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玉下楼来到末世酒吧。

推门而入，淡淡的酒精味道混杂着甜品香气扑鼻而来。

略带哀伤和忧郁的蓝调音乐，三三两两的客人，低调的灯光……一如既往。

赵全真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只酒杯。他今天穿的是一套休闲服，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着装，是限定皮肤。

朱安娜则是招牌式的工作装束，戴着那顶假发，化身短发干练冰山女调酒师，正在面无表情地制作冰球。

场面意外的和谐。

当然，严格来说，这两人也算不上什么敌人。

朱安娜当初还救了赵全真一命，虽然是不顾人质死活的硬核救援——在朱安娜眼里，除掉荧惑组织的人，似乎比他的命重要——但从结果上来说，赵全真确实是因她获救。

赵家之所以调查她，是因为她身上藏着的秘密，一旦被查出真实身份，等待她的结果可能不会太美好。

首先，大概率会被限制人身自由。然后，为了压榨出她身上所有的秘密，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

接下去如何处置她，就要看那些秘密具体是什么了。

方士玉从来不会把这些大势力跟“良善”之类的词语挂钩。

虽然赵全真在集团中有着很大的话语权，但是方士玉一直提醒自己，把他跟集团分开来看，避免把对他的印象直接移植到整个组织上。

这些集团，就像当代江湖中的一个个门派，虽然是由众多活生生的人组成，但内部制度会纠正人性的弱点，永远是利益当头。

正如赵全真所说，老虎是不会给羚羊舔舐伤口的。

他来这里，是因为查出了朱安娜的身份吗？

又是跟之前的模因总部事件一样，“亲自”来现场考察？

方士玉不由地想到一个选择题：如果赵全真要带朱安娜走，双方打起来，自己应该帮谁？

脑海中浮现出在酒仙村时，朱安娜挡在他面前，与黑化泉守作战的场景。

紧接着，场景变成了峰顶，夜幕下他和赵全真聊天谈心……

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纠结太久。

从门口走到吧台前，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待会儿真的发生想象中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反应。

人生中无时无刻不在面临选择。

对于武道修行者来说，这些选择尤为重要。

正是这一道道选择题，一点点塑造了修行者的道心。

只有做出“正确选择”，才能不断稳固道心，走出自己的道。

身体、精神和道心，被称为武道修行者的三要素，缺一不可，同等重要。

……

“这酒口感醇厚，层次分明，让人回味无穷。”赵全真面带微笑，对方士玉说道，“要来一杯吗？她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调酒师。”

“……”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总觉得他这话有点阴阳怪气。

方士玉看了眼那晃动的酒杯，里面还剩一点酒，显然是喝剩下的。

据此倒是判断不出他是不是本人。

仿真人能喝酒吗？

肯定是可以的，因为要模拟最真实的样子，所以内部肯定有类似胃囊的存储空间，不然出去应酬，难免要吃席，如果不能吃喝，岂不是很容易露馅。

根据赵全真的说法，仿真人可以反馈极为真实的感官信号，说不定连味觉都能模拟传递到本体，甚至在仿真人体内，模拟胃部消化，将食物的能量转化利用……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方士玉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微笑道，“朱老板在调酒方面的造诣无与伦比，堪称大师级的存在。”

“……过奖了。”朱安娜敷衍地勾了勾嘴角，看得出她对两人的商业吹捧有点无语。

别人见面都是商业互捧，这俩人怎么矛头一致对外？

方士玉点了一杯酒，问赵全真：“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先不管他是“赵全真”还是“赵全假”，总之现在跟他对话的肯定是赵全真不会错。

仿真人只有最简单的智能系统，要进行复杂的交流活动，得靠本人远程实时操控。

虽然没见过他操作的样子，不过料想无非就是穿戴上类似于VR设备的装置，本体和仿真人之间通过量子元件实时交互信号。

对于这个问题，赵全真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也有业余时间。”

他将酒杯里最后一点酒喝掉了。

所以他这次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单纯为了休闲放松？

这样当然最好，不用逼自己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

但是还不能全信，这小老弟心机颇深。

方士玉点了点头，说道：“待会儿可以去我健身房里体验一下。”

“改天吧，”赵全真淡淡地说道，“今晚只想静坐。”

是怕露馅吧？

因为赵全假不能进行太剧烈的活动，去了健身房那种地方容易暴露。

据此，方士玉已经基本上可以断定眼前这个不是本人。

话说光凭肉眼真的难以分辨，这仿真技术简直逆天。

他甚至能听到赵全假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当然，方士玉没有发动竖瞳仔细盯着看，那样进攻性有点强，不太礼貌。只说正常交流时，这个赵全假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模因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方士玉接过酒杯，随口问了一句。

过去一个星期，分食盛宴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有点好奇这只“老虎”分到多少肉。

赵全真说收获还不错，但IPK集团才是最大的赢家。

因为IPK跟模因公司的业务重合度比较高，比如，他们都是基因工程领域的佼佼者。

模因公司这个龙头一倒，IPK吃得饱饱。

当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模因公司这个庞然大物，肯定不会因为发生那种事就轰然倒塌，暂时还能支棱起来。

不过，颓势已不可避免，大概率会就此一蹶不振。

在这个竞争残酷的生态中，一头受伤的狼，就跟羚羊没什么区别了。除非是有什么大气运加身，不然恐怕只有消亡一条路，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赵全真今晚兴致似乎挺不错，少了几分忧郁的气质，这也是方士玉判断他不是本人的另一个原因。

“有只‘鬣狗’也登场了，想浑水摸鱼。”

“鬣狗？”

“荧惑组织。”

“哦。”

方士玉心想，这种非法组织，就算想分食肯定也是偷偷摸摸的，不可能跟他们公平竞争。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的打算。

聊到荧惑组织，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那个一直跟荧惑组织作对的神秘机甲人，也就是面前的朱老板。

方士玉有意结束这个话题，但是赵全真继续道：“不出所料，那个机甲人又现身了，挫败了荧惑组织的计划，就在昨天。也是多亏了TA，不然的话，可能还真要被‘鬣狗’分去一杯羹。”

“……”

昨天朱老板没有现身泳池，果然是去做“正义的伙伴”了啊。

方士玉最近日常功课安排得很满，尤其是空余时间基本上都用来研究机关术了，这几天倒是没怎么特意去关注新闻。

如果给他认识的每个人都贴上标签的话，那么朱老板毫无疑问就是跟“荧惑组织”、“火星叛军”相关。

这条线他暂时接触不多。

目前他的生活主要还是围绕着个人武道发展和健身房经营这两个主题。

话说，赵全真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是不是在试探？

朱安娜仍是一副淡定的姿态，在熟练地归类调酒原材料，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

“关于那个机甲人，你是怎么看的？”赵全真用闲聊的语气问道。

“没怎么关注过。”方士玉简单回答，“不过根据她做的事情判断，她应该不是敌人。”

“是敌是友不重要，重要的是TA的来历，以及TA身上的秘密。”赵全真露出沉思的表情，“比如，TA是怎么获得荧惑组织的情报的？背后是否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组织？”

不，她应该是独狼。

关于这点，方士玉也想不通。

单凭她一人之力，是怎么跟一个秘密组织抗衡的？她获取情报的手段是什么？

朱老板身上隐藏着太多秘密。

但是，她似乎不够谨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身负的秘密就相当于珍贵的玉璧，必然会引起多方觊觎。

她却好像没有这个自觉，在保密方面显得不太专业——这就跟她总是能获得相关情报的能力产生了冲突。

一方面表现得像是经验丰富的资深谍报人员，另一方面却像是刚入行的小白。

方士玉据此做出一个判断，那就是她获取情报的方式可能超出她自己的认知，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并非来源于她自身的谍报能力。

“有可能不是一个人。”方士玉故意把赵全真往沟里带，“你们看到的只是机甲，机甲里面的人可能有好几个，轮换着用，是个团队。”

“这种可能性不大。”

赵全真解释道，他们用软件对机甲人的行为模式进行了分析，得出结论，95%以上的可能是同一人。

“科技的力量啊。”方士玉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

朱老板听到没？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切忌大意啊。

“嗯，而且我们用模型对TA的据点所在地进行了推测，”赵全真顿了顿，说道，“结论是，在蓝田区的可能性最高，超过50%。”

“……”

这都能推出来？

自求多福吧，朱老板。

方士玉默默品酒。

赵全真很精明，又有高科技背书，没办法轻易把他带沟里去，说多了可能反而会引起怀疑。这时候对朱老板最大的支持就是少说话。

“酒吧里人来人往，朱老板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赵全真忽然把话丢给了正在擦拭酒杯朱老板，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认真询问。

朱老板淡定地回道：“我只是个调酒师，不是侦探，就算你要找的人真的来过，我也发现不了什么。”

说着，她看了方士玉一眼，继续道：“方老板倒是头脑灵活，很擅长推理。你不如把知道的线索告诉他，看他能推理出什么。”

“……”

尼玛，还调戏起我来了。

信不信我真把你卖了？

赵全真笑道：“那个机甲人在方老板眼里应该算是‘好人’，就算他真的推理出什么，恐怕也不会告诉我。”

你很了解我吗？

方士玉面不改色地说道：“主要是对那家伙没什么兴趣。最近日程安排很满，没空理会她，等我什么时候空闲下来……”

朱安娜淡定地接道：“加油，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

“……”

忽然很想扁人是怎么回事。

赵全真转而问道：“你最近很忙吗？”

方士玉“嗯”了一声：“明天打算去趟月球。”

赵全真闻言就露出很遗憾的表情。

这仿真人的表情真是惟妙惟肖啊。

好想捏一把试试手感。

这时，酒吧门开了，赵峨眉和赵妍推门而入，径直朝他们走来。

跟我想的一样，赵全真是先跟赵峨眉通过气，知道我在健身房，所以才过来的。方士玉在心里做出推测。

刚刚他说自己明天要去月球，赵全真，不，赵全假就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帮忙。

两女也是刚结束今天的训练，在淋浴间洗了个澡就离开了健身房。

赵峨眉只是简单冲洗了一下，时间没有超过五分钟。

赵妍比较墨迹，用时超过了五分钟，触发了大力王的祝福。此时整个人显得格外优雅和自信，人人都对她展露微笑。

方士玉看了她一眼，也有点绷不住，急忙移开视线。

系统里显示的信息是跟方士玉的认知相关的，这个“大力王的祝福”，显然也是取自他的认知……

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方士玉深刻检讨，决定以后多接触点正经的知识，不能让系统的画风歪得太厉害。

“眉眉，你想喝什么？”赵妍看着价目表，有点选择困难症。

“你点吧，我不喝。”

赵女侠最近非常自律，连饮食都注意起来了。

一方面是受到方士玉日常潜移默化的影响。

另一方面，方士玉已经是高段位了，也让她很有紧迫感，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吧，那我也不喝了。”赵妍嘀咕道。

赵全真默默看了妹妹一眼，微微露出笑意，但是转瞬即逝，淡淡地问道：“听说你升到6段了？”

“嗯，不过方兄已经是7段了，我还差得远。”赵峨眉矜持地说道。

“不就只差了一个段位嘛，”赵妍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肯定能很快追上去。”

“话不能这么说，”赵峨眉给她科普，“7段可是高段位，6段跟7段的差别，要远大于4段跟6段。”

“爷爷他对你的进度倒是很满意。”赵全真说道。

“真的吗？”赵峨眉稍微得意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淡定了下来，“对了，说到爷爷……那件事你跟方兄提了没有？”

赵全真摇了摇头：“他明天有事。”

赵峨眉瞄了他一眼：“那太可惜了。”

“……”

感觉这兄妹俩一唱一和的，要坑人的节奏啊。

二位有话不妨直说。

“你们说的是什么事啊？”赵妍好奇地问。

这还有一个捧哏的。

赵峨眉说道：“我爷爷最近几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失踪几天，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行为总是怪怪的。算算时间，明天他老人家又该离家出走了。”

最近几年……方士玉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动。

赵峨眉接着道：“我们想搞清楚爷爷要去哪里，也曾经派人跟踪过，但是一般人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说到这里，赵峨眉又偷瞄了方士玉一眼。

方士玉扯了扯嘴角：你们该不会是想……

“听说你打猎水平很高，获得了猎场的猎人王称号，想必‘跟踪’技巧也很熟练。”赵全假微笑道，“我们本来想请你悄悄跟着爷爷，看他要去哪里。不过，你明天有事的话，那就算了。”

这是把赵老当成猎物了？真是让人开怀大孝啊。

话说这个“猎物”未免太彪悍了些，一般猎人哪敢招惹……

“先不管我有没有事，跟踪一个入品武者，绝对是个蠢到家的主意。”方士玉摇头道，“就算是我，也没这个把握。”

他的横瞳模式可以起到隐匿的效果，但是在入品武者强大的精神力面前，能有多大作用还不好说。

赵全真说道，他可以提供一件“隐身衣”，是赵氏集团最新研发出来的科技成果，披在身上能起到一定的隐匿效果。

他觉得再加上方士玉自己的武者手段，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如果说这件事有谁能做到，非方兄莫属。”赵峨眉给了他一个坚定的小眼神。

方士玉沉吟起来。

科技加武技，双重效果加持，说不定真的可以……

“我也相信方老板。”朱安娜插忽然了一句。

“……”

朱老板最近有点跳啊。

自打从酒仙村回来，她对方士玉的态度就好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时不时揶揄他一句。

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吗？

还不是你自己平时不小心导致的。

“不可能成功的。”只有赵妍神色凝重，像是在谈论一个魔头，“你根本不知道那老头的可怕之处！”

“别激动，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啊，”赵峨眉无所谓地说道，“爷爷难不成还能对方兄做什么？”

“可能会灭口！”赵妍严肃道。

“……妍妍你不要瞎说。”赵峨眉讪笑道，“爷爷他很喜欢方兄，就算真的发现了，最多也就是说他几句。”

“嗯，爷爷对你的印象很好，这也是我们找你帮忙的原因之一。”赵全真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灭口是不可能发生的。”

“……”

这话真是让人安心啊。

灭口当然不可能发生，但是真要被发现了，赵老未必不会冲他发火。

而入品武者的怒火，一般是很可怕的……

老人家对他印象挺好，这不假。从赵老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但前提是自己没有触及到他的逆鳞……

方士玉正在思考，口袋里手机震了两下。

这个节奏……八成是触发见闻任务了。

方士玉已经做出了决定。

其实，就算没有触发任务，他也想去试试。主要是想知道赵老去了哪里。

不是单纯的好奇。

而是因为这其中可能牵扯到他爷爷。

方士玉确认了一下，赵老是从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开始每年固定玩失踪的，这不太像是巧合。

再加上之前在赵老家里，提到爷爷时，赵老的奇怪反应。

方士玉觉得关于爷爷，他们老一辈可能还藏着什么秘密。

但是，这几天并不是爷爷的忌日……

“看来你也想到了。”赵全真说道。

“我们觉得你会对此感兴趣，所以才决定告诉你这件事。”赵峨眉补充道。

“好吧，试试就试试。”方士玉答应下来。

去月球的事，可以推迟一天。

“真是疯了。”赵妍连连摇头，看得出她对赵老真的十分忌惮，“先说好，我可没有参与这件事，你就准备好自己一个人承受老头之怒吧。”

“方兄放心。”赵峨眉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手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值得信任的微笑，“我们与你同在！”

“你们也跟着一起？”

“我们等你好消息！”

“……”

方士玉心里琢磨，如果赵老要去的地方真的是什么不可公开的绝密之地，自己跑去触霉头，八成还是会承受入品武者的雷霆之怒，可能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赵老对他的迁就，绝对不是无限度的。佛还有发怒的时候，更别说一个脾气差的老头儿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到时候就别怪我把你们兄妹俩给卖了。

大家有难同当，谁也别想跑。

方士玉打定了主意。

嗯，为了探寻爷爷遗留的秘密，这个险值得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