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住在上苇庄,在庄中洗去一路风尘。
上苇庄是皇庄,有专门一座院子作为浴堂,砌石为池、后有巨釜,便是一般浴堂的标配了。
铁佛寺内也有专门的浴堂,到了大宋,可不是魏晋士大夫不爱洗澡的时候了,而是从老到小,都会到街上浴堂洗浴。
汴京城中,还有专门的浴堂巷,也有正经或不正经的洗浴铺子,如今大宋的洗浴,名为香水行,池水名为香汤,倒是文雅的紧。
只是民间的一些洗浴,多以冷水为主,而且汴京人家不管富贵与否,平常时候也多用冷水浴,当然隆冬时节另说。
想着昨日曹正说的入不敷出,李鄂看着面前的皂角袋,回忆了一下怎么做香皂。
这玩意儿他真是不怎么熟悉,只是依稀记得,加碱或是草木灰之类的玩意儿。
具体怎么做,回城之后问问便知,现在可是有胰子的,也正对城内杀猪巷的屠宰场。
第二天三更,李鄂也不管宿醉未醒的鲁智深,跟曹正一路随着南熏门外赶猪的队伍就进了城。
如今开了屠宰场的曹正,在赶猪帮脚力的嘴里,也是正经的曹老爷了。
当着二郎李鄂的面被人称作曹老爷,曹正多少还是有些赧然的。
“哥哥不必如此,硬气一些才好。
咱们是有官身的人物,莫说一声曹老爷,即便是曹官人你也受得起。
在这汴京城中,弱了什么也不能弱了气势。
咱们兄弟能霸在杀猪巷,也是运气好。
若无小蔡府撑着,还不知要杀伤多少人命,才能霸住杀猪巷呢?
咱们的气势弱了,别家欺负上门,难免要死伤兄弟的……”
李鄂这话也不是瞎话,城外南熏门西南角,便是殿前司虎翼营驻地。
进了南熏门,杀猪巷东侧,除了杀猪铺之外,还有一个马军龙卫营驻地。
南熏门御街西侧,也就是杀猪巷的西侧,几乎整片都是铁林营驻地。
铁林营也是当年威虏军打破辽国铁林军之后,俘虏来的番号,这处营地,多驻扎的是步军甲士各军,有兵如铁林之称。
东边龙卫营、西边铁林营,都是驻有禁军士卒的,而且还是大营,不是铁佛寺周边的巡逻班直小营。
想在杀猪巷打出名号,还跟高俅这个三衙殿帅、检校太尉放对,没闹出禁军屠杀汴京泼皮的官司,便是小蔡府在后面顶着。
虽说李鄂有信心干趴下一個指挥的禁军,但南熏门外的两处大营,营主差不多就是三衙的都虞候,份属统军大将之列。
真照死里打,杀猪巷或者整个汴京的泼皮闲汉,也不是人家禁军的对手。
不借小蔡府的势,李鄂等人充其量也就能在杀猪巷开个杀猪铺,在铁佛寺外摆个摊。
似如今这般,霸下半个杀猪巷,那只能是梦里想的好事儿。
慕容彦达所说,一国都城从来都是博取荣华富贵之地,可不是瞎话,没有荣华在背后支撑,哪来的面前的富贵?
将胰子的事儿跟曹正大致一说,李鄂便与他分道扬镳,独自往铁佛寺走去。
一路上看到早早出摊,摊主脸上喜气洋洋的竹木餐车,他也会上去尝尝口味、看看卫生条件。
如今这一辆卖猪杂跟卤货的摊子,至少能养活两三家人。
位处繁华地带的摊位,至少要几十家协作才能支撑起一个摊位。
汴京居民,无论贫富多不在家中开火,在李鄂看来,汴京的餐饮买卖,至少可以养活十几万人。
到了铁佛寺,这边的猪杂摊子也早已开张,汴京繁华由昼及夜,尤其是相国寺周边的摊位,至少要两班倒的。
“佛爷,昨日晚间,蔡府的小衙内差仆役传信,说是一早便来,让佛爷在寺中等候。”
到了寺门处,跟着出去一趟的赛韦陀,也分外妥帖,早早便起来操练武艺了。
“不错!
如今多了兄弟,你赛韦陀想要出头,只能好好操练武艺。
栾教头那边多亲近亲近,在祝家庄,这贼厮可没教什么真本事,不然祝虎、祝彪,也不会被随便刺死。
学了栾教头手段,闲暇时候,便去屠宰场找花荣、史进、石秀放对儿。
手中拳脚单练不够,还要好好对打,甲胄一并带过去……”
交待了赛韦陀要精进武艺之后,李鄂便在寺中练起了拳脚。
祝家庄与史文恭一战,只能说是沾了带甲的便宜,若不带甲,生死就要五五分了。
若史文恭不擅枪棒,擅使宣花大斧,生死也是要五五分的。
只是李鄂的目光在战阵之上,着甲、带甲也是日常,如今他已经慢慢习惯了棉甲在身。
到了夏秋季节,还要再熟悉一下抗热,在他看来,棉甲才是多数人可以平常穿戴的甲胄,扎甲之类,局限性太大、穿戴也太麻烦。
经过与史文恭的交手,李鄂也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就是战斗经验没有史文恭丰富,出手不精确。
武二爷巨力在身,惯于以力服人,也就失了拳脚上的精巧,到了兵器一节也是一样,凭着脚快只管大力劈斩,多半人都不是对手,哪还用习练什么精巧?
以拳脚揣摩出手的精确度,对李鄂而言也是最快的,因为他不怎么擅长兵刃。
手上拳脚摸索了个大概,蔡府的小衙内蔡徽,便沉着脸进了铁佛寺。
“哟……
公子这一大早来,可是给洒家甩脸子的?
洒家莽撞惯了,可不吃这一套……”
见蔡徽没带好脸,李鄂也一样没好话,他在汴京吃的就是莽撞猖狂这碗饭,媚上只是辅助而已,而且媚上的范围,也不包括蔡府的小衙内蔡徽。
“你倒是真莽撞,殿内说话……”
细细扫量了李二头陀一番,蔡徽也没在院内发作,而是指了指铁佛寺正殿。
“无妨,在哪说都是一样,洒家的人管的住嘴。”
见了蔡徽表情,李鄂就大概知道,多半是弄死高俅的事儿发了,只是他不知道是因何而发。
虽说嘴上说着硬话,但李鄂还是带着蔡徽到了正殿之中。
“李兄,高俅可是你带人弄死的?
小蔡老儿得青州府密报,高俅身死所在,有第三拨马队,而马队蹄印却是军中战马。
当时高俅近卫马队尽皆战死,战马四散奔逃,那第三拨马队,却是队列整齐向北而去,而青州府北边,便是东平府方向。
当时李兄便在东平府吧?
我那姑丈派去的一百骑也在东平府吧?
许多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听了蔡徽的分析,李鄂也是大叹宋廷有能人,战场之上,这都能看出来,看来还是小瞧古人本事喽。
但弑杀三衙殿帅,乃灭门之罪,认是肯定不能认的。
“公子说的甚么胡话?
洒家与廉访正使李光,当时是在东平府不假。
但洒家是在独龙岗上筹划防务、组织民壮的,哪会神机妙算,去青州府截杀高俅?
再者,洒家与高俅之间也没什么生死大仇啊?”
听着李二头陀浑话,蔡徽冷冷一笑说道:
“绝粮法、聚粮决战法,俱是你这贼头陀所出计策。
算计一下高俅,还当得什么大事?
小蔡老儿说了,战马痕迹已经毁去。
以后似此类恶劣事,莫要在汴京城中肆意。
至于高俅,人都死了,还能救活不成?
小蔡府中我那姨娘,已经送至曹二娘子府上了。
我那嫂嫂童秀娇,却是不能随便送出,你若顾念一夕情缘,便说与本公子,其他事自有安排。
宫中的慕容贵妃,已然显怀,据翰林医官所言,乃是一胎双胞,官家为此大是得意。
为此还超擢了慕容彦达为工部尚书,慕容尚书的汴京防火疏,也被官家采纳。
此后,汴京城内商铺民居,不许木墙外露,苫草屋顶,须辅以泥浆瓦片。
你这头陀算计颇多,可别因此误了自家性命才好……”
听到蔡徽轻轻揭过,李鄂便知道,高俅一事,便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呵呵,小蔡府也是好算计。
可是北地的战况不妙?”
听到李鄂才思敏捷,蔡徽面色又是一肃,说道:
“差不多,金人如狼似虎,辽国已然岌岌可危。
媪相童贯,试着动了一次河北路兵马,未曾想却半路溃散了。
此事已被金人侦知,密线来报,金人业已围困辽国西京大同府。
金国诸王子,也有南下伐宋之意,只是不被金主阿骨打所允。”
对禁军势态,对辽金形势,若说朝中君臣不了解,就没有徽宗禅让为太上,出奔汴京去应天府一节了。
朝中君臣,对金人灭辽之后的伐宋,也早有预料。
只是如今,媪相童贯面对国祚将失,惶恐一片的幽云一地,尚不能组织起一场顺利的攻势,更是让金人瞠目结舌。
这类弱邦就该趁灭辽的时机一同灭掉,但金主阿骨打却清楚自家的根本之地在东北,而不在南方,所以伐宋之议,阿骨打在时,便一直没有被通过。
这些情报,不仅小蔡府知晓,赵官家一样也知晓,只是不说与朝中众文武而已。
“那公子作何打算?”
“哪有甚么打算?
自李兄去了山东地,三月初一开金明池,用的是前次新制焰火,官家看的尚可。
只是每年的蛮盾跟棹刀演武,却看的人没有气力了。
官家特令禁军三衙,新开刀牌舞,结果也如蛮盾跟棹刀演武一样,禁军将士柔弱如瓦舍娼妓,看的人提不起兴趣。
官家说了,就让李兄在院街甲斗处,再来一场刀牌舞,看看成色如何?
甲胄刀盾,各有司已经各备了千副。
李兄演武之后,寺旁班直营地的八百兵,也要在中元节演武一场,以振军威。
李兄的刀牌演武,多久可成?”
说及前路跟打算,蔡徽也是一阵唏嘘,金国灭辽势如破竹,媪相伐辽却一路拉胯,两厢对比,也是令人心惊。
但前面军阵之事,如今没有小蔡府干系,新复相的老蔡家里,蔡徽二叔提了在西北募新军的法子,官家那边倒是认可。
想到大宋尚有各地百万禁军,这百万军中,总能挑出一些跟西军差不多的强军,朝中君臣这才内心稍安。
北地阴云卷来汴京,禁中的赵官家,便想通过演武来振奋一下,结果不振奋还好,这一振奋,京中禁军也有些拉胯的模样。
京中诸军让人心累,又在山东地死了一个端王府旧侍、检校太尉高俅,赵官家的心里阴云,便想通过一场血腥气十足的正经演武挥散,所以才有了李鄂、李光两人,被枢密院调回一节。
“哦……
这简单,今夜便可。
只是不知甲胄是否合身,前次甲斗之后,忙于琐事,洒家却没有新组战甲。
公子联络一下各寺监有司,若有现成的合身战甲,今夜便可。
再有就是广备攻城作的焰火匠师也要做好准备,此次刀牌舞,可以彻夜狂欢。
公子这边还有差事,总要派一批禁军兵士混入人群之中,高呼‘官家圣明、大宋神武’之类的吉祥话。
这样一来,便可一扫官家胸中郁气了。”
听到李二头陀的细致入微,蔡徽也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说道:
“有此筹划,也不枉小蔡老儿为李兄遮掩。
只可惜蔡徽姊妹之中,没有适龄未嫁之女,若有,便许给李兄了。
李兄若为蔡府女婿,太尉一职,近些年难说,但一个都虞候还是可以的。
那慕容家,可无这等圣眷。
可惜李兄投错了家门……”
听了蔡徽的瞎话,李鄂面上也大是感动,说道:
“谁说不是?
可惜当年老蔡相公未将我等交给小蔡相公。
公子,听闻老相公已然复相,不会追究我等背弃之罪吧?”
听了李二头陀担忧,蔡徽也是‘哼哼’一笑说道:
“管你们的人都死了个干净。
如今老蔡已经糊涂到无法任事了,府内一应公事,都是我那几个叔伯管理。
他们发发公文尚可,做事却差了许多。
好了,还是先顾眼前事吧。
你我各自去筹划,今夜刀牌舞,一定要做的精彩。
如今看来,本公子只好做那驸马都尉了……”
敷衍了李鄂几句,蔡徽也说了自家的选择,看之前朝内形势,他还想做个相公的。
只是如今内忧外患,还是先捞个驸马都尉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