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进告诫,李鄂冷笑一下高声喝道:
“哥哥,莫不是以为洒家刚刚给马壮说的是瞎话?
接了洒家饭辙、吃了洒家粮食、拿了洒家银钱,便不认洒家这个都头。
那洒家便将这马军小营捂住,屠了他们所有人。
洒家是头陀不假,但所会佛法只有超度。
听得懂洒家人言,他们便是人,听不懂便不是人!
王进哥哥,此后马军小营行军规,不好好操练,斩掉便是……”
这话李鄂是说给王进的,也是说给马壮等军头听的。
马军小营之内的八百兵,那是兵,不是杀猪巷内的泼皮。
李鄂才不管禁军之中是个什么规矩呢!
如他说的一样,真屠了马壮等五百人,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这是高俅的帽子,不是他的。
一说不遵官家号令,二说军纪废弛,再有媪相童贯言说的河北道兵事。
只要李鄂媚上的手段继续得力,杀了也就杀了,高俅自然会来收拾残局。
说完之后,李鄂转身就走,留下王进跟马壮等人交流。
“王都教头,刚刚都头说的可是真的?”
马壮是家传的军头,王进是家传的教头,王进不认识马壮,但马壮是正经认得王进这個禁军都教头的。
“真不真,尔等配军试过便知。
马五郎,洒家也知你马家在禁军之中属于泼赖货。
但洒家兄弟奉的是皇差,做不好是要杀头问斩刑的。
洒家兄弟说的真不真,洒家不知道。
但洒家却听他的话,今日歇息一天,明日开始操练。
军纪,用不着洒家给你马五郎言说。
洒家受兄弟之托练兵,正缺几个好头颅来号令诸军士。
明日起,违纪者斩!求情者斩!擅自离营者斩!
尔等好好歇息,莫要弄的营里乌烟瘴气,待歇好了,洒家明日看看需斩谁的头颅……”
军纪军法,王进也是门清,虽说多数时候,军法并没什么卵用。
但真正用起来,也是杀人的利器,尤其是面对哗变之兵,说屠那也是真屠。
莫说不听号令了,只是在营中喧哗,就够斩刑的标准了。
如果以维持大军秩序为前提,多数军法不能用。
若按李鄂所言,以杀人栽赃为目的,那军法杀人也不要太简便。
王进说完,便如李鄂一般转身离开了小营,马壮瞪着这位都教头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对聚过来的军头说道:
“各位兄弟刚刚也听到了。
咱这都头,既不是好来路,也没安甚么好心思。
今夜吃喝一顿,下面的各副都头、什长、伍长,明日定要约束好手下兄弟。
这营中之人一个也不能被斩,斩了一个,便要斩更多。
一个不斩,便一个也不会死。
一军都头,掌兵少不过百人,多不过三五百人,八百兵的都头,你们可曾听过、见过?
莫要真的被他杀成了都头才好……”
军中似马壮这类军头,最是识得人心善恶。
他来马军小营,希冀的是李鄂好的一面。
如今李鄂跟王进展现了恶的一面,如马壮所言,斩了一个,便会斩下一个,一个不斩,便没人会死。
如今掌军的两人,一个都头奉武头陀凶戾,一个都教头王进,熟识禁军法度。
这俩组合,真要在营中行军法杀人,那可再简单不过了。
大宋,施行的是募兵,除了武勋之家在军中代代不绝之外,唯有这汴京城的禁军之中,才会有马壮等人这类家传的军头。
他们也是将禁军当做了饭辙,虽说没有战事吃不到上官的赏赐,但倚禁军之势,在城中做点小买卖,还是可以的。
都是来混饭吃的,一方较真,另一方也得认真一些。
不然真让这两人在小营之中开了杀戒,不杀服他们,人家也不会封刀。
马壮这类家传的军头,除了熟识禁军架构之外,更熟识禁军法度,军法之下,他们这些禁军士卒,也如李鄂说的一样,真是猪狗不如。
“二郎,混饭不易,对此类士卒,你还是要少些杀心的!”
马壮等人谋划甚么,王进也不管,无非话已经说了。
真等到明日操练时,下面的军头约束不住军士,王进这个都教头,也不会客气什么,真的会杀几颗好头颅来号令诸军。
但到了铁佛寺中,面对新认的兄弟李鄂,他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哥哥的心是好的。
但好心容易办坏事。
这里是铁佛寺,不讲军规军纪,只讲兄弟情谊。
但到了旁边马军小营,那里是军营,便不讲兄弟情谊,只讲军规军纪了。
王进哥哥若约束不好马壮等人,他们便会蹬鼻子上脸。
做差了皇差,害得是我们二十八宿兄弟的前程跟性命。
如今高俅那直娘贼在一旁虎视眈眈,恨不得将我们兄弟剥皮拆骨。
洒家可不想被马壮等人坏了大事。
明日小营诸人,若真不听号令,便先杀马壮跟他的兄弟们。
哥哥,刀举了起来,莫要杀不干净,要杀就将他们杀绝。
洒家还是那句话,听得懂洒家人言便是好人,听不懂,便直接超度他们!
介时咱们兄弟说的是大宋军法与律例,可不是兄弟情义。”
事情的关窍,王进作为禁军的都教头,自然清楚。
他能感受到高俅恶意,便直接出奔汴京,就不是个一根筋的糙汉子。
听闻李鄂这边,动手就要杀绝马壮等人,王进也无奈点了点头,马壮兄弟的好头颅,无疑是号令小营诸军士最好的令旗、令箭。
“便如二郎所言。
但洒家还是要买些酒肉,跟马壮等人好好商谈一番的……”
未免马壮兄弟被一杀十几个、几十个,王进也提了折中之言,只是这话还没说完,便被李鄂抬手挡住了。
“哥哥如此作为,便是胆怯在先,明日不杀人便难以震慑那边的小营。
不要管他们,他们若识得眉眼高低,明日自会好好操练。
若真要搅乱,那也不必惯着他们,当杀则杀、该斩便斩。
如今仍是大宋天下,按宋律军法做事便好。
哥哥今夜只要捋清报备程序便好,杀人归杀人,公文报备也要做的严丝合缝。”
军法杀人,虽说是说杀就杀,但杀完了之后,该报备还是要报备的。
大宋规矩仍在,这些程序也是少不了的,真要是想杀就杀,说杀就杀,杀完之后还不用报备,还是那话,武夫的地位,又要变一变了。
“还是二郎明事理。”
李鄂的话说的在理,王进虽说有些气闷,但也不能不认道理。
傍晚时候,李鄂去杀猪巷换回了鲁智深、史进等人,王进这边舍了徒弟认了兄弟后,便跟花和尚说了今日事。
对此鲁智深这个西军出身,投到地方做提辖兵甲,负责训练军马,监督辑贼捕盗的提辖官,却不以为意的说道:
“王进哥哥,就该如此才是。
军中那些贼厮鸟,给他们些颜色,他们便敢开了染坊。
领军之人近了人情,面对军法就是不近人情。
打仗非是儿戏,尽些不听调也不听宣的腌臜玩意儿,要来何用?
一旦开战,用了此等腌臜货,死的人会更多。
明日午时洒家才去杀猪巷替换二郎,便跟哥哥一道去看看那些禁军的腌臜货。
洒家如今不是智深和尚了,而是敕封的奉法头陀,他们若不奉军法,洒家杀来,也算恰当。”
与王进这个只识军规、只懂拳脚枪棒的都教头不同。
鲁智深是正经参加过边衅,立过军功的,所谓提辖官,可不是军中职司,而是地方职司,是赏功得来的官职。
军中士卒不听号令,若得济无非连累本队人马死伤,若不得济,引的大队溃散,那死伤可就无数了。
西军的遮奢相公们,行起军法那可是干脆利落的,战阵在前、家眷在后,士卒真不听话,他们也真会杀的人头滚滚。
王进识得人情却不识军法,刚认了哥哥的鲁智深,便看低了这位都教头几分,兴许这几分看低,还是跟当初野猪林内的不堪一幕有关。
王进的好心,在鲁智深那碰了壁,到了杀猪巷的李鄂,却见到了雅兴不减的蔡府小衙内蔡徽。
“李兄,如你所言,高俅那泼皮,还真是能闹腾。
今日杀猪巷内来的人可不少,本公子上阵的时候,还挨了两拳。
看来本公子的拳脚还是有些不济,你说那五行拳配戳脚,使来看看。
若本公子学会了,便有你的好差事……”
市井厮斗、烂仗滥架,打的多了没啥意思,但对蔡徽这类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而言,烈度却是刚刚好,没危险不说,还能挥洒他那不多的气力。
短时间之内,越打越觉着自家厉害,也是应有的感官。
“那算了吧!
洒家宁可不要那劳什子好差事,也不愿杀猪巷的厮斗,成了打生打死的道场。
公子,你特么踢了谁的鸟,人家不跟你急眼?
万一将你打死了,洒家该怎么办?
给你做水陆法事的时候,捎带给自家也做一场吗?
省省吧,这样最好。
只怕相公府也不欲公子将厮斗弄的无法收场。
待洒家的棉甲做好,开了拳甲社,这些人就可以作为甲斗的力士了。
招官家来杀猪巷厮斗的腌臜事儿,公子最好想也别想,万一哪个打坏了官家,咱们可就倒血霉喽……”
蔡徽在杀猪巷厮混的目的,李鄂隐约知道一些,无非这边的厮斗刺激,这小崽子生了引赵官家入局的心思。
只是这种街头的烂仗厮斗,本就没有什么铁律。
规矩虽说大面上遵守了,但近期,杀猪巷的泼皮,被重伤的也有几个。
这究竟是故意,还是失手就不好说了。
万一赵官家入局,有人失手,这事儿就是自己挖坑埋自己了。
媚上,刺激一些无所谓,但绝对不能有风险。
他赵官家可以死于马上风,也可以死于失心疯,但绝对不能被打死。
“你这贼头陀,就是会坏人雅兴。
算了!
这是城外上苇庄的地契跟转手契约,你要拿好。
自今日始,城外那处庄子,便是你这头陀的了。
切记,庄中大宅,不仅不能用,还要维护得当。
若缺了银钱,报与本公子便好,府里自然有人会去修葺。
再有,我那嫂嫂最近也是动了凡心,多次扫听过铁佛寺。
她本是媪相童贯兄弟童贳之女,属媪相本家侄女,虽说之前会过配军王庆,但近些年还是安稳的。
她若访到铁佛寺,你也别慢待了……”
将城外上苇庄的地契合约给了李鄂后,蔡徽提了一下府内龌龊事,便失了夜里厮斗的雅兴,嘟囔几句便离开了杀猪巷。
杀猪巷,李鄂虽然没说其中深意,但小相公府那边却有些重视。
藏甲兵、蓄不法,不就是从市井宰猪屠狗辈开始的吗?
小蔡虽说挤走了老蔡,但相位也并不是十分稳固,毕竟小蔡还是差了老蔡宦海浮沉的手段。
媚上之余,在杀猪巷中蓄积不法,倒也是小蔡府的一条活路。
这样一来,李鄂这个奉武头陀的作用,也就更加重要了一些。
内有慕容贵妃、外有奉武头陀的杀猪巷泼皮,即便李鄂投了慕容府,小蔡府那边也有让慕容家低头的本事。
许多事,朝中的大臣公卿、相公太尉、太宰太监们,可不是看不清楚,而是看的很清楚也很细致。
如今连金灭辽是赵官家的大事,小蔡相公慢慢被排挤在外,太宰王黼任职枢相的可能更大。
为防被盟友清算,小蔡府下一招闲棋在杀猪巷,也是正经的谋划。
谋划之中,媪相童贯的本家义女,也就成了可用的棋子,许多事丑则丑矣,实惠合用才最好。
看着手中厚厚一摞地契、房契,李鄂也咧嘴笑了一下。
如今局面铺的也差不多了,该是稳一稳步伐的时候了。
局面铺的太大,人手又不多,就很容易出岔子扯了蛋。
无论是杀猪巷这边的屠宰场,还是街市上的下水杂食行,仅是初具规模而已,离着遍及京中街市,还差了好大一步呢!
再者,无论是小蔡府、还是太宰府、太尉府,都不是什么憨批。
高俅的招数,也属阴狠毒辣,宣德炉一事,李鄂还敲过太宰府的竹杠,如今又多了禁军与厢军,也该是歇歇的时候了。
如今城外又有了上苇庄这个荒丘,便该如那不知在哪的宋江哥哥说的一般,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