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这一句,听得周氏不禁一愣!
“求子?”
周氏语气顿了下,不太确定道:“跟家神吗?”
张氏直起身,回眸凝视,点了点头。
“大嫂以为如何?”
周氏:“……”
一时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她以为张氏她……未曾想,竟是另一种心思。
周氏不由下意识地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眸光向下垂眼道:“也不知道你我二人的话,可传扬出去没有。”
张氏柔声一小道:“我音量放的轻。”
“再轻也是……”
算了。
话到兴起,周氏忽然止住嘴。
从前在护国公府的习惯都险些带了出来,幸好自己定的住,没有在张氏吐露真心时,口出不合时宜的碎语。
她神色微微凝重了些。
弟妹张氏此言属实让人震惊,她需要一点时间。
然而,周氏也不过多想了一会,便郑重地问她:“怎么突然之间有了这个想法?”
张氏道:“不知道,也许是这一路上,见得事情多了些,突然觉得膝下有一子承欢也不错。”
说完自己喃喃嘀咕道:“况且落在慎行名下,他也不孤单。”
周氏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会儿。
“慎行他如今已不再,你这是打算?”
“如若有缘,过继一个,承嗣香火。”张氏语气淡定道。
但,周氏终究从她那些许微颤的声线中,听出了她在谈论这件事时的紧张。
周氏没有言语,只是无声地偏头与张氏轻轻碰头。
张氏瞬间眼眶一红,热气翻涌。
“大嫂,我……”
“你这是一时兴起,还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周氏体贴地拦住她后面有些退缩的话,认真问道。
张氏抿唇沉吟少许,“我也想往前走走看。”
周氏眸底有水光浮动,闻言抿唇笑起,虽知有些举止不妥,却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触了下张氏冰凉的面颊。
“好、好、好。”
一连三声“好”,周氏有些激动。
张氏抬眸凝望雨雾,许久。
“我不知如何与母亲说。”
周氏道:“这个不难,嫂子去说与母亲听,其实从前公府里也早有此意,甚至慎行他……”语气微顿,察觉到身旁的人身子略有僵硬,周氏沉默了一瞬,还是觉得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慎行他,从前也有过这番心思,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不再提了,说你俩这样作伴也已难得,你晓得公婆一向顺他,所以也从不在你面前提起。”
“慎行走后,你这个样子,面上瞧着风平浪静,可哪个不晓得你心里旁人碰不得。”周氏轻轻微叹,抽出手臂展到张氏身后,用力揽住她,“芙清,若是慎行还在,见你这般,如何放心得下。”
耳边蓦的一声低啜,周氏长吐一息,拥着张氏,雾中观雨。
这潮湿又冰冷的天气,宛如从张氏那再也装不下的心里渗出来一般。
张氏实在不喜这般脆弱的自己,一如从前,哪怕偶尔不适,她也只允许自己难过少顷,有的名字就像心里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听不得也碰不得。
张氏最擅长的是把它轻轻地遮盖住。
她低头深吸,缓了缓一时紊乱的情绪,等到情绪平静下来,方才抬起头扬起一张明艳盈丽的脸,“大嫂,等到了寮州,我定要寻个与我和慎行有缘的孩子。”
张氏音量不高,这句话唯有贴身站立的周氏听得清晰。
周氏打量她,见她目光坚定,神采不同往日,心中一喜,好似从前的阴霾里透进来了一缕天光,让人不免生出一丝希望。
她高兴地点点头,“你有此心,我和母亲一定帮你。”
说完想起儿子谢豫川,周氏又高兴地在她耳边低语:“等豫川回来,我们去求他把帮个忙!”
提到这个,张氏最先的那一股勇气,像是没了,有了家人的支持,她反而又不太敢去谢家神明面前造次。
周氏笑道:“神明在上,我们真心叩拜,诚心求问,试试也好。”
张氏看着长嫂,眨了眨眼,目光里的坚定再次聚拢,重重点了下头,“嗯,听大嫂的。”
聊完正事,两人相视一笑,不觉双双放松下来。
周氏调侃她,没想到一向风风火火性情刚烈的谢张氏,也会这样踟蹰之态。
张氏则无奈一向端方稳重的谢家主母,也会拿她的窘状取乐。
行路难,难中行路。
总要有点乐观精神,大家才好一路扶持下去。
妯娌二人私下聊着体己话,从自家事聊到流犯队伍里其他女眷的事情时,押解官熊九山也刚好在里面同谢老夫人和翰林大人张达义谈完出来。
他一出帐子,便看见谢家两位夫人靠在帐子边谈的热络。
本不想打扰,奈何两人闻声目光齐齐看过来。
“熊大人辛苦。”
熊九山站直身子,看了看天色,又打量了眼她们二人,目光快速掠过避嫌,态度真诚道:“外面天寒湿冷,两位夫人怎不回帐中取暖?”
“稍待片刻,一会儿即返。”周氏道。
“想等豫川回来。”张氏道。
两人异口同声,却是两个不同的答案。
熊九山沉稳黝黑的面色淡淡沉了下,略思少许,宽心道:“放心吧,谢将军今夜必然归队,明日清晨队伍启程,再拖延不得,他心中有数。”
周氏和张氏听后,互相对看一言,“多谢熊大人告知。”
熊九山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临走前关心道:“帐外阴冷,还是回里面更平安。”
说完,人就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周氏道:“走,我们进去听听母亲如何吩咐。”
张氏点头,两人掀帘回帐。
帐子里面的气氛,有点特别,周氏忙来到婆母谢老夫人身边,坐下先是看了看周围人脸上的神色,这才问道:“母亲,熊大人这次来,可是有事?”
谢老夫人慈爱的目光从大儿媳的脸上扫到二儿媳张氏脸上。
她岁数大了,可眼睛还没花。
张氏那脸上微微泛着红的眼眶和鼻头,一看就像是又触景生情了。
谢老夫人不由看向长媳周氏,低声问:“她这是?”
周氏笑道:“弟妹的事,等容后儿媳同您老说?”
哦,看来现在不方便。
谢老夫人见状,忙点头,“好、好。”
于是,话题很快重新拐回到熊九山来干嘛的话题上。
谢老夫人淡淡笑了下,道:“今次豫川同他和那萸城知县冯大人一同共事,也算因祸得福,队伍明日启程,现在,熊大人他接了不少的厚礼,这礼来处繁杂,轻重不一,他来这边探听一下虚实,看看哪些明日启程时能带走,哪些需顺水推舟送回去,以免留下后患。”
周氏和张氏妯娌二人面有不解。
一旁张达义抚须笑道:“如今,他心意有变,哪些人能交,哪些人远着点,总归不如老夫人在朝中知根知底。”
“原来如此。”
周氏看向婆母谢老夫人:“母亲如何回他?”
谢老夫人精眸慈祥,闻言爽朗一笑,道:“谢家已落如此地步,无甚牵挂,来日如何,谢家有何所惧,这天下不过一个权字,欲有争雄之心,那得罪便得罪了。”
“送上门的,岂有不收之礼,往后路还长着呢。”
谢老夫人一语双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