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三清殿,偷看嫂嫂洗澡,真没有,圣人没那么猥琐,都是谣言。和武昭仪、崔玉章、崔玄素、伽蓝公主、阿史那来美、论钦寻、绮立娜、慕容尹、凌仙彻夜长谈,确实有。
昨晚的主题是“五胡乱华”。
绮立娜是左卫将军噶德悖进献的,这是他亲戚。绮立氏也是吐蕃高种姓之一,农奴起义后其中一支流亡到了金城,和渭州的噶氏家族私交不错,联姻了两代。金城扫虏那会,渠帅绮立阕还响应明罗号召,参战和朝廷打了一仗,事败后逃去了凉州的阳妃谷。
后来听说“吐蕃奸”噶德悖摇身一变居然又在长安当上了天龙人,加上寄人篱下不好受,绮立阕便派人接洽,让噶德悖想办法把他侄女绮立娜塞上龙床。这是毛最多,味最大的,定可令天子满意。并托噶德悖之口转述“胜兵千人”,暗示想入朝。
入不入朝,圣人不在乎。事实上他也看不上吐蕃兵,在敌后抢抢劫,吓唬吓唬老百姓,干点袭扰后勤的任务没问题,真要和内地贼胚搏命,不一哄而散就烧高香吧。如果不是为了买马骨,内地兵成本实在太高,噶、论两部他都不会收。
但花姑娘绮立娜的滋味着实值得称赞。
盈盈如水而不苟言笑的稳重性格......翻身默默落泪无奈屈服的反应,水雾朦胧的眼睛里还带着对异国他乡和未知命运的恐惧,是在任何妃嫔身上都得不到的。
论钦寻,出自左威将军论吉琼家族,论吉琼从弟论弘毅的姐姐。
许是因为祖上真正辉煌过,曾站在金字塔顶端俯瞰世界,论氏家族的男女很有智慧,活得清醒,并不呆。对吐蕃那一套看得通透,也很反感,融合欲很强,也在这么做。国朝且不提,北宋还有到开封赶考,一战登进士的论氏子。做御史的,县令的,都有。
以论吉琼、论弘毅、论不殊现在张口必称“我大唐”,给家族子弟请士人教授汉学的积极,再过一代人,吐蕃论部应该就湮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国姓氏多一个。
论钦寻,圣人颇为入眼。端庄,严谨,吐蕃诸事熟烂于胸,还懂内外丹术,隐隐有修仙的追求,对大食、秦、粟特等中亚人情也有了解。还是画画、围棋高手。一次他和枢密使坐在廊下看夕阳,被她静静画下御容——《上与天水郡夫人观日图》。
已得封美人。由于人多,只匆匆体验了几下,就是腋窝和那味道有点上头,头一回被女人熏得晕乎乎的,估摸着是脏腑不调,已遣中医令高明月予以关切。
慕容尹是新选入唐宫的才人,突骑教练使慕容聪的堂姐。凌仙,新发现的宝藏,阿符的好姐妹。唐人取名,“仙”字用的太泛滥,有点后世婷、筱、轩、浩、梓、晴、彤、涵的意思了。
崔玉章。
崔公果然没骗人,他这孙女确实够桀骜,够凶戾。烈妇打滚呀——应是场面太混乱所致,这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颠覆了三观。但有一说一,事后被崔玉章抱着被子坐在角落里用吃人的目光扫视着,还挺有成就感。百依百顺的淑妃,哪有这种死不投降的杀材过瘾?
崔玄…
“别回味了,昨天不是还说…臣民都传诵皇帝一诺千金,说话要算话。”洛符帮他梳好发髻穿戴整齐衣甲,叹道。
“知错了。”洛符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李某知道她的底线,从不敢让她参与多人运动,试探性言论、荤话平时也概不提:“朝夕和你们相处,行也见色坐也见色,佛陀也难清心寡欲。但为君者,狐狸两旁,诱惑遍地,还得阿符时时敲警钟。”
洛符避而不答,把一件绣着梨花的纯黑大衣叠好装到箱子里:“给你做的氅衣,天渐凉了。蒸了一摞羊肉饼,撒了胡椒,和做的两斤蜂桃饯都放在这個圆盒,吃完了再吃军中伙食。”
年岁渐长、生儿育女后,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习惯独来独往也从不化妆打扮,每逢场合只一身深蓝素衣远离众人坐在一边发呆的女御。那时的她孤僻不合群,现在好多了,与圣人合得来。
一晃,洛符也三十了。
“景福惟新,乾宁嘉受,谨大家武功所成,靡不臣。”洛符举起手。
“那么正式干嘛,又不是上朝。重来,喊那个…”圣人甩着她的手耍赖:“其实每一次出征,我都没把握活着回来。若死在乱军之中又或怎样,便与你天人永隔。每每想到这,便心如刀割,寸步难行。”
好了,你闭嘴!
洛符如鲠在喉,定了定,心软了。垂下头,脸红到了脖子根,声音低如蚊蝇:“且送弟弟,姐…姐等你回来。”
“好姐姐!”圣人哈哈大笑,捧着洛符重重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转身去了。
蓬莱殿御道上,淑、贤二位带着一众家室送行。每次都是这个场景。但既在恶世,长常别离才是主流。大头兵如此,王侯将相如此,自己也无法例外,没什么好感慨的。
“保重。”淑妃眼泪汪汪,真的很爱哭。
“夫人也是。”圣人点头致意,又看了看朱邪吾思、宇文柔、赵如心等人。
贤妃仍旧是一副你办事、我放心的表情。
柔奴依依不舍。
枢密使刚生完二胎坐月子,正是精神不稳定的关头,眼睛红红的,也不看自己。
韦懿很失望,昨晚居然不带她,她又不是不能接受同台竞技。
杨可证、杨可曦显现出了少妇风情的苗头。
赵若昭熟睡时总会把腿搭在自己腿上,把自己的脑袋当个枕头紧紧搂在胸前,让人好折磨。
张恋…
早晚被女人玩死!圣人牵着坐骑走了几步,停止了回头,一捉银鞍翻上马,哒哒去了。
路过玄武门。
正在花园散步的孟才人、郑昭仪看见手握马槊的皇帝在众星捧月之下“彻”的一头冲进黑乎乎的甬道。
咚咚咚咚…
大群随从缀尾相连。
守宫寺人、卫士高举着漆棍、长戟站在玄武门两边,一双双眼睛跟着队伍快速移动。末尾进入后,宫门缓缓关闭。
圣人转过脑袋透过即将合上的缝隙最后看了眼。
花团锦簇之中,一颗泪痣相映下踮起脚尖的粲然笑容渐渐模糊。
老七,和他兄长完全不同,正经起来还挺有大丈夫气概。孟才人拿手遮在额头上,挡住直射的阳光,眯着眸子,目光跟随背影,直到沉重的玄武门嘭的一响完全关上。她放下脚尖,拉着郑昭仪一起,虔诚的双手合十,闭眼以祷:“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长存…流盼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得驻飞霞...人间万事,无不顺遂。瘟凶退散,皇国永昌…如律。元始天尊。玉宸道君。紫微北极。南极长生。勾陈上宫。幽都…”
一定要得胜,给你刺的元正礼物《社稷图》快完工了。
...
“开拔了!”从重玄门外到灞上,再到鸿门、东渭桥南岸,路边站满了军民家属。
混乱的脚步马嘶从京城北郊逐渐扩散,身穿红色、蓝色、白色、黑色、褐色、灰色、绿色各式衣服,扛着长枪的军人映入众人瞳孔。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侍卫亲军马军司豹行都,神行都,风云都…
步军英武都,保国都,霸王都…
万岁军。护圣军。天策中军。平夷、金剑、雾露四使…
算上拓跋思恭出动的万人,河中节度使,九校,已是十余万步骑,这是乾符以来由朝廷主导的最大规模军事行动了。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杂胡一大堆,不免给人一种乌合之众的面貌,但比起讨李克用那次的十万大军,已不可同日而语。至少这次的十几万人,还有那么几万能啃硬骨头的健儿。当然,得是在李某人的带领下,就像死守潼关、首阳山那两回。
男女老少手舞足蹈,在道路两边奔跑着追赶队伍,在人群中找寻自家人。
“死鬼!你睡了俺三次,还没给钱!”
“六郎不要怕死,你兄弟多,多挣赏赐养家要紧。”
“浑汉,你寒衣忘了带,喂!卫闰!那个,谁知道怎么拦下大军?额男人有东西没拿。”
“儿,娘在包袱里给你放了一袋腌肉干。”
“阿弟,别送了,爷娘身体不好,把他们照看好。出了什么事,让我扒了你的皮。”
“大嫂,在鸡圈里给你留了四匹绢,你添补添补,和大哥侄女做身新衣裳,数着重阳快到了。”
“放心吧,某就是死外边了,好圣人也会把尸体送回家,他不说骗话,亲眼见他带人收了几次尸。”
“跟了俺这匹夫,让你母子受苦啦。回去吧,回去吧,再看着,俺要哭了,唉。”
“圣人圣人,能把我征进军不?我在驿站当差,会骑马养马,会算账识字,还会射箭!可帮圣人运粮嘞。”
……
遮天蔽日的天子旌旗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高头大马跨过东渭桥,乱七八糟的呼喊声盖过了牵衣顿足,人山人海的军民拍手跺脚欢呼:“万岁!”
“维天之灵,降生圣人!”
“不知中原的女人是什么模样?听闻都穿着丝绸薄纱,没味道,浑身还冒香气,娇滴滴的手重一点能捏死了,比起甘州的骚臭婆娘,就是仙女菩萨。平了朱贼,大汗可会找舅舅给我们娶媳妇?”
今天是皇唐乾宁元年七月二十七,先期出发的赵服与汴将朱友让在夏县爆发交火,而天子督后大军,已经饮马洛水,从风陵渡、蒲关各处渡桥铺天盖地涌向河中府。隰州,夏将李彝昌、高宗益、野利阐挂上了北面招讨使的旗号。箭已上弦,就看张存敬这厮怎么招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