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关啊，你是自家孩子，这段时间我们都看在眼里，工作认真，踏实肯干……”

关旭被车间主任侯涛给夸懵了，紧接着段长崔明义也跟着表达了对关旭工作能力和为人的肯定。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每天生活工作规律单一的关旭，人情世故层面也是从小缺乏培养，对于两位大领导的话术，难以理解，但好在基因不错，智商在线，没有傻乎乎的以为真的是在夸奖他。

直到弟弟到来，而自己被安排在陪同检查的队伍之中，关旭明白了，如今自己这个弟弟，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

检查过程，认真仔细，公事公办，在车间的办公室内，跟在关昊身边的马大志，将记录的东西给撕掉扔进废纸篓，侯涛这个车间主任，脸上笑容没断过，很快和崔明义一起，跟关昊攀谈起来，聊到了关老蔫，聊到了此刻在一旁坐着抽烟的关旭。

关旭看着满脸亲和笑容跟大家打成一片侃大山的弟弟，他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可作为消息渠道更为灵通一些的侯涛和崔明义，可是知道麻东和麻南的境况，他们无需知道是谁动的手，只需要认定是得罪了关昊造成如今的下场，再看此时笑着说话一口一個叔来表达我们是一家人亲近状态的关昊，心下对其评价不好说，但重视程度，提升了不止一个级别。

此子，若是不倒，以后在这钢厂，必定是个人物。

能狠，又能八面玲珑，能力有之，情商够用，懂得灵活运用，这样的人不发迹，谁发迹？

直到弟弟离开，关旭还是有些发懵，不过有件事他清楚了，那就是自家在这钢厂内，也不是这上万户里面普普通通一员了。

每天中午，关旭都会到张娟的车间找她一起去吃饭，家里不让交钱了，录像厅每隔三五天，二叔会过来结一回账把钱给三个侄子侄女，兜里有钱的关旭，每天小日子过得舒服，也理解了三弟为什么说钱是英雄胆。

处对象兜里票子足，约会看电影到城区去玩去吃饭回来打车，包括在厂子食堂，每次去吃饭的时候，给张娟带一瓶酸奶，她很喜欢喝。

今天没等他出门呢，张娟先来了，拉着他到了角落，急吼吼的问道：“你知道不知道外面顺古镇废品站的事情？”

关旭还真不知道，疑惑的看向对方。

“那你知道今天保卫处抽什么风开始各处检查？”

关旭依旧摇头，他的社交圈子很小，除了工友之外，也就是家人和邻居了，每天两点一线，这两天下班就回家拾掇自己那个房间，三儿和小五如今都不回家住了，衣服什么的也都拿走了，说实话，他这个当大哥的拾掇屋子，甜蜜之余也多少沾点辛酸自责，我没能耐，我要结婚了，两个兄弟还要出去找地方住。

他想要腰杆硬气一点，可想到张娟，又觉得不给她一个好的环境也过意不去，能做什么呢？

偷摸攒点钱，然后这个屋子，好好住，等到厂里分房了，给三儿和小五留一个干干净净规整的房子。

不出去玩，不跟张娟约会，几乎到家之后就不怎么出去，这段时间多了顺古镇游戏厅录像厅可以去，他也不沉迷，去了也是闷头帮弟弟打扫打扫卫生，或是帮着售币。

发生不过一天多时间，前天晚上的事，他还真不知道。

张娟白了未婚夫一眼，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转念一想也是，自己看中的不就是对方的憨厚老实顾家肯干吗？人无完人，哪有那么多可挑的。

左右看了看，没人，张娟带着几分混杂了得意又有些忐忑的说道：“前天下午听说又有人往出运‘废品’了，正好关昊在那，又恰好有来检查的城里领导，当时就是收购站和厂里的人，没给关昊面子，他为了息事宁人快点解决，就放他们出去了……”

说到这的时候，张娟顿了一下，关旭则点点头，嗯，三弟做的对，那麻东不好招惹，弟弟还是个蹲笆篱子的，能屈能伸，让人放心。

张娟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拍了他一下：“你呀你，呆子。保卫处的许处生气了，这不，开始查了，我听说五车间那边，有一个段，罚了两个月的奖金，许处到场，当场跟领导汇报，上面一把大厂长亲自批复。”

哦，怪不得今天侯主任和崔段长是那个态度，原来三弟手里有那么大的权限。

“前天晚上，废品收购站的麻东和麻南，两个人满口牙都被敲碎了，手指头全让人给割掉了，我听说咱们医院都处理不了，直接转到城里中心医院去了，有人看到了，急救车来抬出去的时候，俩人浑身是血……”

啊！

关旭下意识就想说，这不是我老弟干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从小到大，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老弟是个狠的，五六岁的时候其它小朋友怕的东西，他就没有一样怕的。

当兵之前，在厂子里，比他大几岁的，身强体壮的，打起来他是一个不怵。那八虎都多猛了，他依旧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且这败也多数时候是多吃点亏，没有一次是完全吃亏的，他让人打得鼻青脸肿，五六七这三个年纪相仿大不了几岁的老虎里面，肯定有一个比他还惨。

当兵回来，各三个住在一铺炕上，前段时间天气转暖，晚上有时候光膀子睡觉，那右前胸的弹孔伤疤，肩膀处的伤疤，后腰脊椎处的伤疤，小五每一次都拉着三弟去讲战场上的事，关旭虽说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不语不搭茬，却每一句都听得真切。

甭管三弟是不是因为在家里过去混不吝不得不送去当兵，在关旭心中，偏爱了三弟很多年的父母，将接班工作的机会落在了自己头上，才是促使三弟去当兵去战场搏命的诱因。

冲这一点，关旭心里是有愧疚的。

好人，总是会将责任归结于自身，他们考虑问题的方向，永远是我多做多认。

此刻，惊讶之余，他观察的是张娟的反应，他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想的，如果是我三弟做的，那又如何，错的肯定是麻东，活该他那个下场。

他担心未来的妻子会因此产生芥蒂，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如果要我选择我改如何的念头。

“哎呀，你不知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同事总有两个嘴不好的，今天早上，一大早就来跟我道歉了，昨天下午就觉得怪怪的，都躲着我走，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关旭，我没害怕，真的，就是有点担心，担心关昊会有危险……”

那一瞬间，关旭有不管不顾将对方拥入怀里的冲动，也不管附近有没有工友和熟人了。

那一瞬间的纠结，在心底生根发芽，他真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那样的抉择，好在，好在。

或许是为了弥补这没有冲动的行为，关旭开口：“你不是想要去凤凰歌舞厅玩吗？晚上就去呗，我不大懂，到的话让我们家老三给我们安排妥。”

“嗯。”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那里好贵的，我听说一瓶啤酒要五六块钱。”

关旭是憨厚，但不是傻，也是直到此刻，才吐口：“我现在有钱了，老三把之前那个录像厅转给我们了，莪二叔，我，小雨，小五，我们一天能分二三十块钱呢，你不是说之前的岗位累吗，转到轻松点的岗，少赚点工资不要紧，我养得起你。”

张娟虽说有点胖乎乎，可笑起来很好看，团团脸，很和善，关旭觉得自己是家里长子，娶一个和善些的大嫂给弟弟妹妹们，家里会幸福一些。一段时间相处，他心里是百分百认可张娟了，尤其是今天，当有些人视江湖人为洪水猛兽时，他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是不理解家人的。

家人是什么？一起面对一起扛，一份共同的认知，前进一个方向。

关旭知道自己不是能够起到带头作用的那个人，作为大哥，在这方面他心里一直觉得有点亏欠，自己给自己加戏不少。二妹子嫁了人，过得并不幸福，当初也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他这个当大哥的无能为力，有一次还差点让妹夫给打了，他曾经暗暗发誓，如果二妹子真的过得不幸福要离婚，他会替她做主。

老实人做出决定时，那份坚定是超乎寻常的，没有人知道，当关旭自己给自己下了这个决定时，脑海中浮现出妹夫的混不吝，他的眼睛，看着的是家里那把菜刀。

老三回来了，一切不同了，自己安排到了保卫处，当大哥的不必再去纠结抢了弟弟的岗位。

二妹夫这段时间，从半个月一次，到每个周末都跟二妹妹一起回来，曾经到老丈人家指手画脚耀武扬威的模样没有了，不说帮着干活儿吧，言语态度大转变，母亲偷偷问过二妹妹，这段时间的家庭生活变化也非常大，有时候忍不住周德福还是会骂，但再没有一次敢动手，甚至连推搡一下都没有了。

下午的时候，关旭在车间接到了妹妹的电话，以往要是有人打电话到大办公室找工人，有要紧事没问题，一般电话，办公室内的文职人员会很不耐烦，你打电话她坐在那，情绪眼神也会带着嫌弃的驱赶，尤其是干活的工人，可能手上有机油或是沾染了一些灰尘，拿电话的时候，对方也不管电话是接通状态，保证来一句：“擦擦手，别弄脏电话。”

而今呢。

“关哥……”小文员主动将电话拿起来，递到关旭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