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26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1 / 1)控制变量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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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会做!樵采浣衣入厨,每天只吃一个饼,我一定听你们的话…呜呜…”小姑娘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

“头伸出来!”

“噗。”

“良人,快一刀把我杀了…不然等着我被拖进贼营求死不得吗!”美妇人握着丈夫手里的匕首,厉声呵斥。

无数漆黑烟柱升腾在彭城上空。穿城而过的泗水两岸,叫喊声此起彼伏。不断有男女士卒被喝骂的武夫押到边上砍头。鲜红波涛上浮满了形形色色的尸体,偶有没死透的人轻微扑腾。

五月初七,大梁武圣真皇天帝乘船趋彭城督战。

初十,禁军前锋临泗水滨,沿岸列阵,旌旗遮天蔽日。徐州行营十万汴军在对岸欢呼,接受圣人检阅。十一日,朱圣下令进攻,夜半而克。

检校太尉、中书令、巨鹿王时溥携妻儿宗族登燕子台自焚。副使李师勃游水逃走,至狭丘冶,遇兖、郓五万援军,泣道:“为时晚矣,朱贼入彭城。”

七年鏖战,至此落幕。

对于顽抗的徐人,满腹怨恨的汴军敬以屠城,杀到天亮才收刀。自李光弼移镇以来的一万五千户衙军家族包括男婴女童在内,被杀戮殆尽。牙城为之一空,叠尸为山。

中午,朱圣蹚着血溪大步走进彭城,并登上燕子楼查看时溥首级。

“哈哈哈。”

“嗬嗬。”

把玩着焦黑的头颅,圣人开怀大笑。自光启三年与溥开战,七年了,这一刻足足等了七年,终究还是他笑到了最后。时司空,今日之事…如何?

“陛下应天合人,焉得不胜?”李振嘴一歪,百无聊赖地踢着时溥被烧得黝黑的残破尸体。

圣人刚称帝就破徐州,这不是天命,是什么?武宁素称中原第一劲旅,屡败河朔,却被踏破牙城,这又说明什么?即使顽强如徐贼,也倒在了汴师刀下。俟杀瑄、瑾,就是李克用、李晔这对假翁婿的末日。

如果说之前还有许多人犹疑,畏惧李氏三百年余威,忧虑外敌未攘、时机妥否,那现在…睁大狗眼好好看看吧。李振的自信心大幅度高涨,说起了“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的调调。

不过朱圣清醒很多。

徐州四战,每一个村庄都能变成战场。开战以来,百姓无法耕种。加之河网密布,夏涝不断,人口大量死亡;这极大削弱了徐人。没有赏赐,面对家破人亡的危机,武夫可以咬牙坚持。但吃不饱饭,武夫即便不造反,打仗也没劲。这是一個很现实的问题。

徐军的确凶悍,打起仗来前赴后继不犹豫。但这些年,多少次因为体力不支被冲垮阵列?

再者,感化军除了彭城,没有一座雄关要塞,武夫只能硬着头皮跑出来以命换命。大梁数十州,而感化只四州。人不是韭菜,青壮年打光了,剩下一帮孤儿寡母能顶到几时?彭城围困到后期,守城的主力已经是妇女乃至十几岁的姑娘。

武夫当国的世道,被风气荼毒的女人都能大规模操刀上阵搏杀。朱圣感慨之际,也深感后怕。

“勿要虚辞。”朱圣模仿着皇帝口吻,叹道:“徐州凋敝,牝鸡司晨,克之非难。对付赵、魏、燕、齐、唐那样兼有山河形胜的强敌,难也。”

李晔被尊为唐主之后,伪朝廷已被大梁降格为与强藩并列的唐国;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圣人充满了干劲,但下一步怎么走,他心里其实没数。

其他人可以先不管,碌碌之辈,但李克用、李晔翁婿和瑄、瑾兄弟必须集中精力优先消灭。前者好处自不用说,灭了这对貌合神离的翁婿,便无复步大燕后尘之忧。但潼关道、武关道难于上青天,圣人已有心理阴影。蒲关道倒是容易,可重盈一日不死,硬啃非得崩掉大牙不可。

后者,瑄、瑾束手,淄青、横海就是待宰羊羔。东临海,北方是幽州,使西、南两面多路大军猛攻,能撑几年?有了齐鲁千里沃土,复收东海盐利及淄青马场,李克用就可以等死了。

朱圣比较倾向这一路线。

事实上,朱温后世也是这么做的,李克用也确实两度被他锁在城里等待末日的降临。若非刘氏、李嗣源等人苦苦劝说,岳父早跑路了…

可这会么…

朱圣迟疑不决。

唐主李晔虽然还很弱小,但其表现出来的潜力过于恐怖。如果不趁其羽翼未丰扼杀于摇篮…

“敬公怎么看?”朱圣看向敬翔,问道。敬翔已被拜执政事笔首席宰相,朱温践祚以后,修炼言行,对其称谓也变成了符合礼法的“敬公”。

“臣以为须先平唐、晋。”敬翔胸有成竹:“瑄、瑾累遭重创,冢中枯骨。早一点晚一点并不费心。克用兵强,虽新败河北,但根基未损。”

“独眼龙…”圣人捋着胡须,笑了两声,摇头道:“公继续说。”

“他女婿李晔。”敬翔神色变得严肃,抿嘴道:“其内招流氓,重于生产,臣估其户口已不下百万。眼下牢据关中,西欲河陇,握兵怕是有十万。而且连战连捷,士气高昂。其势除我之外,已不亚于任何一镇…使不早图,必致大祸!”

说到这,还幽幽提醒道:“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使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也就是还没他得到蜀汉,否则顺江而下,从荆南杀出,咬不死人也恶心死人。

朱圣立即追问:“如何图之?”

“攻河中,斩掉这一臂。”敬翔言简意赅。占了陕虢对河中不管不问,神志不清?朱圣拍打着时溥头颅,似在权衡利弊。见状,敬翔补充道:“重盈久病而诸子驽马,遣一大将为招讨,比庞师古之击徐州,无不成之理。”

“但河中不比徐州。”朱圣眺望泗水,陷入长久的沉思。

蒲人有坚险的城寨、中条山,有毗邻的李晔、李克用输血。而且不同于瑄、瑾救溥,援军容易被他阻击。李晔的军队可以直接从蒲坂津的铁索桥上走过去,除非汴军插上翅膀飞到同州。李克用走汾河谷地,也是既便利又安全。

这三家铁板一块,无论图谋哪一个都很难。

除非另辟蹊径…

想到这,朱圣顿生一计,看向众文武,开口道:“若朕兴兵二十万讨李克用。于外,李存孝叛潞州,于内独眼龙新败河北,又累遭幽州入寇,民力凋敝。其必无力招架,只能坐守孤城——”

敬翔立刻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心有灵犀地笑道:“唐、晋、蒲三镇同盟,李克用有破灭之危,唇亡齿寒,李晔、王重盈岂能不来救?”

“便诱歼两镇主力于太原!”寇彦卿反应灵敏,接过话题兴奋道。

已从家僮之长晋升为宣徽使的蒋玄晖听得云里雾里,小声道:“进则与李克用两亡,以臣之愚钝都能想到,李晔……”

“哈哈哈。”真是蠢得惹人怜悯,李振摆了摆手,解惑道:“李晔见死不救,朱邪吾思还会拿他当丈夫吗?以李克用的暴戾性情,还会拿他当女婿吗。打太原是假,要唐、晋互生裂痕才是真。只要这对假翁婿反目,再对付他们还不简单吗。”

蒋玄晖一窘,涨红了脸;看来这是要用阳谋逼迫唐主了。他会中计吗?真为他捏一把汗呢。

众文武哈哈大笑。

朱圣满意地看着敬翔、李振,喜道:“朕得二相,胜安禄山之用严庄、高尚何止百倍?”

此计确实可行,就是要考虑好留守事宜;毕竟正肆虐武昌军的胡贼仍奉唐主为正统,杜洪那废物已被赶出荆楚之地了。汝南方向的邵贼、宿州叛将侯嵩、寿春蔡寇刘弘鄂也闹得正欢。

一个完整的方略迅速在他心中成型。

掌握战争主动权就是好啊。牵着唐主鼻子走!自己不动,李晔小儿敢动么?

砰。

朱圣将溥头拍在垛口上,望着翻涌着血浪的泗水,一句接着一句:“各军的奏报,朕都阅及。朕戎马三十年,未见谁死硬至此。杀了老的来了小的。男人死光女人又上阵,实蛮夷之地。传朕旨意,收徐人首级,在东岸造九层京观;集徐人躯体肠肚,在北岸筑骷髅堆,使为九山,以诫后来者——顽抗不降之城,俟破之日,就如徐贼!”

听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犁庭扫穴,死了还要被分尸凌辱,可怜的徐州男女…

灞上,火锐军大营。

数百颗血肉模糊的脑袋被一齐吊在辕门口,从远处看像挂了一排黑灯笼。

这些武士都是军中的汴州人。

在潼关之战中被哗变的刘知俊裹挟后,圣人将徐汴两部一千七百余武士与从高汉宏麾下遴选出的六千流氓军整编为火锐军,纳入天策军外军。但现在马后炮看来,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彭城陷落的噩耗流传开来后,徐籍兵与汴籍兵之间积攒的矛盾顿时爆发,徐人盛怒之下直接和汴人火拼起来。直是杀声震天,营盘也黑烟滚滚。

城门校尉东方泰下令关闭长安诸门,禁止进出。驻扎在兴庆宫的部分侍卫司禁军接到命令,大举出动弭乱。等械斗平息,徐汴两籍1700多名军士死得不剩三百。火锐军大队袍泽同情徐人,还帮他们把汴人头颅剁下来吊到辕门口…

又是被武夫气晕的一天。

蓬莱殿里,圣人重新坐了下来。

闻人楚楚正在为他讲解吐蕃战争史:“广德元年,吐蕃二十万众寇都,代宗奔陕,为汾阳王所退。永泰元年,三十万寇醴泉,为汾阳王所退。大历三年,十万寇灵、邠,为马璘所破。九月复来,汾阳王破六万众。”

“大历八年,寇灵武,蹂践我禾稼而去。十月,寇泾、邠,汾阳王遣浑瑊与贼战。这便是代宗之世吐蕃来寇规模比较大的几次。”

与其说是大唐与吐蕃的斗争史,不如说是郭子仪与吐蕃的战斗史。没汾阳王,大唐的江山应该就在肃、代二圣那里终结了…这种功绩、威望的武夫,居然没造反,这不核理!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手下有这样一个大将,肯定觉都睡不着。

“汾阳王薨天之后呢?”

“贞元三年。吐蕃入吴山、宝鸡,焚聚落,略畜牧、丁壮,杀老孺,断手剔目,乃去。又剽汧阳、华亭男女万人。旬月间,分捕山间亡人及牛羊率以万计,泾、陇、邠之民荡然尽矣。”说到这里,闻人楚楚摇了摇头,默默叹气。

历史不忍卒读,后面的她都不想开口念了。

圣人把她整理的资料拿了过来。

其实后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何年何月吐蕃入寇。但圣人发现,吐蕃搞侵略的动机很特别,对财货、牛羊好像不是很感兴趣,所有军事行动围绕一个主题——抢人!

贞元四年,虏略泾、邠、宁、庆、鄜五州,抓走工匠吏民数万。这次入寇,史官明确记载——“及是得唐俘,多厚给产,质其妻子。”

小美人,乖乖做压寨夫人吧,要什么都给你,但敢逃跑,别怪我杀了你儿子…大概就这么个画面…

当然,不只抢汉人,其他族群也抢。

贞元十七年,寇盐州,陷麟州,系居人,掠党项诸部。

滑稽的是,执行这些任务的吐蕃将领也有汉人。贞元年间有个叫徐舍人的,一次看到抓到的唐人哭,便道:“我司空英公裔孙也。武后时,家祖以兵尊王室不克,子孙奔播绝域,今三世矣。我虽握兵,心未尝忘归,顾不能自拔。”

不是对大唐不忠,只是在吐蕃有了家室有了牵挂,你们走吧。

除了平夏诸部,吐蕃人也抢回鹘——“宪宗初,以五万骑入振武拂鹈泉,钞回鹘还国者。”

被绑票的各国公民并未消失,只是被吐蕃化了。

被抓的灵盐党项也就是平夏诸部的祖宗,他们和吐蕃境内的西羌演变成了目前聚集在陇州以西的六州党项。代宗时他们还反,派人到长安报信,请求“归国”…

这部分党项是在当时还是以唐人自居的。

百年过去了啊,这帮蛮子怕是没一个人会说汉语了。拓跋思恭、没藏乞祺会拿他们当亲戚吗?我去你娘的亲戚,狗党项奸,二党项!

唔,别笑。

汉人也好不到哪去。从代宗初到长庆会盟为止,被捉的平民和俘虏的武士至少有一百万,这还是保守计算。

这些人在吐蕃落地生根后,技术人才为赞普献艺,雪域王宫里同样也有汉女乐师、舞姬、刺绣。每逢唐使来,赞普就把她们请出来演奏乡音…看她们和祖国使者一起哭哭啼啼,把这个当乐子。

普通人就老遭罪喽。平日种地放牛,战时跟随主人出征。很眼熟?跟建奴的包衣奴才类似。到这会,吐蕃化汉人会州、金城、河渭都挺多。不过…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除此以外,还有蕃化波斯、大食。韦皋在西川经常俘获来自西方的军人。大舅哥赵服带来长安的那个剑槊双绝的阿摩难就是大食人。这也是到了二十一世纪甘肃河州市还被称为“小麦加”的原因…

命运的齿轮在九世纪就已开始转动…

圣人的评价是:古典时代的西学东渐!

虽然被掳不是他们的本意,但这次也难免也要和这些二吐蕃流血了。

朝廷已经做好出兵准备。

不是打河西…收复凉州的时机还没到,长安到姑臧城一千多里呢。打下河湟,家被偷了怎么办?几番考虑,圣人决定先拿最近的金城、河渭、会州开刀。好打,路也平坦,有急事也来得及赶回来…

美滋滋。

最重要的是,拿下这一片广袤而肥沃的土地,既有了战略纵深,也有了马场和耗材。

他早想扩充骑兵了。

不是缺马,有拓跋思恭和岳父、灵州这三个供销商,战马真不缺。缺牧场,关内的大牧场就一个沙苑,武功县也勉强能放一放,但还是太少了。没法占用耕地啊,十万铁骑固然美,但吃饱饭才是根本。

把这三个地方抢回来,牧场就有了。什么?吐蕃人也要放马?地一圈不让他们放不就得了。

得牧场,这是利二。

利三,就是有一把耗材可以用。蕃化汉人、大食、党项可以酌情宽大处理,至于货真价实的吐蕃佬,恶人军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五月初九,贤妃朱邪吾思、宣徽使宇文柔在同一天各为圣人诞下一个男孩,让不少人暗地里买酒庆祝。上个月赵氏也生了个大胖小子。算上陈美人之子肥,圣人自己造了四个娃了,内心对淑妃之子裕也是越来越无感,只是没法表现出来。

“何事秋风悲画扇...”

还是先考虑下三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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