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汴京街市地理,李鄂跟鲁智深两人都很熟悉,这可不是逛街逛出来的。
而是李鄂对二龙山二十八宿的要求,不仅是汴京城的街巷,那处城墙防守薄弱,那处街巷有禁军武库,原二龙山二十八宿,都是熟悉过的。
李鄂带人进京,谋的可不是生计上的富贵,他要的是真正的荣华富贵,既然把汴京城当做了山寨,熟悉地形,自然是基础的要求。
“二郎,洒家观城内火头,都是酒肆妓楼的所在。
这次大火,城中的那些贵人可是要头疼了……”
见城中火势,果如二郎李鄂所说,在街市的瓦舍妓楼、酒店食铺中蔓延,鲁智深悬着的心,便落在了肚里。
二十八宿厮混于市井之中,一番接触下来,不说汴京城中能开店的没几个好人,也是差不多的。
因为无论是做酒食的七十二家正店,还是正店辖下的酒肆、食铺。
外加那些个做皮肉买卖的瓦舍妓楼,鲜有跟朝中文臣武将无关的。
真正的小民店铺,多半在城外,城内小民,哪有开店的本钱。
相国寺周边,莫说是商铺了,就是单间房屋,一月的租金,都在几贯钱上下,一個小院动辄几十贯的月租。
至于大型院落,那就不是给凡人住的,没有上朝的资格,不穿个朱紫袍服,根本没资格住在院落之中。
“头疼的或许有,但不会多,多半人连肉疼都不会。
一间铺子烧成白地,再新起一座砖石铺子,不过几十上百贯而已。
比之一间铺子动辄千贯以上的价格,这才哪到哪?
对比铺子的收入,雇佣力工、购置砖石,那都不算是钱的。
洒家看来,今夜最头疼的应该是蔡府的那个小崽子,毕竟焰火出自他手。
兴许咱们回到铁佛寺,那小崽子正在转着圈等洒家呢……”
仔细看过城中火头,确认都是在商业街上,李鄂便跟鲁智深扯起了闲篇。
等两人一路观看沿途火景回到铁佛寺,果如李鄂所说,蔡府的小衙内蔡徽,正在寺内来回踱步呢。
“李兄害我,今夜大火,连烧十几条街巷,损毁店铺少说千间。
听扑火的吏员、军校所说,汴京繁华付之一炬。
这可如何是好?”
见正主李鄂被调了回来,蔡徽也忙不迭的诉苦。
院街、录事巷、皇城外神仙洞,俱被大火所侵,飞将军李师师的馆舍也未曾幸免。
若说瓦舍妓楼是汴京繁华,那说句繁华付之一炬,也是贴切的。
“洒家害公子?
这是甚么说辞?
陶筒焰火是太尉高俅的上元差遣,这可是经有司报备的。
此焰火虽说是洒家筹谋,但制作之法早已递交给了高太尉。
高太尉造的焰火,与洒家何干?
又与公子何干?”
听到李鄂出事之后,不要面皮的推脱之词,蔡徽登时双眼一亮。
之前他也想着推卸责任呢,但他早已将官家与民同乐之事,报到了行幸局,所以推卸责任,于蔡徽而言就有些艰难了。
但李鄂说到上元差遣,就给蔡徽另辟了一条新思路。
于官家而言,此次责任在他蔡徽,但于政事堂而言,此次大火的责任,却在高俅的差遣上。
官家、朝堂,很多时候,可不是一家。
“听小蔡老儿言道,年前青州府被袭扰,也有高俅的根脚。
听闻那伙贼人的教头,就是禁军的都教头林冲。
这次正好新账老账一起算……”
话没说完,蔡徽便急匆匆的走了。
今夜大火,明日的朝会上,小蔡老儿还是要有所准备的。
“二郎,林教头那边……”
听到蔡徽言说,林冲带人袭扰了青州府,鲁智深虽说不想认这个兄弟,但心中还是有些忧虑。
这就跟李鄂路上不能杀孔家兄弟孔明、孔亮一样。
宦途无望,必须维护好了江湖名声,走不了仕途,江湖上的名声也坏掉了,待需要振臂一呼的时候,只怕也不会有人响应。
“该是宋江哥哥那边的事情。
鲁达哥哥,咱们既然已经弃了二龙山,就不好再管江湖事了。
若林教头来了汴京,咱们兄弟自然要护其周全,可咱们兄弟在汴京,他们远在山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想着三山依旧破了青州,李鄂也不禁为孔家兄弟叹了口气。
孔家庄两大财主争锋,孔家兄弟依旧败的一塌糊涂。
这也就是下面州县的中鱼吃小鱼了,大宋的地主们,有点像官本位的庄园经济。
官身、文脉就是扩张的基础,土地、宗亲就是扩张的手段。
真被盯上了,没点深厚的文脉纠葛,只能是砧板上鱼肉,被人随意宰割。
土地兼并的过程之中,小门、小户多半不会被侵害,因为他们承担着朝廷的赋税,一般有些眼光的府县官员,也不会任由辖下大户兼并小户。
因为小户没有了,他们就得对大户低头,适时的打掉失了文脉纠葛的大户,散田产于中小户,才是维持政绩的好方法。
不然,辖区之内尽是大户,这一地的父母官,牧民之时就要处处受制了。
这也跟朱勔在江南地弄的大户富户们怨声载道,还能一路高升的原因差不多。
没有地方官员的放纵,朱勔仅凭嘴上的官家旨意,怎么能够让江南怨声载道?
无非他在江南没有侵害文脉利益,在许多利益上,有益于当地府县管理地方而已。
只是随着朱勔的坐大,许多事已经超脱出那些府县官员的掌控。
但凡朱勔升官之后能收敛些,还是可以结交一下文脉的。
“唉……
二郎说的是……”
听了李鄂说法,鲁智深也是长叹一声了事。
进了汴京城,便是隔绝了江湖事,如今二十八宿兄弟的江湖,只在汴京城中。
他鲁智深现在也多了更亲近的兄弟,便不好为了山东地已经淡漠的兄弟情,害了如今的好兄弟。
“哥哥且去歇息,洒家还要去一趟慕容府。
山东的事,让慕容彦达过问一下才是正理。
只怕宋江哥哥、林教头这次破了青州,朝廷会大动干戈。
以宋江哥哥性情,只怕咱们兄弟在汴京城中聚首之日也不远了……”
说了几句鲁智深没怎么听懂的话,李鄂便卸了甲胄,连夜去了慕容府。
蔡小衙内忙着撇清,以大呲花防火,旨在增强汴京城防火等级的李鄂,却要给慕容彦达一个出头的机会。
等李鄂连夜到了慕容府,这边也是仆役尽数待岗,准备防火的样子。
“二郎,可是出了差池?”
见李鄂连夜来访,正在指挥仆役们防火的慕容彦达,心内却是一惊。
今夜汴京街市火起突然,若官家匆匆回宫,许多事就不敢想了。
“恩相,且去书房详谈。”
让家中仆从,继续准备防火事宜,慕容彦达忧心忡忡的带着李鄂来到自己书房。
想要发问,却不好启齿,难不成要问,两人是否被捂在了被窝里这种龌龊问题?
“恩相,此次街市大火,正与恩相职司有关。
洒家见汴京城中尽是木屋、木楼,木料轻便,兴许是做宅起屋的好材料,但木料也易燃。
恰巧今日无风,若是狂风大作,汴京百万居民,岂不要被付之一炬?
洒家以为,恩相趁此机会上一道京师防火疏,倡议将城中木屋、木楼尽数换为砖石楼阁,却是恰当其时的。
再不济,木屋、木楼的木料之上,也要辅以草泥、麻灰,这类技艺,不正是工部所属吗?”
听得李鄂张口便是汴京防火事宜,慕容彦达的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但京师防火对慕容彦达而言是小事,宫禁之中的慕容小娘,才是如今慕容家的重中之重。
“二郎,小娘那边……”
见两人思路不在一起,李鄂扫了一眼慕容彦达,这位恩相在官场上的手段,也就堪比蔡府的小衙内。
莫说成为老蔡了,小蔡他也比不上,官场之中,筹谋、见解还在其次,敏锐、皮厚那才是本事。
“尚算称心!
恩相,防火疏!”
提醒了慕容彦达一句,自家也要长进些,李鄂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京畿之地可不是青州府,在青州府,慕容彦达以文士自居是没问题的,毕竟众人都要捧着他这位府尊老爷。
但在京畿,文士风流只是伪装,媚上欺下只是表象,真正想要在一国帝都立住根脚,虽说无需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干,但些许务实还是要的。
这就是老蔡能让两任枢密使暴毙,却能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
小蔡那边只学会了媚上的表象,所以才被太宰王黼靠着应奉局,挤出了伐辽大事之外。
赵官家身边,会溜沟子的人太多,不差一个小蔡,更不差一个慕容。
会溜沟子,还要会做实事,才是道君皇帝所需的人才。
如媪相童贯要帮老蔡复相一般,没有实事手段的小蔡,在大事之上很难让人信任。
加之小蔡手撕乃父之后,还要毒杀乃兄,心性不成还不务实,这样一来,小蔡府外在的盟友媪相童贯,就很难将后路交托给他了。
这对慕容彦达而言也是一样,赵官家想要提拔这个国舅,他总要拿出些提拔的因由,不然就很难服众了。
“防火?
二郎,木屋、木楼,改为砖石,靡费颇多。
前些年,家中太公也想起一座砖石院落,但耗资钜万,便因此作罢。
二郎所言防火之法,于情理上说的过去,但于花销之上,却是差强人意的。”
慕容彦达总归是做过青州府实职的,谈及民生话题,他还是不怯场的。
“恩相是工部侍郎,说话之时,只要站在工部立场便可。
不说其他,但说汴京的河工,每年漕运清淤所出淤泥,如山一般可填沧海。
若以石炭为薪材,将清淤之泥化作砖瓦,怕不是一两座砖窑、瓦窑,可以竟全功的。
花销是政事堂跟户部的差事,与恩相的工部差遣何干?”
有了李鄂的狭隘之语,慕容彦达也是眉宇一张,这么说话,他的本事可就大了。
如今的科举,虽说不似明清一般残酷,但能进士及第,无论是脑子、学识还是长相,差不多都算是精英阶层了。
似杨志那个青面兽,做个武夫都怕他惊着贵人,现在的进士第,虽然不能说是个个清癯文雅、思维敏捷,那也差不多的。
“哦……
还是二郎经的世情多。
我这边于为官之道上,却是差了一些。
待我写了奏疏,二郎再与我说道说道……”
几句言语,被李鄂点破了一层窗户纸,慕容彦达的苦读之功,也就展现了出来。
如少府监主簿李光一般的印刷小楷,慕容彦达也是写的既快又好。
李鄂这边大致说了一些防火的措施,慕容彦达的奏疏也就倚马可待了。
对李鄂而言,汴京防火,是以后守城的关窍。
但对慕容彦达,对道君皇帝,对大宋朝臣而言,防火疏说的是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态度跟着眼点。
李鄂的措施不成,还有其他人的措施,措施不重要,大火之后,首倡防火,不提追责,才更重要!
毕竟此次街市大火的根源,李鄂的大呲花只是其一,最显眼的还是赵官家的与民同乐。
没有赵官家的与民同乐,哪有高太尉新造的陶筒焰火上街一事?
若陶筒焰火在宫禁空旷之地燃放,也就没有这次街市大火了。
所以,第二天的朝会,高俅这个隶属三衙的检校太尉,端王府旧人,就必须成为这次街市大火的背锅侠。
将责任推给小蔡府,就是把街市大火的因由推给了面南而坐的赵官家。
高俅主动背锅,新入职的工部侍郎,慕容国舅不提追责之事,只言防火条陈,也是恰如其分的。
朝会上,小蔡相公因山东匪患,对高俅的追责,也顺利的转移了君臣们的着眼点。
京师大火,毁坏的不过是街市建筑,但山东匪患,毁的却是社稷庙堂,风险等级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朝臣清流想以街市大火为劝诫,结果,慕容彦达转移了风头,小蔡相公转移了话题,朝臣清流的奏疏、议案,便只能在笏板上等待下次机会了。
至于高俅,为赵官家背锅,总要背的瓷实一些,以上元差戴罪之身,去往山东地剿除匪患,就是来自朝堂的责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