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属实将徐宁折腾够呛,浑身发软无力,只感觉全身毛孔张开,往身体里嗖嗖灌着冷风,脑袋昏昏沉沉的……
幸好他只是发烧,并没有感冒流鼻涕,养几天就能生龙活虎。
倒不是他体质太差,而是他昨个回来换衣服时嘚瑟的,里头只穿个望兴柴良玉送他的羊皮棉猴,这一冷一热自然好受不了。
虎彪兄弟和徐凤端着饭菜进屋,给他摆在炕上,徐宁抓起筷子就开造。
不得不说,刘丽珍确实挺心疼自個老儿子,虽说这老儿子有时候挺气人,但自从学好了以后,让老妈咋稀罕都不够。
知道他发烧全身乏力,特意给蒸了碗鸡蛋糕,和着大米饭满是熊油香气,但他胃口不佳只吃一碗就撂下筷了。
李福强将罐头打开递给他,笑说:“吃完这罐头,明早保准好,快造!”
徐宁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抓着羹匙蒯了几口汤水,嚼着山楂吞咽几口。
他瞅着徐凤、王彪眼巴巴瞅着,心里挺不得劲,就将剩下的大半瓶放到炕沿,招呼王彪和徐凤倒碗里吃。
王虎拦住,道:“二哥,那还有瓶没开的,让他俩吃那瓶呗。”
王彪紧忙摆手,“二哥,我可不吃,让凤儿吃吧。”
“我也不吃!待会我还喝汽水呢,要不我妈该不给了。”
徐凤小嘴叭叭道。
柴良玉送的一件北冰洋汽水到现在还剩下一半呢,平常刘丽珍不让徐凤莽劲喝,一是怕她喝坏肚子,二是金玉满堂、王彪和刘天恩过来,得有东西拿出手啊。
以前家里的槽子糕就是给孩子预备的,谁家孩子来都得吃点东西,要不然刘丽珍这心里头挺不好受。
李福强瞅着徐宁缓过点劲,就跟他商量想领王虎去双峰岭下点套子,主要想套点山鸡。
徐宁让他去下屋蒯点大碴子做鸡饵,王彪听到后也想跟着去溜达,在韩凤娇同意下,三人就去双峰岭了。
而徐宁全身酸痛乏力,走两步路去茅房都费劲,便只能在屋里躺着。
直到三点多钟,李福强三人回来了,他仨居然拎着俩七彩山鸡。
徐宁一眼就认定这不是现套的,待他们走进门,徐宁皱眉问道:“你仨搁哪整的?这是刚死没多久啊。”
李福强、王虎和王彪大笑两声,随即李福强解释道:“这是虎子和彪子使弹弓打的!”
“诶我艹,那双峰岭西坡山鸡都成灾了,成群成片呐!我仨刚下完套子,就寻思溜达会,哪成想听着山鸡动静了,走过去就瞅着一片。虎子,得有三十只吧?”
“得有!”王虎点头。
“然后虎子和彪子就取出弹弓,朝着山鸡射去,离着能有四十来米,他俩一人打一个,老准了!”
徐宁歪头瞅了眼俩山鸡,一只歪脖子淌血,一只膀子耷拉着。
“你俩挺厉害呀。”
王彪笑说:“诶呀,厉害啥呀,这不小前儿跟你屁股后边玩弹弓练出来的么,但我大哥的准头稍比我差点,那歪脖子的是我打的,他就打着个膀子。”
王虎踢他一脚,“那可不,你老厉害了。”
“你踢我嘎哈?作为老王家最有文化的人,我吹会牛比不行啊?”
王虎抬手就要扇他,王彪往前一奔,就钻到了徐宁身后。
“二哥,你管管他,他老要打我。”
徐宁挥挥手,“行了,赶紧收拾收拾,还能赶上晚间饭呢。”
“得嘞。”
随即李福强、王虎拎着山鸡进屋,与刘丽珍等人再叙述一遍。
然后就扔到铝盆里,使暖壶里的开水烫毛,李福强和王虎蹲在地上,伸手拔着山鸡的毛,这热水属实烫手,两人一边拔,一边‘嘶哈’吹着。
刘丽珍则去下屋缸里取出点晒干的蘑菇,这些蘑菇里面有榛蘑、松蘑、小黄蘑、树鸡蘑等等。
这些蘑菇都是秋天前儿,刘丽珍和韩凤娇等人去山里采的,回来就直接扔锅里过遍水,倒在了盖帘上晾干,也没分蘑菇种类。
反正都是能吃的,费那劲干啥呀。
大山里有不少好东西,单是野菜就数不胜数,还有野生木耳、棕银耳、黑金油精等等……
五点多钟,待徐老蔫回来就去东厢房瞅了眼徐宁,见他面色发白,却啥话都没说就进屋了。
正要开饭的时候,徐老蔫才特意交代,让王淑娟盛碗鸡汤,拨点饭菜给徐宁端屋去,省着他下地了。
刘丽珍瞅着徐老蔫翻个白眼,心说:这时候可会表现了,像个当爹样。
倒不是徐宁病了,受到了特殊待遇,而是徐老蔫有着一系列复杂原因……
但无论有啥原因,当爹的有这么个话,儿子就挑不出毛病。
徐宁在东厢房独自喝着鸡汤,东屋里却是热闹非凡。
徐老蔫抿口酒,便说起了今个搁林场发生的事,王二利和徐龙在旁附和,补充其关键。
头午,28楞场的把头杨军驱车来到林场,当将600多斤的大猪卸在林场中间空地后,工人们就全都围了过来,瞅着这头大猪当时差点惊掉下巴。
这600多斤的大猪,单以视觉就能让人感到震撼!
而郭兴民则站在大猪旁边,与工人说起这头大猪因何而死,猪死谁手。
他隐去了林场给80块钱补助的事,只谈这头猪是死于庆安徐宁之手,并说徐宁是徐春林徐会计的老儿子!
总之是将徐宁当众一顿夸,让徐老蔫感觉倍有面子。
郭兴民之所以提徐宁的名字有两个原因,一是想给徐宁正名,二是想给徐宁铺路。
虽说老徐家已经有俩工人,但想让徐宁进林场也不是没招,可以搞个特事特办嘛。
这个词他是今年二月份看新闻,有位大领导在特区说的。
林场的工人们当即议论了起来,有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臭名,当听说他学好后,全都有些惊讶。
住在庆安、太平屯的工人们,因有黄大喇叭嚷嚷,所以听说过徐宁搁望兴的所作所为,只简单阐述一遍,便令旁人听的直发愣。
随即,徐老蔫一整天都活在夸赞之中,他心里既高兴又悲哀。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居然能从旁人嘴里听到徐宁的好话,更没想到他这当爹的跟着徐宁露了把脸。
门卫老郑还编了个顺口溜:庆安浪子有一号,名唤徐宁小徐炮!
刘丽珍听闻徐宁搁外头的名声变好了,她确实挺高兴。
在瞅着家里其乐融融,热闹不已,也没忍住转头去外屋地掉了两滴幸福的眼泪。
其实刘丽珍是个很坚强的女人,轻易不会掉眼泪,这不是情绪上来了么,实在是忍不住。
这晚,徐老蔫也没少喝,撤桌时已是晕头转向了。
他含情脉脉的握着刘丽珍的手,一个劲说:珍呐,我高兴啊!珍呐,你能原谅我不!珍呐……
惹的屋里人哄堂大笑,气的刘丽珍拍了他两巴掌,将他推到了炕上。
有些时候,老爷们喝点酒才能讲出平常说不出的话,正所谓男人七分醉,演得女人心流泪……
欠登儿徐凤跟徐宁将这事说了后,他只是撇嘴一笑,心说:徐老蔫又使上鬼伎俩祈求原谅了。
徐宁搁家歇了三四天,这些天李福强和王虎连去了双峰岭两天,王虎使弹弓打了几只山鸡,下的套子也皆有收获,三家人聚一块都快吃腻了。
这天徐宁本想去上山溜溜狍子套,那套子下了快一礼拜了,有没有收获还是未知呢。
哪成想清晨刚醒,便瞅见当院铺满了白雪,这雪得有半尺厚,徐宁套上棉猴棉袄,便推门走出去,刚好和徐老蔫、徐龙碰面,父子三人皆是无言,默默抄起笤帚开始清雪。
将雪扫到院外墙根下,三人一块走进屋,将手插进了炕头铺着的小被下,这小被就是盖脚、暖手用的。
徐宁转头瞅了眼日历,今天刚好是1983年12月8号。
农历十一月初五,大雪。
这时,王淑娟拎着桌子走进屋,瞅见徐宁撅个屁股就踢了他一脚。
徐宁转过头瞅着她,就听她问道:“你今个还上山不?”
“不去了,搁家再歇两天。”
徐老蔫闷头说:“不去就对喽,这天还去啥啊,山里的雪比咱当院都厚。”
“爸,我听人说刚下过雪,山里牲口挺密啊。”
徐春林点头:“是挺密,瞅着都是新踪么,但这时候的牲口警觉性也高,主要是出来画地盘的,等它们饿几天才能出来找食,两三天之后再去正好。”
徐宁笑道:“爸,你懂的真多。”
“滚,别没话找话!”
刘丽珍端菜进屋,瞪了徐老蔫一眼却没出声,只把酸菜放在桌面上,就转身去了外屋地。
其实,徐老蔫说的有些偏颇,主要是因为今个下的雪有半尺,人想在山里走,基本是寸步难行,每一步都得趟着雪走,到时候想撵个兽老费劲了。
等个两三天,浮头的雪变硬,到时候人或者狗踩上去就是个坑,雪不会裹着小腿,就能轻松不少。
“你郭舅想给你整到林场上班,你咋想的?”
徐宁转头瞅着徐老蔫,说:“我去林场上班干啥呀,我啥都不会啊。”
“说是让你去学检尺,这是个技术活,未来发展有前景,活也挺轻松。但是林场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要是再去,咱家就仨工人,旁人肯定得说闲话……”
“恩,这事我知道。爸,你告诉郭舅,先别给我安排活了,那老书记不是要退了么,你让他使使劲,兴许能上去呢。”
徐春林一愣,“你咋知道这事呢?”
“哈哈,哪没有我眼线呐?我还听说局里来个二把手,这正是关键时候,可别让我郭舅犯错误。”
徐春林点点头,“这事我跟他说过了,他的想法是特事特办,你不是会打围么,就让你先去保卫科混一段时间。”
“拉倒吧,这年前肯定不行,年后倒是能考虑,莪不是挑活不好,我是怕因为这事让旁人抓住小辫子。”
“你这话我跟他学学。你啥前儿歘空给你郭舅打点牲口,管啥野猪狍子,主要是个心意。”
“知道,我寻思年前打点送去呢。”
刘丽珍听着他俩正常唠嗑,感觉有点发懵,平常哪见过他俩这么心平气和唠过嗑啊,只要唠两句,那必然是得耍点鬼心眼子,像这么开诚布公的唠嗑真是少见。
徐宁放下筷子,眼睛瞥了眼徐老蔫的裤兜,笑说:“爸呀,你这石林都露出来了,啥前儿买的啊?”
徐老蔫一慌,捂着裤兜说道:“这是你郭舅给我的,啥玩应买的,我哪有钱啊?”
刘丽珍刚高兴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拍着桌子道:“你俩一会不能消停?”
“珍呐,我真没钱,这是老郭给我的。”
徐宁挪到炕沿,两脚趿拉着鞋,“那谁知道呢。”
“你快滚犊子,招人烦!珍,你相信我……”
刘丽珍撇过头没搭理他,整得徐老蔫心情非常压抑,只觉得心里有头猛虎,却不敢虎啸山林。
徐龙闷头不语,却被刘丽珍踹了一脚,“妈,我咋地啦?”
“你挡我道了!”
徐龙委屈巴巴往外挪了挪,嘀咕道:“我咋就受这无妄之灾啊,诶!”
王淑娟心里发笑,拍着他后背,“你也没啥好心眼子。”
这时,徐凤突然举手,道:“嫂子,我想偷摸跟你说,我大哥他搁西屋……”
徐龙听到这话,紧忙窜过去,一把捂住徐凤的嘴,“凤儿,饶了大哥行不?大哥对你多好啊,你咋就向着你二哥呢。”
“呜……”徐凤想说话,却被徐龙捂着嘴没法开声。
王淑娟转头扒拉着徐龙,“你别整凤儿。”
徐龙猛地松开手,“诶,这个家啊,我受老大屈了!”
徐老蔫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他瞅着徐龙受委屈的样,心里还挺高兴。
因为他的钱被刘丽珍没收了,可徐龙的钱却藏的死死地,前些天他曾和徐龙商量过,想要徐龙分点出来,奈何徐龙根本没同意,大有徐老蔫向王淑娟告发,他就向刘丽珍坦白,并同归于尽的架势。
气得徐老蔫吹鼻瞪眼,但拿他是一点招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