嘴唇微翕,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别看了,我脸上又没花。”圣人目光移向赵氏,发现爱妾的气质近来有些变化,变得更自信、更开朗、更有女人味。不似从前经常黑着一张脸,表情愁苦。

“诚然面无花,但大家本身就是一朵最缤纷的花。”赵氏捧着他的脸,四目相对地说道。

…真的会谢。

“我是用来比喻大家的出类拔萃。”

闻言,圣人拿下赵氏那双摩挲着自己脸庞的咸猪手:“在其位,谋其政,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恪尽责任,莫要学那些外臣谗言献媚。”

“知道了,明君。”赵氏捏了捏他的脸,方取出一份公函,语气带着几分感慨道:“谁能相信,素来桀骜的沙州张氏竟然奉表入朝了?”

“哦?”圣人微微一怔,正要询问,赵氏已经说了起来。

“三十年不进贡,三十年不朝圣,三十年自专威福,仅废立大事知会朝廷一声。张淮深之辈出入仆从如云,虎旗龙节,排场堪比天子。使为宗周诸侯,早已削地、贬爵、征讨。这不是桀骜,是什么?”赵氏拍打着栏杆,摇头道:“赵、魏、燕、齐累年冬至都派人奉贺表、献财货。张家…可见过他们一文钱?”

圣人哑然。

归义军在后世算是遗憾吧,但没想到这会的风评这么差,舆论对其印象如此恶劣。

不上供,其实还好,朝廷可以理解为财政困难。但三十年不朝觐天子,内外军政一概自专,这就很跋扈了。土地的确是张家收复的,但归义军名义上还是大唐臣子不是?臭名昭著的河朔诸镇都在尊奉天子,归义军为什么年年都不来朝拜?

特别是有回鹘作对比的情况下,回鹘隔三差五都大老远派使团入贡呢。

别说道路隔断,路是通的;光启年先圣流亡汉中的时候,归义军接连来了三拨使者。不是来勤王的——“本使一门拓边效顺,训袭义兵,朝朝战敌,为国输忠,请准旧例建节。”是来为张淮深讨要授予节度使的诏书和旌命法物的。

朝廷给了吗?肯定没给啊。

十军容田令孜拒绝接见,杜让能等宰相也很反感。使者代表宋闰盈赖着不走,持续给田令孜、杜让能上状、写拜帖,同时到处向要员行贿,请求帮忙说情。但高层一致决定不给。此后,面对治下回鹘、嗢末、吐谷浑蕃汉军民的质疑,仅以留后合法身份主政的张淮深不断遣使索要实授节帅——“修文写表,万遍差入,涉历沙碛。”

不过一直未能如愿,他所谓的”归义军节度使”与“尚书仆射”只是自封。结果就是回鹘诸部酋豪及龙氏等汉人豪强都不再服从号令,张氏家族也陷入频繁内乱。先是张淮深被亲弟弟张淮鼎手刃,接着张淮鼎又被妹妹和妹夫索勋杀掉。

其结局,在归义军使者和朝廷拉扯过程中的态度就已注定。彼时宋闰盈等主张继续交涉——“不得节,死不归。”另一派却要求走人——“仆射有甚功劳?为他觅节!”

你说,诏书重要吗?

朝廷错了么。对于封建统治者而言,只有能统治的人而不区分族群身份。朝廷只认你听不听话,乖不乖。三十年不朝拜,就是封出去的亲王也是贼。对于圣人这个穿越者,出于情怀会沉默。

但他也要问一句。

归义军,你为何三十年不上供、不朝圣、威福自操?

依稀还记得,后世张承奉还开国自谓天子;圣人的评价是不如魏博忠诚!

收敛心神,圣人打开奏表,看看是怎么个事:“孔目官於当道闻到商人言论曰,朱逆作乱,征集师旅,干犯天条,令率师讨天子,兼除君侧之恶。臣承奉等诚恨诚愤顿首顿首。伏惟先朝播越,车驾蒙尘……”

不是,朝廷和朱温开战的消息都传到西域去了?很好,朝廷的影响力又扩大了。

草草扫了一眼体面话,目光快速下移。

“臣等诚冤诚痛顿首顿首!伏以贼帅索勋矫托天威,擅用王命,篡臣之位。举不义之讨,灭无罪之部。专事威刑,暴戾家门。欺蔽青天,军府不容。伤社稷西陲之安,毁黔黎生命之计…臣父子三代,用事四朝。九天光泽,万里沐浴。驱吐蕃,败逆胡;南破西戎北扫虏。臣之藩守,大中而置,臣之官职,懿宗所赐。索勋者,鹰视狼顾。图盗名分,乃加诸其罪,杀帅扰乱…臣驽材钝略,绩勋小薄,生死贵贱,仰请天庭之断,垂听圣人之裁…环敌窥伺,西海草表,不致陈情丹陛,战栗惶恐之至。谨奏。”

这…

圣人合上奏书。

表文是以张议潮之孙张承奉的名义写的,但实际上做主的是张议潮第十四女张舒…

这个时代的女人就是这么彪悍。

柔奴剖心。

赵氏连杀中官十余人。

张惠裁决幕府。

智计百出的李克用之妻刘氏几乎是岳父的第二个谋臣。

现在又来了一个联系朝廷策划政变的张舒。

许是被索勋夫妻逼迫太甚,张氏诸子女决定联合起来对付这一房人。张舒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请朝廷看在张议潮的面子上扶持张承奉上位。后世这次政变好像也是这么发展的。若不是这封表文,圣人不敢相信诏书含金量至斯,在孤悬塞外的敦煌都有用…

天子也许没什么权威,但大唐这条老蜈蚣……貌似还有几分气数。

该好好利用。

“如心,这事你怎么看?”圣人用奏书拍打着手心,随意问道。

“索勋,议潮之婿。其妻,议潮之女。察张舒言辞心意,不过是张氏诸房又一次争权罢了。”赵氏厌恶的嘘了一口气,道:“狗咬狗一嘴毛,何必管它?既不上供也不朝圣就是他国异邦,没有干涉的必要。朝廷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灭了邠宁。”

“不管……”

圣人陷入了沉思。

管肯定要管,这是送上门来的增加影响力的好机会。晚唐朝廷虽然十分衰弱,但派往沙州的使者却一直受到高度尊重,张淮深时如此,张承奉时也如此。《李氏再修功德记》把长安使者到来视作一件大事,说这是:“遐曜天威,呈祥塞表!”胡汉百姓夹道欢迎大唐使者。在河西,还有出访吐蕃的使者经过庄园,遗民站在篱笆后偷偷流泪的事。

再派一次使者去,不得又勾起大伙的故国之思?张家可以不来看望天子,但天子仁德,可以遣大臣慰问军民啊…无本万利的事,为什么不干。

如心真是鼠目寸光…

但扶持张承奉,圣人不是很赞成。后世这竖子穷兵黩武四面开战,搞得治下号哭之声不止,怨恨之气冲天,终被愤怒的群众推翻,使曹氏代张。一点逼数都没有,能做诸侯?

助张家复位没问题,但扶持的人得正常。

算了。且挑几个可靠的大臣率使团去沙州观察一下吧;不能为当地百姓带来一个暴君独夫。

“把我的意思转述给翰林院和尚书省。”圣人吩咐道。

“遵旨。”赵氏媚眼一扬。

圣人倍感振奋。

“还有一事,险些忘了。”赵氏一拍额头,晕乎乎道:“看的奏书太多,有点乱…对,骠骑大将军怪罪存孝阴通赵、汴,将兵围刑州。王镕致书调停,骠骑怒,撕信件,移师问赵诱存孝之过。赵人以骠骑匹夫,不足计较,三战而还。”

“这老贼!”圣人一掌拍在栏杆上,愤怒的骂道:“我与贤妃再三谕之,汴贼势强,急在抗朱。其余战事,能免则免。他在干什么?持节一方而如此任性,行事全凭一时意气,何得长久乎?”

年轻杀段造反、讨黄巢的时候脑回路也挺精明啊。越老越糊涂?李亚子肯定是他亲生的,不然学不到这种精髓。

圣人真想对着望仙楼下大喊一声:家人们,谁懂啊!

既然这样,那他就得下十二道金牌了——抓住存孝先关一个月,等你冷静下来捋清楚父子反目的原因再说。李存孝是偷偷骂了李克用很多次,也分别找了朱温、王镕、朝廷试图做退路,但没造反的意思。李克用兵临城下后,岳母刘氏入城问了他几句,就哭着出城了。

实在不行把李存孝弄来长安吧。

唉,这狗脚岳父,可真他妈能折腾啊。

“回宫吧,我找贤妃商量商量。”圣人意兴阑珊。

……

“舍生二十余年,方造基业,固以天命去唐,弃李氏也。不意小儿能挽天覆,使死灰复燃。观其心有神剑,命又予吾以病。假余年在即,吾视猪狗之子,谁堪其敌?”寝室内,翻看着一堆堆公文,朱温忍不住叹息不满,说着竟久久无语,用拳头轻轻硾床。

邵贼作乱淮西,胡贼席卷鄂岳诸州;此一愁也。事不大,能搞定,但对镇内人心的影响很大。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天知道某日谁又造反!

魏博田希德、史神骁、安弗舜等安史余孽动员十万大军,扬言踏平河南攻克洛阳。此二愁也。事很大,他开始怀念罗弘信了。如果这人还在,魏博不至于被史神骁之辈重新激发出獠牙。

朝廷干净利落的拒绝了他的“愿改事君之礼、继修职贡、请复官爵”的密奏。更让人头疼,难道真要像李振建议的那样“称制”,行安史二圣故事,以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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