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自认为的圆滑处世,在李鄂眼中,却是断绝从军路的行为。
这贼厮鸟过于圆滑了,还想要八面讨好。
本想将筹建了,但在决战之中没用上的静塞军交给韩世忠、杨沂中两人统率,给新皇赵构一些脸面,听了这厮片叶不沾身的圆滑之后,李鄂便熄了这个想法。
战争虽说是官场的外延,但战场不是官场,韩世忠为了讨好本就没什么实权的新皇赵构,宁肯变得圆滑,也不说对二圣的处置,委实是失了武夫的直率。
韩世忠不能用,杨沂中也就不能用了,虽说他杨某人还直率一些,但他也受制于韩某人不是?
扫视了两人几眼,对韩杨二人的去处,李鄂心里也就有了谋划。
“那就依枢相之言,战与和,还要看会宁府内金人怎么说的。”
大宋枢相李鄂在扫量韩杨,韩杨也在扫量李鄂。
兵出大同府,韩杨二人心里也是有压力的,本以为到了阿城一带会有一场恶战。
但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
沿途所见,也让颇有勇力的韩世忠,对面前这位总揽大宋军务的枢密使李鄂颇为敬服。
只因自打出了建州地,沿途冰原之上尽是倒卧、冻毙之尸。
到了金国胡里改路河谷所见,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吴阶所驻三大营之前,伏尸十数万之众。
三大营与连绵军寨之间,伏尸数万。
而布下平戎万全阵的百余军寨之中,宋金双方伏尸近二十万众。
自河谷战场至会宁府一路,沿途也尽是伏尸,因前方李鄂催促甚急,韩杨二人在路上,还见过收摄马尸,制作军粮的各族青壮。
韩世忠心内预估一下,自建州始沿路所见冻毙伏尸,近百万数。
打下如此战绩的大宋枢相,怎能不令人敬服?
“那就依韩太尉之言,洒家先与会宁府的人接触一下。
两位还有什么建议吗?”
韩世忠圆滑不可大用,但也不是无用,肃清地方,韩杨二人还是可用的。
灭金在李鄂看来,只是募集兵员的手段之一。
与荡北军相比,只管吃喝的各族青壮,才是最为廉价的兵源。
且在李鄂看来,各族青壮也不能留下太多,留多了以后难免反复。
“枢相,我二人沿途所见,倒卧之尸,怕是不下百万之数。
马尸都收摄了,这些倒卧之尸,还是要妥善收敛的,免得开春之后,引来疫病。”
韩世忠这话就是正经的老成之言了,但条件有限,如今冰原之上尽是冻土,之前忙于两国决战,李鄂这边也没有过多的人力,于寒冬之中收敛沿途尸首。
“嗯!
韩太尉此言老成,洒家本想着开春破土之后,再行掩埋用来肥田的。
今日韩太尉提及北狩的二圣,洒家这边又多了一些想法,只是如何处置还要与会宁府的金人碰过再说。”
听到李鄂这边话里有话,韩世忠的眉弓一跳,想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景象。
颇具忌惮的扫了帐中李枢相一眼,有些话,就真是不能宣诸于口了。
安抚好了韩杨二人,李鄂便派人去会宁府叩门接洽。
如前几次一样,这次金贼的议和大使还是粘罕。
只是此次出城,粘罕身边却多了数十位莺莺燕燕,到了李鄂帅帐之中,这位金国灭辽的发起者,姿态也是低的很。
“枢相大人,此乃城中所选契丹、女真族少女五十名。
这五十少女,俱是城中贵女,野性已驯,特送与枢相大人,以慰军中苦寒……”
粘罕城中贵女之言,也确属实情,契丹公主,如今的会宁府中并无少女,但契丹公主所诞贵女,却有不少。
除了贵族之女外,十余女真公主,便是会宁府对李鄂这位大宋枢密使的诚意了。
“嗯!
诚意不错!
就这么着吧,再选五万、十万少女入营。
粘罕,洒家问你,吴乞买死了没有?
若吴乞买未死,老贼之头才是你们的诚意。
若死了,亦要斩下头颅,送到洒家帐中。
当年尔等叩关汴京时,不也大索过大宋皇族贵女吗?
阿骨打之妻女、阿骨打子嗣之妻女、吴乞买之妻女、吴乞买子嗣之妻女,便如你与斡不离当年所做,回去之后,解来洒家营中,以慰军营苦寒吧。
哦……
还有,尔等灭辽之后,也掘了辽国历代皇陵吧?
将阿骨打的尸首一并挖出来,洒家将他头盖骨嵌了金银,也好让他于大宋境内流传于万世……”
李鄂帅帐之中,听到这等议和条件,作为见证者的韩世忠、杨沂中以及刚到的李若水,俱是有些胆寒,这哪是议和?
分明就是要灭族呐!
“枢相大人,我大金虽败但亦有尊严。
斩我大金太宗皇帝之头,掘我大金太祖之陵,羞辱太甚。
粘罕可受此等羞辱,但我大金女真族人未必能受此等羞辱。
枢相大人不怕我女真族人,与你宋军殊死一搏?”
粘罕最后的强硬,也引得帐中的韩世忠、李若水钦佩。
李若水刚要开口,李鄂却对粘罕斥道:
“尔等蛮夷之辈还有尊严?
尔等灭辽之际,可给了辽国皇族宗室尊严?
可给了契丹一族尊严?
你粘罕与斡不离叩关我大宋皇都汴京,掳走我国二圣以及文武臣公及其家眷北狩的时候,可给了他们尊严?
尔等将我大宋二圣,设牵羊礼以献的时候,可给了我大宋尊严?
这世道无非弱肉强食而已,如今洒家带领的宋军,便是那吃肉的狼群。
尔等在胡里改路河谷败绩之后,便是吃屎的货色。
尊严?
你们不配拥有!
粘罕,若你生母未死,回去之后最好处置掉,不然洒家身后之军,俱是你的父辈。
滚回去,将洒家指定的女眷,及阿骨打、吴乞买之人头送来。
今夜不到,洒家便攻破会宁府,屠掉你们所有人……”
粘罕接了李鄂议和条款黯然离去,旁听的韩杨二人,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李鄂这位大宋枢密使的跋扈之处。
“枢密使,会否过于暴虐了?
再者议和条款,无需经汴京议定吗?”
韩杨二人还在感慨之中,作为大宋朝廷朱紫公卿之一的吏部尚书李若水便开了口。
‘枢密使’这样的称呼,于公于私都不算恭敬,李鄂瞥了李若水一眼,便轻哼一声,就算是答复了。
“枢密使,辽金公主也是公主,却不是军中武夫可以随便虐玩的人物……”
不顾韩世忠的眼神提醒,见李鄂睥睨他这个吏部尚书,李若水便继续梗着脖子说到。
“哦……
你是谁?
又姓甚名谁?
可知此处是哪里?
这里不是汴京之东华门!
靖康罹难,事实证明,东华门唱名者,绝对不是甚么大宋的好儿郎!
韩太尉,洒家要建议汴京,以后凡属东华门唱名之状元郎,首先要入教坊做吏员。
不通世情、不知人情、亦不知人性,且毫无人性之禽兽,怎可在大宋朝廷为官?
我大宋又如何敢倚这些无君无父、无情无义之辈,为大宋之栋梁?
你我联袂,发一劄子给官家,以后历年恩科选士,无论进士、秀才,都要从基础的吏员做起。
越是进士、状元、榜眼、探花之流,越是要到恶劣的地方去。
状元充于教坊为吏,榜眼、探花、进士也要做一做各地狱吏的。”
李若水开口就是贬损,李鄂的回击在李尚书看来也一样毒辣。
文人脉络,得进士功名之后,多为清贵职衔,也是文脉历经千百年摸索出来的经验。
自小读书之人,难免单纯,以官场熏陶,好过以世情熏陶。
如李鄂所言,教坊吏员、狱吏皆是官场底层最为残忍酷烈之所在。
眼中尽是世间不平事,刚刚得了功名的文人们,难免就要养出浩然正气。
正气这玩意儿,听着是個好东西,但真正归于官场,归于生活之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有了正气,在官场之中就不能和光同尘;有了正气,在生活之中,就难以惠及亲眷。
李鄂口称联袂上劄子,韩世忠以为是小事,便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而一身正气的李若水这边,也没看到李鄂的险恶用心,只以为这是折辱手段而已。
“本官李若水,忝居大宋吏部尚书职。
洺州曲周人氏,上舍登第,调元城尉、平阳府司录、试学官第一。
其后历任济州教授、太学博士、吏部侍郎。
李某不是无名无姓之人,枢密使帐中也非是大宋教化之外。
这里虽不是汴京东华门,但李某亦是有开口的资格。”
见李若水如李光一般刚硬,听过他的履历之后,李鄂也赞许的点了点头。
李若水的元城尉、李光的开化令、老宗泽的一世州县,都是可以培养文人正气的地方。
只因这天下,无论盛世乱世,俱是处处不平之事。
见惯了不平事,只要不是熟视无睹之辈,总归会养出浩然正气的。
这也是李光屡次冒犯,李鄂不以为意。
李若水来辽东,李鄂又要特意嘱咐吴阶,莫使吴璘擅杀李若水的由来。
这些人说话虽说不中听,但不会如汴京的慕容彦达、梁子美、吕颐浩、范宗尹一般,在背后弄些阴谋诡计。
似宗泽、李光、李若水之流,才算是大宋真正的文人,如今的右相权邦彦,只能算是半个。
至于慕容彦达,仅有半分文人气;梁子美那厮,就是可杀不可留的文犬之辈了。
但就能力而言,十个李光、李若水捆在一起也不如一个梁子美。
当然老宗泽这种底层州县历练出来的官场油子,需要另说另讲。
数李光、李若水履历,就可以看出,底层为官为吏,更能培养出清臣、正臣。
虽说这类清臣、正臣多不好用,但总要好过梁子美之类文犬辈的。
梁子美之类虽说能任事,但稍微放松一下,他们便是误民害国之辈。
“哦……
你便是李若水啊?
正好洒家帐中缺一个记录之人,辽金的公主也是公主?
这话说的就差了,她们只是蛮夷女奴而已。
这样吧,粘罕送来的五十少女的分派,就依你李若水的意思来。
粘罕前次赴汴京议和,已知大人乃是对家中长辈的称呼。
粘罕称呼洒家为大人,这五十少女就是儿子孝敬父辈的礼品。
洒家给你李若水几个选择,一是洒家笑纳这五十少女。
二是洒家与帐中诸位分一分这五十少女。
第三么,就是让这五十少女劳军。
不管是洒家享用,还是诸位享用,亦或是犒军。
你李若水都要记录在册,此时节,正是我大宋一雪前耻的时候。
谁人享用了她们,怎么享用的,她们作何反应,你李若水都要一一记录在案。
这是洒家作为大宋知枢密院事的军令,你李尚书莫要自找不痛快……”
见李鄂发作就如此令人难堪,李若水便待反抗一下,却被起身上前的韩世忠给拦住了。
“李尚书慎言……”
李鄂帅帐之中,因李若水之言弄的好不愉快,众人正待散去,外面的亲卫禀报,粘罕又自会宁府而来。
“枢相大人,此乃我大金太宗之首级……
太祖遗骨,却要时间发掘……”
听到粘罕此语,依旧一脸不忿的李若水随即呆愣在了当场。
“好!
如此说来,洒家的议和条款,尔等金国贵戚算是答应了?
洒家之兵,何时入城?”
掀开粘罕呈上的嵌金宝匣,李鄂看了看吴乞买的首级。
之前李鄂不认识这厮,冻住的头颅也是狰狞异常,即便此头是伪作,他也无法分辨。
匣中之首级,是否是吴乞买之头,对李鄂而言无所谓,只要会宁府中金国贵戚说是,那就是了,哪怕匣中之首,是猪头、狗头,那也是金主吴乞买之首。
当然,让李鄂认下这事儿,需要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他的大军,可以进驻金国上京会宁府。
“枢相大人,随时可以进城……”
说出此语,粘罕也无奈的跪在了地上,如今他的兵权,也被城内女真贵戚们解除了。
粘罕也知道,允此城下之盟,便是女真一族厄难的开始。
但城中贵戚有句话说的不错,与其硬抗让宋国灭绝女真族裔,苟活下来,几十年后,女真一族,未必不能再出一个雄主阿骨打的。
胡里改路河谷之战,大金灭辽精锐损失殆尽,吴乞买所召女真族的林中野人也丧失大半。
明春的灾荒,对女真各部而言,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若不降,来年灾荒,不管是城中女真,还是林中女真,都要凋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