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鄂所想,汴京居民畏威而不怀德,也不是对他而言,而是对朝中的君臣,对文人士大夫而言。
在生活上,被全国供养的汴京居民,还是幸福感满满的,到了大宋汴京,不怕你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在一地住够两年之后,你就有了重新开户,以及购置汴京房产的资格。
除了户口、房产之外,汴京城也是个遍地金银的大都市。
即便做個跑外卖的索唤闲汉,一天怎么也有几十、上百文的收入。
按照汴京小吃的价格,一顿二十文,不仅能吃到猪杂之类的荤腥,而且管饱。
遇上店家有卖不了的猪骨,吃一顿二十文管饱的猪杂,还能捎几块骨头回家。
有肉吃、钱好赚,也是汴京城能聚集百万军民的原因。
当然大宋之无尽繁华,差不多仅在汴京一处,在别的地方想要闲看焰火,应当是不太容易的。
广备攻城作的火药匠师,在擂台四角点了李鄂研制的白紫色焰火,顿时便叫好声四起,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即便皇家与民同乐,许多人能看到的也只是加了铁粉的橘白焰火。
大宋朱紫为贵,白紫色也是紫色,这种高贵的焰火在擂台四角燃放,怎能不引得众人叫好?
汴京商业的发达,也让擂台的搭建颇有技术性,半人高的擂台,近处可见、远处亦可观。
只要是在院街之上,只要不是被身前人挡住了视线,街上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擂台方向的焰火。
因为是试制,膛压不足,所以焰火的高度有限,只有四五尺的样子。
若是换了李鄂见过的泥花锅,至少要五六米的高度,若是技术成熟,十几米也不在话下。
只是时间仓促,这类火树银花、以及礼花弹,只能慢慢试制了。
见街上气氛可用,李鄂便让火药作的匠师,继续点了四拨,同时吩咐甲胄匠师,为他在擂台上着甲。
至于鲁智深,因为他心里多少有怨念,李鄂也没让他到擂台上耍猴戏。
白紫色焰火之中,披发的李鄂上场,直接压住了街上的叫好声。
“洒家献上一曲‘一把土’,为贵人贺!”
到了台上,一边让匠师们着甲,李鄂也没闲着,唱个肥喏,就高声唱起了黄河河道上,曾经唱过的‘就恋这把土’。
‘就是这一溜溜沟沟,就是这一道道坎坎。
就是这一片片黄土,就是这一座座土山。
就是这一星星绿,就是这一滴滴泉。
就是这一眼眼风沙,就是这一声声嘶喊!
哦……这一声声嘶喊!
攥住我的心,扯着我的肝,记着我的忧虑,壮着我的胆……’
西北汉子唱山歌,最是迷人也最是豪迈,李鄂扯开了嗓子,一通嚎叫,那也是唱的满街寂静。
一遍唱完,李鄂正待招呼鲁智深上场,蔡徽却在飞将军馆舍二楼,喊道:
“太岁神,再来一遍……”
这声招呼,李鄂不得不唱,也不得不听,背后的大金主发话了,他唱的也爽快,再来十遍也没问题。
如是一遍又一遍,飞将军馆舍喊完了,街上的汴京居民喊,在一声声‘太岁神再来一遍’的呼喊中,他也真的唱了十多遍。
唱到兴起处,李鄂大喝‘酒来’,鲁智深便端着一角酒上了擂台。
“二郎,你唱哭洒家了……”
如是,两人一人三大碗,分了一角酒,也不管下面、上面的‘再来一遍’了,便直接开打。
裹着铁甲的拳套,砸在甲片之上,也如焰火一般,划出星星火链。
一拳又一拳间,带起了道道火链,也带着让人颤栗的金铁交鸣声。
李鄂跟鲁智深在场上,你一拳,下面一通叫好,我一拳,下面又是一通叫好。
三五十合后,近前的人们就喊哑了嗓子,李鄂招手示意火药作的匠师,继续燃起焰火,他跟鲁智深,接茬又是一人三大碗,干掉一角酒。
美酒助兴,加上歇息,焰火星光中的两人也是打的兴起,一连打了五局,近三百合。
同时老天爷作美,李鄂进京后的第一场雪,也在第二局开始的时候,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冬雪、焰火、慑人的甲胄火链,也赢得了院街上的满堂彩。
甚至于第三局的时候,馆舍窗口的狗男女,也拿起彩绸在窗口挥洒了起来。
两人打到第五局,因为歇息饮酒的缘故,鲁智深的战力仍在,但两人身上扎甲的甲片,却被打飞的差不多了。
双拳之上的甲片,也打的仅剩寥寥数片,鲁智深打的兴起,还要再打,李鄂却抬手止住了他。
“二郎再来,洒家实在是打的起兴了,这戏耍方式,洒家认了。”
“哥哥休要多言,贵人在呢!”
喝住了鲁智深,李鄂抱拳转了一圈说道:
“洒家拳擂,官家特许,只是这拳擂耗费过大,仅两领甲胄,就破了三千贯的价。
若汴京城的众父老想接着看甲拳斗技,去求官家吧……
今日焰火秀、拳甲斗,至此终结,众位父老,再会!”
焰火、甲斗之外,李鄂骚里骚气的来了十多遍‘一把土’,也不是全无缘由的。
这十多遍一把土唱完,他就是土生土长的西北汉子了,跟山东武松再无关系。
任谁说他是在孟州府宰了张都监夫妇,杀了张团练的打虎武松,飞将军馆舍中的赵官家都不会认。
最后点出甲斗的花费,点出再看需要赵官家授意,李鄂估计这把差不多会是好感拉满的局,正好补足昨夜杀伐过甚的弊端。
只是李鄂没曾想到,他一句‘花费甚大,超过三千贯’,下面的汴京父老不干了。
‘太岁神,我们有钱,给你!’
一声嘶哑的嚎叫,一声‘走你’,李鄂跟鲁智深,便被大钱、小钱、金锭、银锭、发钗、冠带给砸了。
余光之中,李鄂见飞将军二楼馆舍那对狗男女,以及蔡徽等一众人,也在拿着金锭砸他们。
“二郎,洒家不会被砸死罢?”
挥手挡去砸在面前的银锭,鲁智深带着深深的担忧问到。
大钱、小钱重量轻,砸不到两人身上,即便砸上,两人破碎的扎甲之内,还有皮甲跟锁甲,砸不坏。
但二楼的那些孙子,就有些离谱了,除了飞将军馆舍,还有其他馆舍、勾栏的二楼,也在往下砸金银。
而且有的直奔两人脑袋而来。
“鲁达哥哥,这是好事儿,正好试试一盔一胄的防御力。”
看着街上一波砸完后退,另一波补上的荒唐场面,李鄂心里也有些戏谑。
这大宋的臣民,是多久没听过、见过武勋了,这类疯狂的荒唐事,只怕也就这一次了。
众人欢呼撒钱过后,各自离场,收拾善后的杨志、花荣、魏家四小将,以及寺监的匠师们就很倒霉了。
金银铜钱近百筐,保守估计两千贯钱,也被楼上的赵官家,一并赏与了李鄂等人。
喧闹散去,雇了十辆般载行的太平车,才将将把这些银钱连夜运回了大弓所。
汴京城中的四轮太平车,拉的是不少,但稍有雨雪,就容易趴窝。
甲斗时下雪,那是天公作美,运输的时候下雪,就是天公不作美了。
“公子,去府里消遣一下?”
踏雪而行,李鄂也开始试探起了蔡徽,若是今夜还去小蔡相公府,那这蔡徽就值得他警惕了。
“贼头陀,你还真想着祸乱小蔡府啊?
那事也就那一次了,若是两人出府找你,本公子不管。
你若还想入府,本公子就要翻脸了……”
想及自家的婚配对象,蔡徽也真不敢再往小蔡府招揽这位恶头陀了。
蔡徽也发现了,这位李二头陀除了多才多艺之外,就是色胆包天。
上次就想着祸害家里的帝姬嫂子,耍惯了,他谁不敢祸害?
“那可惜了那些女子独守空闺。”
白了一眼李鄂之后,蔡徽说道:
“铁佛寺的勾当,官家允了,只是要交有司办理,且需要些时日。
城外那处皇庄,官家也拨了五百顷涝洼地,那边的皇庄,要处置妥当,只怕时间更长一些,但不会耽误春耕。
你那一把土唱的真好,公子饮宴的时候,你可否来助兴?”
听着蔡徽的请托都被允了,李鄂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如今有产业,有寺院,还有皇庄,二十八宿在东都汴京的根脚也就算是齐全了。
只是对于蔡徽的蹬鼻子上脸,想让他当宴会歌女,李鄂‘嘿嘿’一声恶笑之后,说道:
“公子这是把洒家当做勾栏歌女了。
也不是不成,只是洒家荤素不忌,唱完了曲儿是你们睡洒家,还是洒家睡你们?”
见李二头陀够恶,蔡徽也熄了请他赴宴唱曲儿的心思。
若这头陀说的是真的,真睡了哪家公子或是皇子,那可就是祸事了。
朝中文人士大夫可以跟书童、书史厮混,但相公府、公侯府、王府,这类事只能是隐秘,不可能在饮宴上胡乱耍的。
“李二头陀,你够恶就好。
官家说了,稍后会在禁军不肖之中,选一批精壮配军,交予你的铁佛寺,介时就看你能不能镇住那些贼配军了。
之后,铁佛寺就是铁佛寺,不再是慧林禅院。
虽说官家不待见佛寺,但飞将军笃信,说是总要给相国寺留些体面。”
给了李鄂在汴京厮混,人要够恶的衷告,蔡徽便带着人回自家府邸了。
在汴京城中,你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升斗小民,如今来说还是很不错的,起码要比江南人家好一些,不会有朱勔之流来祸害。
当然,家里有好田产被官人看上了,那汴京也不比朱勔的江南好多少。
家有女子,被有些勾栏坊主看上了,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因为京中房产紧缺,同样的为京中官人、以及各府在外营生的勾当人也多的数之不尽。
有些时候,往往一条街、一座坊中,都是此类升斗小民。
有的为正经买卖服务,有的则是直接为勾栏妓楼服务。
帝都京畿之地,对于女子,也是格外不友好的,因为勾栏妓楼随处可见,比酒肆、酒铺、食肆、小食摊要多得多。
不仅相国寺旁尽是勾栏妓楼,皇城对面,还有一个桃花洞,也是妓楼满地的所在。
京畿福地,那是对官人们而言的,对升斗小民,这里从来都不是福地,不信便可数数,自太祖朝留下来的公府几多、民姓几多?
“鲁达哥哥,听到了吧?
混京畿,英雄气要藏在骨子里,恶戾之气要带在脸面上。
咱们兄弟够恶,能做的事情才多。
不够恶,遇上高俅之流,咱们又要沦落江湖了。
既然蔡太师能让两任枢密暴毙于任上,咱们兄弟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