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晚,白登山似降临山神,巨神鼓足了腮朝每处山隙怒吹寒风,树枝被卷地摇荡乱舞,习惯夜晚觅食的山兽、恶禽提前出动,咆哮声布满高矮峰岭。
幸好尉窈她们顺利到达第一处补给营,用猎物换取了一个小毡帐和热羹,天彻底黑透时,六女郎挤进帐里。
这个毡帐真的很小,她们怎么躺都得有俩人蜷腿才行,好容易快睡着了,山风更猛烈,毡帐骤然间被风掀起!
“快、快,别被吹跑了。”
“别兜风拽——”
几人齐心协力将毡帐调转方向后,元狼蟋大喝一声:“看我的!”她撤步推臂,独自抵在毡顶位置。
可是风像疯了一样更加肆虐!
呼呼猎猎——到处充斥着刮动声。
砰、砰、砰……不知哪伙倒霉蛋的毡帐被吹走,像个大鞠球一样,从尉窈几人旁边翻滚着迅速滚远。
紧接着,哪个更倒霉的被子被风搓跑了。
又有筐、盆叽哩咣啷从尉窈她们两侧刮过。
长孙稚开始还能憋住笑,等看到有裲裆、衣裤朝天飞,营地里的人乱哄哄追逐各自的物品时,她“哈哈”笑出声,没了力气。
“哎哟!”元狼蟋、柳贞珠栽倒。
元静容急喊尉窈和郭蕴:“撒手!别拽了!”
可怜她们的小毡帐“呼”一声,直接被吹离地面,很快不见踪影。
元狼蟋气地捶长孙稚一拳:“还笑!”
这一晚的狼狈经历,让尉窈几人收起玩闹之心,倘若没有营地,没有官兵相助,她们真会冻死在山里。而这处山谷,只是白登山的外围,那些顶风冒寒向山深处跋涉的勇士们,是如何度过此等恶劣境况的呢?
尉窈的担忧比别人更深,因为她的阿母就是翻山越岭的勇士之一!
次日,她六人没有胆怯,向着第二山峰进发。此山的坡缓,到达第二补给营的路途比昨天的山路长,所以她们必须抓紧时间赶路。
经过一夜大风的摧残,脚下到处是乱枝,气温也明显比昨天低,山禽停落在高耸的枝上,尉窈几次射箭,全都落空。
“嗖!”
一只箭贯穿一只山狐,仆役把山狐尸体拣过来,尉茂立即夸赞阿母的箭技了得。
陆萝母子所在的位置,是第三座山坡,她射中猎物后,命仆役继续在前开路,山里太冷了,只要稍作停留,身上的汗就冰凉凉把人裹得不舒服。
“主母,这里有熊粪。”
走在阿母后头的尉茂轻舒一口气,外围山岭的熊粪是刻意布置的记号,按照记号的踪迹走,就能和元刺史会合,实施“黑旋风”计策。
此计的具体,是他假装要被一头驯服的熊伤害,然后元刺史不顾性命救他,目的自然是让阿母亲眼看到元刺史不计自己安危,也要救下他这个义子。
“主母,郎君,熊的爪印是朝这边走的。”
陆萝示意家仆朝爪印方向开路,她叮嘱尉茂:“茂儿,如果真有熊出没,你千万别莽撞上前,知道吗?”
“知道。”尉茂嘴里答应,手却拔出匕首。
陆萝叹声气,知道白嘱咐了,不过陆萝没太担心,这次带的十几仆从全是射猎好手,合力对付两头熊都没问题。
某处断崖下平伸出一大块斜石,受伤的黑旋风想呼救,又不敢呼救,怕引来不认识它的人类,把它当成普通山熊给杀喽。
如果熊会说人话,黑旋风现在一定会呼喊:“主人们,咱们白练啦!主人们可得小心啊,有头跟我一样黑的坏熊,可厉害啦!主人们可千万别把它认成旋风我啊!”
黑旋风受驯等待的地方,非勇士前行的必过之地,朝着这处峭峰过来的,全是发现熊粪,并自信有猎熊本领的。
在全是藤枝的深山中搜寻猛兽,只有本领可不行,还得碰运气。
寒冬昼短,又一个白天过去了。
山外的营地里,尉骃与苟主簿对坐,二人的中间位置洒了厚沙,后者正用木棍画着州郡的方位。以前尉骃没处学这些,仅知的几个州境的地理方位、距离根本精确不了。
而面前这位中年主簿,仿佛把大魏每县土地都装在脑中,包括各州的刺史是谁,朝廷在哪州设有别驾,重要郡地的太守是谁,甚至哪地的仓曹参军必须是朝廷任命,原因是什么,他在画图的过程中,全给尉骃一一道来。
厚重的夜雾将白登山包裹成仙境,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凡人踏进仙境是多么可怕。
这晚的洛阳城也起雾了。
太子元恪走在通往皇后宫殿的砖道上,宽阔平坦的道路,让他很难回忆清晰平城宫那段落魄岁月。
前面引路的白衣左右,是赵修和茹皓。
后方护卫的内禁侍卫是薛直孝和寇猛。
这几人如今都是太子亲信,但他们全比不上女尼慈庆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慈庆俗家姓名王钟儿,原是太子的傅母,前年,太子的生母文昭贵人在迁往洛阳的途中突然离世,王钟儿作为近侍宫女来到洛阳皇宫,只能以出家为尼的方式得以活命。
如今冯皇后遭了报应,被禁别宫,皇帝率军出征,太子等这一天很久了,安排好宫中事宜后,立即从皇宫内寺接出昔日傅母,一起去“探望”冯皇后。
大冯氏虽还在原来的宫殿,但是只能禁居侧边宫室,得知太子前来,她匆匆梳洗整齐,这对名义上的母子相隔数月,终于又相见。
“恪儿,你父皇许你来看我的?还是你偷偷跑来的?”冯皇后一脸关切和担忧。
太子回避其问:“我来,是带个人给你看。”
冯皇后颜色变,养不熟的狗东西!这是笃定她落难翻不了身,连“母后”都不叫了!
慈庆年近六十,她从一介奚官女奴做到贵人近侍,又能在文昭贵人被逼死后活到今天,岂是简单人物!
“比丘尼慈庆见过皇后。”
冯皇后嗤笑:“原来是贱婢王钟儿,以为本宫不记得你?呵,蝼蚁一朝得志,敢来向我兴师问罪了。”
“皇后自然不在乎蝼蚁得不得志。”慈庆不做无意义的争吵,直问她想问的:“前年文昭贵人行路至汲郡时,我二更伺候贵人入睡,等四更去贵人屋里查看,贵人竟无疾而薨。此事可与皇后有关?”
冯皇后笑吟吟,只看着太子。
慈庆对太子道:“她没否认,那就是她做的。”
冯皇后仍笑:“我推说不是,你们也不信哪。你们应该问我是怎么做的?派谁去做的?元恪,现在你还杀不得我,总得活捉住那个杀手为你母亲报仇啊。”
元恪忍耐愤恨,问:“那人是谁?”
“你叫我母后,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