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大学,西校门。
季羡霖一身布衣布服布帽,双手放在背后,静静地站在石狮子的面前,耐心等待。
不一会儿,一辆红旗小轿车开来。
从里面走出一个光着头佝偻着背的老人,虽然年迈,但眼睛炯炯有神,如钢锥般尖锐,嘴唇紧抿着,微微上翘,看上去十分倔强。
“羡霖兄。”
“梁公,可算把你盼到了。”
季羡霖笑着迎了上去,和梁簌溟握手。
这份尊重,不仅仅是作为副校长,对跟燕大有渊源的大师该有的尊重,也是出于个人对梁簌溟的敬意,这是他平生最敬重的人之一。
五四浪潮之下,梁簌溟讲论中西文化,开创“新儒学”,被称作是“最后一個儒者”。
民族危亡之际,发起民zhu同盟,支持抗战,曾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
这一辈子,主要追求两个问题。
一是人生问题,人活着为了什么?
二是华夏问题,华夏究竟该何处去?该如何崛起?
“一直公务缠身,现在才抽的空。”
梁簌溟抱以歉意,跟着他步入燕园。
“梁公应该很多年没来过燕大了吧?”
季羡霖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
“是啊,依稀记得我是在1917年就职燕大的老师。”梁簌溟回忆道。“当年,还是蔡元锫蔡公任校长,他邀请我来教天竺哲学。”
“那岂不是跟我所教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季羡霖大为意外。
“别提了,我哪里懂得什么天竺哲学,天竺宗教那么多,我只是勉勉强强领会一点佛家思想而已,当时就跟蔡公推辞,‘要我教,我是没得教呀‘,没想到蔡公说,天竺哲学又有哪一个人真懂呢,寻不到人,只能请你来。”
梁簌溟哭笑不得道:“我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在燕大教起了哲学,讲起了佛学。”
“谦虚了,如果说梁公不懂佛,恐怕没几个人敢说自己懂了。”季羡霖摆了摆手。
“羡霖兄,你就比我高明。”
梁簌溟笑道:“所以由你来教这个,才算是真正的德才配位。”
两人在最前头走着,忽然间,就见小树林里,一个学生站在一块石头上,捧着杂志,激情洋溢地朗诵:“我有这么一个华夏梦!”
“………”
梦想有一天,华夏将会重新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让复兴之声从长江黄河的波涛上响起!让复兴之声从华北华南的沃土上响起!让复兴之声在北疆的戈壁草原上响起!让复兴之声在东北西南的崇山峻岭中响起!让复兴之声在海峡两岸每一座桥、每一片山坡上响起。”
十几个学生聚在一起,仰头看着那个朗诵的同学,眼眶里,含着盈盈泪花。
本来《我有一个华夏梦》的感染力就够强了,偏偏方言不讲文德,把《我们凭什么民族自信》、《这盛世,如您所愿》等融合到一块,感染力哪是提升一个档次,简直是一个维度!
但凡是热血仍在、志在报国的华夏人,都必然为之动容,因为它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梁簌溟停下脚步,静静地听完:
“这是谁写的文章?!”
季羡霖也同样好奇,慈祥地招了招手,把学生们喊了过来,问了几句,很快得到答案:
“是方言老师的演讲。”
“方言,这个名字我有耳闻。”
“就是写出《大秦之裂变》、《暗战》、《牧马人》的大作家!”燕大学生们推崇备至。
“能给我看看吗?”
梁簌溟眼里闪着精光。
“当然,您尽管拿去。”
学生们竟然买一送一,还奉上了刊登着方言演讲内容的《燕京大学日刊》。
一看到燕大校报,季羡霖一惊,再听到是燕大的校报率先报道这一演讲,更为吃惊。
“哈哈,羡霖兄。”
梁簌溟老顽童似的调侃了一声。
季羡霖默不作声,专注着看着校报。
梁簌溟也收敛笑意,认真地翻看。
良久,季羡霖叹息一声,把杂志还回去,忍不住问了几个燕大学生,看后作何感想?
“方老师说得太好了!我辈当竭尽全力,奋斗向上,为实现华夏的伟大复兴而读书!”
学生们一个个,慷慨激昂。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梁簌溟才突然张口说话:“茅公收了一个好弟子啊。”
………………
《华夏青年》不只在校园里畅销,也因为《人生的路呵,为什么越走越窄》,早已全国皆知。
何况这一期的杂志,是人生大讨论的收官之作,销量和关注度都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
很快地,方言慷慨激昂的演讲,席卷全国,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无不轰动。
尤其在文艺界引发的地震最快,也最猛烈!
陕北,《延河》编辑部。
陆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翻开《大秦之裂变》,每翻一次,心里的斗志就更上一层。
本以为借着人生大讨论的热度,让这个以“人生”为题材的《高加林的故事》,一炮而红,追赶方言,结果没想到他来了个更大的。
这下,他们俩的差距又被拉开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胡采带来了最新一期的《华夏青年》,整个编辑部竞相传阅。
尤其是方言的演讲,引爆全场。
“岩子,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陆遥默默读完,心里越发期待着方言能早点来陕北,当面和自己聊一聊这个华夏梦。
岩子你快来!我是一分钟也等不下去!
…………
武康路113号,小洋楼里。
“琳琳,你不在编辑部,怎么回来了?”
李尧堂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笔。
“爸爸,您那半个学生又出了好东西,我专程给您送过来。”李小琳递上《华夏青年》。
“你说的是小方吧?”
李尧堂好奇道:“他才写了《大秦之裂变》,让整个上海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报纸成天围绕着这个‘改革’,争论不休,这边还没消停呢,他那边又折腾出什么东西?”
“您看了就知道,绝对不丢您这半个老师的脸。”李小琳神神秘秘地笑道。
半个小时过去,李尧堂盯着眼前的《华夏青年》,默默地合上:“你肖叔叔什么意思?”
“我们准备在《收获》上,对小方的讲话内容做点评,最好啊,能跟《大秦之裂变》结合起来,特别是提到的‘文化自信’、‘华夏复兴’,这可是值得讨论的话题。”
李小琳语气里透着兴奋。
李尧堂沉吟道:“我也写一篇评论吧。”
“您终于要动笔了?!”
李小琳惊讶不已,《大秦之裂变》在沪市,乃至华东,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从文艺界,到理论界,简直吵翻了天。
然而,就算这样,李尧堂也没有下场。
“总该让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一出声,别人就不敢讲了,那还叫‘讨论’吗?”
李尧堂眼神飘忽,喃喃自语着:“复兴啊,华夏复兴……”
………
燕京,某处。
一间办公室的桌上,摆着金镛的武侠小说,以及《人民文学》两期的样书,每一本都插着书签,一翻开,内容就是《大秦之裂变》。
但此时,老人正在看《华夏青年》。
“这些都是茅公的那个学生写的?”
“是的,叫方言。”
胡木桥说:“上回您说,巴适得很!”
老人笑道:“这个小方,年纪不大,笔杆子倒蛮厉害嘛,就是不知道桥牌打得厉不厉害,有机会请他到养蜂夹道,我要见见他。”
胡木桥提醒了一句,现在恐怕不行,沈雁氷生病住院,方言身为弟子,在医院里照顾。
“茅公的病,好些了吗?”
“咳咳!”
“咳咳咳!”
沈雁氷半躺在床上,连声咳嗽。
“爸爸。”
沈霜放下《华夏青年》,停下念方言的演讲内容,一边拍他的背,一边感慨道:
“想不到岩子不声不响又干了件大事。”
“他啊,总会给你整出点不一样的惊喜。”
沈雁氷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
得益于《华夏青年》的全国发行,方言之名迅速传遍全国,甚至超过了“潘晓”的两个当事人,就像白若雪说的,潘晓是假的,但方言却是真的,立刻成为全国的风云人物。
顶流中的顶流!
这篇演讲的内容太热血、太煽情,就算只看一遍,只听几句,都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对于广大的人民群众而言,他们也许不懂《大秦之裂变》的“以古喻今”,但华夏复兴的梦想,他们是有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毕竟,没有大国崛起,哪有小民尊严。
方言的一席话,让《大秦之裂变》的舆论形势一边倒,连带着支持改革的声音,也占据上风。
“爸爸,我给您继续……爸爸!”
“大夫!大夫!”
沈霜注意到沈雁氷状态不对,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