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乞买开始决战第七日,还是如李鄂预料的一般,两股无马女真悍卒,自两侧山岭而下,若山中老猿一般攀上三大营的寨墙。
底下围攻三大营的金贼,借着寨墙上的混乱,还是几十人一根大木,很快便破开了三大营的寨墙。
“枢相,吴阶所部三大营俱被攻破,我军平戎万全阵被金贼五路所阻,难以应援吴阶所部!”
听着姚平仲清晰但带着颤音的军报,李鄂也不着急。
若三大营这么容易就被破了,那前方的连绵军寨,也不会阻挡金贼这么长时间。
李鄂留给吴乞买的惊喜就是,吴阶的三大营之中,遍布各种小型军寨。
三大营之所以好打,只因防御重心在营内,若大营之中没有套小营,怎么好废掉金贼的马力呢?
“发烟花火号,令吴阶所部稳扎稳打,今夜决战。
平戎阵转为守势,传令各军寨煮上马肉,饱餐之后歇息,今夜全军压上,与金贼决一死战!”
宋金两国决战之际,李鄂还是之前用惯的三板斧,防守反击、夜战、乱战。
这三板斧,对金贼而言,无疑是很好用的。
攻防战能废掉金贼马力,夜战削弱骑兵战力,至于乱战,就是以优势兵力,碾压金贼所谓的精锐之军了。
阳谋圈套,李鄂已经给吴乞买一一设好。
只要钻进河谷战场,吴乞买就必须按照李鄂战前给他设定的路子打仗。
国战打到这种程度,双方俱是投入士卒青壮的混战,金国所谓灭辽的精锐之军,在河谷战场之中的战力,也不会比青壮好多少。
无非金国精锐骑军有甲,能多挨上两箭而已。
仗打的如此被动,吴乞买还要倾尽国力一战,在李鄂看来殊为不智。
其实最好的战法就是依葫芦画瓢,李鄂建军寨,金贼也建军寨,只要保住了胡里改路河谷,黑水在握的吴乞买,还是有许多腾挪空间的。
心气小一些,宁肯春夏之交的饥荒里,饿死一批族人,只要守住了河谷地带,金国上下,怎么也能苟延残喘一两年的。
如今,李鄂所部的援军一批接着一批,而且还都是十万数以上成建制的军团。
林中女真即便强悍,可以以一敌十、以一敌百,但他们还能敌千、敌万?
是夜,一片赤红焰火,在李鄂的帅帐之上升起。
姚平仲的平戎万全阵在前,李鄂本部居中,宋金胡里改路河谷一战就此到了真正的决战时刻。
李鄂的中军一动,吴阶所部三大营寨后之门大开,杨再兴、张宪、王贵所部三路骑军,也是各自兵分两路,绕营而走,直接扑向还在夜战攻寨的金贼精锐。
“快,抢占宋军右路,退兵!
命银朮可部、完颜宗尹部扼守右路通道。
我部联合中军,突破宋军右路。
急报王叔,大势已去,速速退兵!”
看到李鄂中军焰火大起的时候,极为熟悉此种景象的完颜宗翰不禁目眦欲裂。
又是夜战、又是乱战,如此战法,大金悍卒就没多少胜算了。
金贼一方兵分两路,也就是令出双门,正在攻打吴阶所部三大营的吴乞买,刚刚下令日夜轮战、覆灭宋军三大营。
后路阻挡李鄂所部的粘罕,就下令退兵。
没了敌手的平戎万全阵,进退还成,分左右而击就差了点意思。
粘罕怯战退兵,姚平仲的平戎万全阵操练不够只能前后进退,也算是合了李鄂的心意。
金贼前锋五路,虽说也算悍勇,但比之吴乞买所部精锐骑军,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虽说李鄂以灭敌有生力量为战法,但吴乞买所部精锐,才是他要真正歼灭的金国有生力量。
失了此军,金国就失了正经的大兵团,所谓女真满万不可敌,那也要看敌手有多少人。
一万对百万,李鄂可不信江河日下的女真,还能战而胜之,若真是如此,那他口中的灭金岂不成了笑话?
金贼前锋五路,自有困守军寨的各族青壮阻击,如今李鄂面前所余,只有金主吴乞买的王旗大纛。
“传令:擒杀金主吴乞买者,赏黄金万两,功封万夫长!”
盯住吴乞买的王旗大纛,李鄂也下了一个鸡贼的军令,不以指挥使衔为赏功的职司,以万夫长为功赏。
荡北军所部、草原青壮、辽邦遗民,以及金贼士卒也就都能知道赏赐官职为何物了。
“中军随洒家突进,主攻吴乞买之王旗!”
军令传罢,李鄂高举手中破山刀,带着身旁的赛韦陀,拉着郁保四所在的护纛营,便推动自己的李字帅旗,直奔吴乞买的王旗而去。
对上吴乞买所部金国最后的精锐,几经征伐、整训的荡北军还是有些拿不出手。
即便李鄂面前,无可当者,但荡北军的推进速度在他看来还是太慢。
只带赛韦陀、郁保四前突,李鄂虽说能打,也不是傻货。
初一接战,他身上便正经挨了几下重击,林中女真野人,也确属剽悍之辈,生死之间、酷寒之中磨砺出的搏杀技巧,简单、直接且干脆,腾挪之中,还能一招分生死,便是生女真的剽悍之处了。
吴乞买麾下十余万人,没了粘罕等人的后阵,虽说反应还算及时,但也被姚平仲所率平戎阵,压缩到了马力不显的劣势之中。
前有吴阶的三大营拦路,中有杨再兴、张宪、王贵,以及吴阶所部骑军冲击。
后有姚平仲的平戎万全阵挤压,中心位置还伴有李鄂荡北军中军的直刺。
粘罕怯战退兵,吴乞买所率骑军,很快便失去了战场上的腾挪空间。
但女真族人,正经的战力也不在马上,而是酷寒之中磨砺出来的战斗技巧。
李鄂所部,二十余万军马合围吴乞买部,而且还占了夜战、乱战、堡寨的优势。
但最终的决战,还是从夜里一直延续到第二日黄昏。
李鄂一方,前军战至脱力,便换后军继续鏖战,平戎阵跟三大营的弩阵,近乎一刻不停地攒射,依旧很难继续压缩吴乞买本阵的生存空间。
被围在中间的吴乞买部,以战马为屏障,以皮盾、皮袍为遮挡,硬是顶着二十余万兵卒的绞杀坚持到了夜里。
战至深夜众军俱都力竭,吴乞买所部,借助所余不多的战马,破围而出,李鄂也只能无奈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之中。
“枢相,此战我军大胜,吴乞买部精骑折兵十余万败走!”
此战,李鄂所部,平戎万全阵用了,弩阵的箭雨洗地用了,新造的各色火器也用了,还是留不下吴乞买所部精锐。
对此李鄂还是看得开的,若换了两国大军在草原鏖战,只怕面对吴乞买所部小二十万精骑,他的百万大军也不怎么够看。
腾挪空间几乎被压缩殆尽,吴乞买所部,依旧能在缝隙之中发起一波波的反冲锋。
平戎阵弩阵、三大营弩阵,杀伤的金贼虽多,但人家的箭矢,也是一刻不停的。
“大胜个鸡毛!
跑了吴乞买,就不算大胜!
那是金贼国运仅剩的灯火了,没了吴乞买,金国上下便没了主心骨。
追吧,怎么也要弄死他的……
知会吴璘所部,留三万人驻守阿城,两万人驻守三大营跟河谷军寨,其余守军,随洒家追击吴乞买残军。
三大营跟河谷军寨,各留五千人马看顾伤员,收摄缴获,其余军马,一样随洒家追击吴乞买部残军。
待曹曚到达阿城,令其兵分两路,一路由曹曚统辖,索河谷降军之中熟悉女真各部位置的向导,南下碣石道,绝灭金贼长白山部、完颜部、东海女真部。
令韩世忠、杨沂中率另一路援军,押运军资粮草,随洒家共击吴乞买。
令杨再兴、张宪率马军一同随洒家追敌,王贵所部,负责引领韩世忠、杨沂中所部,突进金国会宁府……”
听到枢相李鄂又要用追敌千里的老套路,吴阶看了看火光之中,依旧带着白光的寒风,劝道:
“枢相,此时正是冰原最为酷寒的时节,我军追击很难在野外俘获敌酋。
不若让大军稍事休整,天气晴朗了再进军会宁府不迟。
兴许金酋吴乞买,已然死于乱军之中了。
末将在营中,可是没少知会寨墙上的巨弩,攒射吴乞买王旗大纛所在。”
大军于北地冰原酷寒之际战于冰原之上,虽说战阵争锋死伤最多,但酷寒之中被冻毙的各族青壮也有不少。
各族青壮,虽说每人至少两件皮袍,各寨各营之中,虽说日夜都有篝火,但要抵御北地冰原酷寒,皮袍、篝火二者缺一不可。
一旦篝火熄灭,睡梦之中阖寨冻毙,也不用几個时辰的。
“莫说这些屁话。
咱们冷,金贼难道不冷?
咱们起码人人有马肉可食,人人都有皮袍两件以上,人人俱有手套两副。
金贼尚且不怕于冰原酷寒之中奔逃,咱们算是胜者,岂能怕了冰原酷寒?
你吴阶不闻人定胜天之语?
嘱咐各军,煮上马肉,饱食之后,一人再带上三五斤,吃完歇完,便要直追吴乞买部残军。”
有些话,李鄂还是不好说给吴阶的。
冰原酷寒,也是最好的选兵手段,这是对各族青壮而言的。
而且战至此处,各族青壮,也需北地的酷寒,再度筛选一遍。
与各部青壮只有马肉、高粱可吃不同,荡北军的士卒,除了战马身上的肥肉之外,一人还有三五斤不等的猪油,作为御寒食物。
有一两斤猪油,外加皮袍两领、棉甲一领,足以保证荡北军士卒,不会被冻毙于冰原之上。
至于各族青壮,就没有猪油供应了。
如今阿骨打建立的黄金之国,国运已经损失殆尽。
女真满万不可敌,李鄂也想试试是否真的如是。
以后的女真一族男丁,便是他攻灭草原的先锋了。
“枢相,不如由末将领军追击吴乞买部残军。
毕竟接下来的援军,是由边境的韩杨二太尉执掌,枢相还是要谨防人心叵测的。
再有,金贼主力覆灭,接下来,清剿长白山部、东海女真,维持碣石道外的安稳,才是我军的攻略方向。”
听到吴阶这话,李鄂便点了点回道:
“不错,将这些军略教予吴璘。
你们兄弟,总不好一直追在洒家身后的。
此战之后,洒家欲让吴璘为辽东镇抚使,汴京的吏部尚书李若水为辽东宣抚使,白山黑水之地,便由这一文一武看顾了。
此战之后,金贼国运已成风中残烛,但要经略整个辽东,也不是三两年之内的事。
你且在此等一等韩世忠、杨沂中所部,汇兵之后,让两人紧练一些。
东进镀金,总要攻下金国上京的……”
吃了枢相李鄂的甜枣,吴阶对军略之上的事情,自然无话可说,但对兄弟吴璘的搭档李若水,他还是有话要说的。
“枢相,李若水?
此人不是在汴京,时常诟病枢相吗?”
吴阶虽说接触不到李鄂手里的汴京密报,但汴京的一些事情,也会随军报、军资而来。
李若水、吕颐浩、范宗尹,如今说来,也算是李鄂之政敌了。
“中原文明,以儒学文脉为根基。
洒家总不好一遭给灭了,灭了文脉,咱们岂不是也成了蛮夷?
似李光、李若水之类死硬文人,洒家还是钦佩的,只因他们读书读出了文脉根骨。
此类大宋根骨之臣,或许政见与洒家不同,但他们可不是六贼之辈,心内还是有大宋社稷跟黎民百姓的。
告诉吴璘,休与李若水太过放肆,似李若水之辈,更不能随意弑杀。
洒家都能忍得,谁若坏洒家名声,弑杀这类大宋的根骨之臣,当心洒家手中刀,识不得亲疏远近……”
听到枢相李鄂如此说法,吴阶也只能拍一下马屁了。
“枢相心胸豁达,有宰执之肚量。
如今我军已经战败吴乞买部主力,递给汴京的军报该如何措辞,是说已然灭金,还是说大胜之后要灭金?”
吴阶提及递给汴京的军报,李鄂思忖一下回道:
“先不说灭金事,但说于金国胡里改路河谷,大胜金贼二十万便好。
灭国之功,还是要分润给咱们的新皇一点的。
韩世忠、杨沂中未至军中,还是不要说灭金二字为好。
不然两人军功,就经不起推敲了。
有此两人立下灭国之功,以后史书之中诟病洒家的人,也能少一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