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我明天没时间。”电话里，老吴的语气颇为遗憾，“这样吧，我派几个人过去协助你。”

几个？

方士玉捕捉到关键词。

本来他想请老吴帮忙，方便明天去沈杜杜的学校里调查。

但是老吴有事来不了。

说是要派“几个”人来协助他。

就算来不了，打个电话给学校方面通知一下就行了，或者最多派一个人过来。

他却是说要派“几个”人。

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方士玉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老吴，该不会是那几个吧……”

老吴呵呵一笑，道：“有方老板在，我也放心了。正好让他们几个借这个机会历练历练，跟着方老板学习一下处事能力。”

“……”

听到电话那头振聋发聩的沉默，老吴补充道：“放心，他们几个现在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比之前规矩多了，不会给你添乱的。”

……

第二天，天空灰蒙蒙的。

阴云聚集，空气中水元素丰富，好像在酝酿一场大雨。

方士玉和高莹来到沈杜杜的学校门口。

但是没有立即进去。

方士玉背着个包，高莹则是听从方士玉的建议，穿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

昨晚方士玉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以为要来一场浪漫的二人约会，没想到是来学校办事的。

不过问题不大，抛开目的不谈，也算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至于所谓的“脏东西”，她完全不担心。

无非就是广寒宫里那些阴影怪物一样的“脏东西”嘛，只要有玉哥在，没什么好怕的。

把这次任务当成是两人的鬼屋之旅，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我们不进去吗？”高莹抬头看了看天，“要下雨了。”

“不急，还要等几个人。”方士玉回答。

“还有别人？”

高莹顿时就不开心了。不管来的是谁，先在心里暗戳戳打上一个讨厌的标签。

“嗯，老吴派来的人。毕竟这里是学校，我们自己行动不方便……来了。”方士玉看向某处。

高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

好多……高莹眼角抽搐。

这人也太多了吧。

这是组团游来了？

来者一行人，数一下一共六个人。

一个看上去英姿飒爽的短发女人，另外五个应该都是十来岁的未成年，四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其中一个拽里拽气的少年双手插兜，一身叛逆风的打扮，在方士玉面前几米处站定，嘴角微微翘起，酷酷地说了句：“哼，又见面了。”

看上去很嚣张的样子，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高莹本就不喜欢孩子，尤其讨厌这种自以为很吊的小屁孩儿。下意识地就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

“方老板。”薛濛抬手打了声招呼。

她看上去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显然又是“自愿”来看孩子的。

把五个孩子丢给方士玉一人看管，老吴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派了得力干将薛濛来带队。

高莹也算是阅人无数，一看这女人的气质就是女警。

前不久群里多了个女警会员，可能就是她，好像姓薛来着，是老吴的徒弟。

但是这几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龄段应该不是警方系统里的人吧？难道是少年劳改犯什么的，来这里戴罪立功？

高莹思路发散开。

那叛逆风少年看了高莹一眼，歪了歪头，问方士玉：“这是你女人？”

不等方士玉说什么，高莹心花怒放，对这个叛逆少年印象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哎呀，这孩子真会说话！”

一看就是很有个性很有眼光的新时代少年！

“过奖了阿姨。”叛逆少年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方士玉，摇了摇头，“你眼光真差。”

高莹：┗|｀O′|┛

小屁孩儿果然很讨厌！

要不是方士玉拦着，高女士要冲上去给他一拳，教他尊老……呸呸呸，尊重大人。

“别闹了。”

方士玉把撸袖子准备干仗的高莹拉了回来，先是介绍她和薛濛相互认识了一下，随即就依次介绍五只猫：“笑脸猫、哭脸猫、严肃猫、委屈猫、愤怒猫。”

委屈猫皱眉：“我们有名字的。”

方士玉摆摆手：“我懒得记。”

高莹恍然大悟，笑呵呵地说道：“原来你们就是被玉哥抓到的那五只小野猫啊。”

随即目光特地落在笑脸猫身上，笑眯眯地继续道：“听说你自作聪明在网上写了首诗谜，以为没人能猜出来，结果被玉哥十分钟就破解了，去现场逮了个正着，是不是很没面子啊？你们别叫猫了，改叫五鼠吧。”

口头上找回了场子，高莹心里很爽快。

笑脸猫耳根子发红，心中羞愤，却无力反驳。

因为她说得都是事实。

笑脸猫抱起手臂，把头一扭：“哼，无聊的女人。”

天空中传来一阵绵长低沉的闷雷声。

现场气氛一度有些尴尬，薛濛打圆场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办正事吧。”

几人这才朝校门口走去。

门卫站那里瞅他们半天了，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可疑人士。

见他们过来，手已经按在了随身武器上。

薛濛过去亮了证件，解释了几句。

老吴那边已经跟校方打过招呼，说要来调查一些事情。确认身份以后，门卫就放他们进去了。

高莹忍不住问薛濛：“这么大点孩子你们都收啊，这么缺人手吗？”

薛濛说道：“可别小看了他们，机灵着呢，身手也不比成年人差。而且，他们现在严格来说还不算正式入职，身份是警校学生，还是以学习为主，偶尔出来执行一下任务。”

高莹明白了。

这是按特殊人才来培养的。

等毕了业直接加入。

先前在群里讨论过这五只猫的事情，高莹也对他们有所了解。

虽然刚才嘴上不饶人，但说实话，心里还是对他们有些同情的。从小失去父母，靠玩命来维持生计，说不定哪天就失足了……

如今趁着单位改制，以学员的身份加入“特殊事务部门”，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件好事，至少以后的生活有保障了。

话说回来，还得是玉哥啊，能驯服这五只野猫，全靠他智勇双全。

几人先去行政楼那边找校长，算是打声招呼，说明一下情况。

校长是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一见乌泱泱来了这么一群人，顿时一脑门儿汗。

还以为学校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然也用不着出动这么多人啊。

老吴并没有具体说来调查什么，这是方士玉特意叮嘱过的，免得给小杜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请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校长擦着汗说道。

薛濛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微笑道：“校长不用担心，因为某个事件可能牵扯到贵校，我们只是来走流程调查一下，这几个孩子都是来实习的。”

校长一听果然放心不少，心想，既然派实习生来，说明不是什么大事。

话说刚才光顾着紧张，都没注意到那五个少年的年龄。

显然不是正式人员嘛。

“校长，能不能请一年级3班的班主任来一下，”方士玉说道，“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

沈杜杜就在一年级3班，这是方士玉从她的书上看到的。

“好的，我这就打电话给他。”校长很配合。

……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教室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沈杜杜嘴巴一张一合，随着大流朗读诗文，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渐渐地飘远了。

最近她一直是这个状态，魂不守舍。

她旁边一个短发小姑娘悄悄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似乎在进行什么思想斗争，放在桌面上的拳头握紧了。

轰隆隆——

外面天色愈发阴沉，厚实的乌云后面，传来闷雷声，震得窗户都抖动起来。

零星的雨滴斜着打在玻璃上。

“嘿嘿嘿嘿嘿~”

一阵颤动的、尖细的笑声在沈杜杜脑海中响起。

沈杜杜瞳孔一缩，猛地坐直了身体。

又来了！

教室里的读书声和外面的滚雷声都渐渐远去，像是远遁天际……

等回过神来，沈杜杜的视野中已经是一片白茫茫。

浓重的雾气充满了整座教室。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沉浸在迷雾中，仿佛魑魅魍魉。

正前方的雾气忽然发生扰动，旋转起来，颜色渐渐加深，逐步变成灰色、深灰色、黑色。

一片浓郁的黑色在白雾中格外显眼，浓墨一般，幻化成一只黑羊的头颅。

弯曲的羊角、淡漠的眸子、带着笑意的唇角……

栩栩如生。

沈杜杜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大声朗读，试图无视它。

但是根本做不到。

就算不看它，脑海中也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它的形象。

它开口说话，声调像是吟唱诗歌，声音里带着羊叫声特有的颤音：“逃避是没有用的~~本座就在这里盯着你~没有人相信你，你已经成了笑话~更不要奢望有人来拯救你，你孤身一人~感受绝望吧~”

沈杜杜停止朗读课文，抬起头，直视黑羊。

那双眼睛里洋溢着怒火和杀气。

黑羊那横瞳微微一缩，嘴角的笑意却是更加明显：“这蓬勃的生命力，这令人憎恶的眼神，还有这粗鲁的气场~~啊哈，你入武道了~有趣~这么一来，就更有意思了~你以为成为武者就能得救吗~任你的生命力再强，也耗不过本座~嘿嘿嘿~”

它为什么能知道我入武道了？沈杜杜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疑惑。

但是没有多想。

现在的她，多了一些底气，不那么害怕了。

如果还跟之前一样，这武道不是白上了吗？

面对黑羊的欺压，她要主动出击！

她回忆着那时的感觉，回忆着那两只手传递来的温暖。

武力滋生，在体内运转。

武者气场扩散开，身边的雾气便被驱散了一些，不再那么浓郁了。

面前的黑羊，也开始扭曲，有了破碎的迹象。

“没用的~你已是本座的囊中之物~”

“少废话！我不怕你！”

沈杜杜的主动出击起了作用，黑羊已经明显不稳定起来。

意识到自己有反击的能力后，沈杜杜信心大增。

什么嘛，装神弄鬼，其实一戳就破。

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普通小孩子。

沈杜杜双手握拳，武者场域全开。

黑羊像是受到冲击一般，忽然崩溃，仿佛化作一团浓墨在白雾中流淌。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本座还会再来的~嘿嘿嘿嘿~”

雾气与它的声音一起，渐渐散去。

视野一点点恢复正常。

“沈杜杜！”

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

沈杜杜打了个激灵，意识彻底回到现实。

窗外仍是阴云密布，已经下起小雨。

同学们都将目光投向她，有好奇，有嘲讽，有幸灾乐祸……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冷冷地看着她：“沈杜杜同学，站起来！”

沈杜杜默默起身。

“怎么，你又看到黑羊了？”班主任语气讥讽。

教室里响起阵阵笑声。

沈杜杜低着头，不说话。

旁边的女孩儿咬着嘴唇，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班主任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就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回来，站在门口说了句“大家先自习”。

随后便匆匆离开。

教室里“嗡”的一声，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有同学冲沈杜杜发出“咩”的声音，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小骗子……”

“不，我妈说了，她是精神有问题。”

“会传染吗？我不要跟她一个班。”

“她好像没有妈妈，她爸爸也不管她……”

“一定是精神有问题，所以被妈妈抛弃了。”

沈杜杜低垂的眸子里浮现出怒火，体内武力躁动起来。

她深呼吸，平复怒火。

不能冲动。

成为武者，可不是为了惹事的。

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不会有人相信你，更不会有人来拯救你……黑羊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

“……”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

没关系的，你不需要依靠别人。她对自己说。

……

“校长，最近贵校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办公室里，方士玉和高莹坐在椅子上，与办公桌后的校长交谈。

五猫和薛濛，已经按照方士玉的意思，分开去调查了。

方士玉则是留在这里等沈杜杜的班主任过来。

“值得注意的事……”校长摸了摸稀疏的头顶，“真要说的话，倒是有一件。”

说完就看着方士玉，等他接话。

方士玉嘴角抽了抽。

这校长每说一句话都要等别人回应，好像没有捧哏就不会讲话了一样。什么毛病。

“哦？”方士玉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是什么事？”

校长心满意足，畅快地说道：“大概一周前，操场那边施工，挖出一座古墓。”

玉城虽然不至于跟长安一样遍地古遗迹，但毕竟也算是古都，挖出什么王侯古墓也不奇怪。

校长又没声了，方士玉耐心捧哏：“谁的墓？”

校长说道：“那古墓不大，就一个简陋的墓室，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考古人员还在研究。我对那玩意儿没兴趣，也没特地去关注过。”

方士玉沉吟起来。

他发现了其中一个矛盾。

按照校长的说法，这古墓挖出好多天了，现在考古人员却还在研究。

如果只是一个葬着普通人的简陋墓室，用得着研究这么多天吗？

“看来得去古墓那边瞧瞧了。”方士玉心想。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跟“脏东西”适配，那古墓可谓是不二之选。

“怎么，你们要调查的事跟古墓有关吗？”校长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悠。

“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问。”高莹沉声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抱歉！是我多嘴了。”校长脸色一变，顺从地闭上了嘴。

卧槽好爽。高莹体会到了角色扮演的乐趣。

……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天色阴沉得不像白天。

校长起身去开了灯。

这时，有人进来了，跟校长打了声招呼，目光在两个客人身上扫了一眼。

方士玉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

身材瘦削，个子挺高，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有股儒雅的气质。

校长给他们做了介绍。

这位班主任姓韩。

“韩老师，请问你们班上最近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吗？”方士玉问道。

韩老师想了想，问道：“值得注意的事……具体是指哪方面？”

“任何方面。”

“倒是真有一件，”韩老师扶了扶眼镜腿，说道，“我们班有个女孩儿，叫沈杜杜，她最近的行为举止有些奇怪……”

来了。套话比想象中要顺利。

方士玉面不改色。

高莹也提前得到授意，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韩老师讲述了沈杜杜最近的怪异举止。

……

“黑羊？”

“是的，她说自己能看到一只黑色的羊头，还会说些奇怪的话……但是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看到过。”

韩老师露出无奈的表情：“那孩子以前很乖巧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这种荒唐的谎话。”

高莹脱口而出：“你怎么确定她是在说谎。”

韩老师一愣：“不然呢？”

潜台词是，这还能是真的？

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确实很难相信这种事。

方士玉抬手打住了这个话题，问道：“学生表现奇怪，你这个当班主任的就没有什么表示？”

韩老师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心里总是藏着事一样，不坦诚，跟她谈话也谈不出什么。我也跟她爸爸交流过，她爸爸却骄傲地说他闺女想象力丰富，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家里人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而且……她的功课也没落下。”

方士玉心里对沈莫浪这个渣爹的不负责任有了新的认识。

总之，算是搞清楚了沈杜杜面临的困扰。

简单来说，她被一只“黑羊”缠上了。

而且那只黑羊会说人话。

方士玉很确定小杜杜的精神状态没有出问题，首先排除幻觉的可能性。

假设这个“脏东西”确实存在，那么它又来自哪里呢？

还有更奇怪的，为什么偏偏选中沈杜杜？

恰好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娃，没有依靠，难道那黑羊也知道挑软柿子捏？

如果换成是普通孩子，就算班上的人不信她，家里人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肯定会进行干预。

而沈杜杜，遇事习惯了自己抗。

在一群孩子中间，准确地选了一个最容易欺负的，这是巧合吗？

“唉，这可不行啊，小韩。”校长靠在椅背上，严肃地道，“你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身为班主任，不仅仅要抓成绩，学生的心理健康也是需要关注的。”

“校长说的是，是我工作疏忽了。”韩老师虚心接受批评，“那要不给她安排个心理咨询？”

“咱们学校就有心理咨询室，很方便的嘛。”

两人开始合计心理咨询的事情。

方士玉说道：“我们打算去古墓那边瞧瞧，麻烦校长给安排个人跟着。”

……

校长让他的秘书跟随。

三人打着伞，朝古墓那边走去。

远远地看到，操场上一块区域支起了一个临时棚屋，周围拉着警戒线，停了几辆大车。

走到棚屋门口，两个站岗的士兵拦住他们。

秘书表明了身份，介绍说方士玉二人是“特殊事务部门”的，那两个士兵却仍然不放行，要看他们的证件。

看来这座古墓的确不简单，不然的话，没必要这么保密。

好在方士玉来的路上给薛濛打了电话。

薛濛跟他们前后脚到达现场，出示了证件，士兵这才放行。

进入棚屋，首先看到四周堆满了各种箱子和仪器，还有考古工作人员在操作。

往前走几步，映入眼帘的是个规整的深坑。

墓室已经被完全发掘开了。

果然如校长所说，并不大，很简陋，一览无余。

墓室正中间，停放着一只看上去很厚重的棺椁。

还是第一次来考古现场，高莹和薛濛好奇地四下里打量。

方士玉也在观察坑内场景，这时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拿出来一看，却是赵峨眉发来的。

她身在学校，心在这边。

很关注事情进展，问方士玉有没有找到“脏东西”。

方士玉正要回复，过来一个人，对他说道：“你好，这里不让拍照，请收起手机。”

这时，高莹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结果被绊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那人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好，这里也不让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