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喜气带来的喧嚣和热闹，正在无形之中驱散前段时间留下的些许阴霾。

今天的关老蔫和乔冬荣格外不一样，虽说前者没有任何大作为也没有广结善友，可这多年来憨厚老实的老工人，人缘是没得说，工友之间的人品也是经得起大家品评，家有大喜事，大家都过来捧场，他从早上开始这脸上笑容就没有断过，不会说什么，一支一支的香烟递出去，跟老工友们一同吞云吐雾，接受来自大家的祝福，闲聊几句家长里短，等待着婚车到来新媳妇的到来。

曾经也有着天之骄女底气的乔冬荣，没有显赫家世，书香门第却也不怵任何高门大户，从小敏而好学，已经考入大学却因父母最早一批承受灾难，使得前途没有了光明，最终只能化身成为到贫困乡村去劳作的所谓带罪之身。

习惯了一切，收获了旁人不能理解的爱情，拥有了一个即便是父母都不能接受的家庭，转眼间已经接近三十年的时光要过去，她看淡了一切，也甘心于平庸，却在这个年纪，重新拥有了展现自我的机会。

底气来自于自己最为宠爱的三子，她可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穿上最显气质却也最不容易驾驭的旗袍，哪怕是一款被改良到非常非常保守的旗袍，头发盘起，略施粉黛，高挑身材虽说年纪原因略有走形，可当她整個人走出来时，恍然之间，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觉得有些陌生，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应该是存在于钢厂家属区的人。

今天的关雪和关雨，也都是全面绽放自己，不用去城里挑选衣服，顺古镇的服装店，那就是自家后花园，淡雅的连衣裙，一对姐妹花，左右簇拥着母亲，绽放耀眼光芒。

1990年，不怕你不张扬，怕你不够张扬的落后于人。

曾经的所有口号，都已经不如万元户十万元户来得有面子，你有底气不怕被惦记，那就可以尽情去展示自己。

二姐夫周德福，一身西装，今天打扮的那也是溜光水滑，作为接待宾朋的负责人，配合认识所有人的小五关锐，迎宾之工作，安排的是妥妥当当。

本以为是等待的时间，大家吃吃喝喝，抽烟喝汽水，打扑克闲聊，等待着新郎新娘。

以往的所有经验，今天没必要存在了。

关昊叹了口气，示意二姐夫安排礼账桌，可以立起来了。

他不抗拒，却也不想过于高调，好在每一个到来的人，都选择了他觉得最恰当的方式。

许强是第一个来的，乘车而来，停在了稍远的地方，过来之后，要么说是家属区结婚有一点好处，熟人太多，真心不必迎宾之人过于照顾。

认识许强的人，很多很多，看到他过来，认识的起来打声招呼，能让许处认识的也都起身点下头。

五百元，这样的礼金规模有点吓人了，在周德福和关锐有心提醒下，周遭的邻里亲朋，都没有着急过去，也有人品出滋味来了，这么早礼账就摆上，显然是给特殊人群准备的。

“关叔，婶子，恭喜恭喜。”以许强的年纪，叔叔婶子这个称呼不合适，能够称呼一声关师傅，都不错了，称呼哥嫂更热一点的，那得说许处跟关家的关系不错。

偏偏是叔叔婶子，其中滋味，足以让现场那些喜好钻营，愿意多想类似事的人，心中不断盘旋这关科长和许处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昊今天有点类似吉祥物，不需要他去递烟，关老蔫第一个掏出烟来，许强也接过烟，周德福现在是彻底让小舅子拿捏了，哪还有曾经在家里横行霸道的样子，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让妻子骑在头顶，意识流和动作流，都没想过，不过尝试之后，自己咂巴滋味，海鲜好吃啊。

“我二姐夫，在造纸厂。”

周德福上前一步点烟，关昊也就顺势给许强介绍一下，握下手。

好面子有点吹牛悬的乎的人，必须有这画面，觉得无比荣光有面子，今天老周家这亲家，实在亲戚也来了好几个，尤其是通过周德福关雪，也开始翻录录像带，弄个录像厅的亲戚，那必然是要过来随个礼捧个场。

甚至连周德福几个哥们，不差那三十二十的，也都过来捧个人场，随个礼，没想过见世面，却从一大早开始，‘见世面’。

一支烟的光景，如果没有后续而来的贵宾，差不多就是这三四分钟，如果是接踵而至，烟也不抽完，只是一个随完礼，浅聊几句的礼节。许强停留了几分钟，也没坐，站着聊了一会儿离开，这时间，他的司机张刚，车子停好了，过来在礼账本上，也写上了五十块钱。

这在普通工人之间，都是绝对的大礼了，大红喜事，普通家里的至亲，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档位的礼金。许强看到了，关昊也看到了，张刚是大大方方，这边关昊冲着他笑着点头，那边关锐已经两步上前，掏出烟来，给对方点燃，烟点燃，张刚笑着离开，回到车上去等。

劳资处副处长张海峰，对比许强，认识他的人更多，甚至可以说，怵他的人更多。

毕竟保卫处还不是直管，可任何一个工人，你跟劳资处之间有关系，那能一样吗？

张海峰其实也没想过要来，毕竟这不是关昊的事情，哪怕是关老蔫或是乔冬荣谁办寿，他来到也正常，只是关昊的大哥结婚，他安排人给垫付一份礼金已经是于情于理面子上也都过得去。

谁让昨天节前会议上，敲定了关昊的事情，肖厂长，姜厂长，贾厂长，虽说不是钢厂的定格三巨头吧，却也是1-5之内的三位，张海峰心思活泛起来，自己这个扶正，年底换届之前，能搞定吗？

所以，他来了，也是五百元的礼金，钱不是他出的，外甥程鑫也跟着过来了，五百元也只是因为张海峰的身份，再高不合适了。

程鑫直接是两千元礼金，也是站着抽着烟，告辞离开。

一波接一波，一批接一批。

常在社会上行走的，懂得这种人情往份的，都知道，类似这种你一定到场但不留下吃饭的，你要么早去，要么晚一点去，不要赶上客人最多到来的时候去。

多数情况下，愿意撑场面的，会早去一点，这时候宾朋没有那么多，往来没有那么多事，你跟主人家能正儿八经的打声招呼抽支烟聊几分钟，来就是捧场的，一般礼账桌附近，都是比较显眼的位置，站在这，还有主人家大家都认识，目光集中一些，关注的也多一些。

来的如果是贵宾，有认识的，私下里会跟旁边的人说一声：“看到没，那是谁谁谁……”

这种大喜事，风光跟好面子不冲突，哪有人会真的一点虚荣心没有，你家‘办喜事’风光，以后提起来，你自己也觉得心里舒坦，如同吃了蜜一样。

蔡光明、张峰一起来的，可能很多人不认识蔡光明，可张所现在谁不认识，人家不仅来得早，来了之后，直接落座。

不是规矩，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如果参加一桩喜事，不太熟给面子那自然是随完礼就走，熟一点的，如果不是真有事，除非是没有同等级的人坐在一起，基本上都会留下来，捧个人场。

随后华润公司的老板廖华、已经调往铁路的汪大海一起来的，自然而然跟蔡光明张峰他们坐在了一起。

段国伟也来了，不仅来了，还带来了分局副职钱胜文、自己正队长宋峰的贺礼，当他们昨天专门找到自己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段国伟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马大志的提醒。自己完成的毕生夙愿，带着级别到了心仪的岗位，怎么好似错过了钢厂十年都不发生一次的大事呢？

韩庆阳早早来了，落座，这厂办主任，超级大红人，那绝对是焦点。

古志勇带着庞熊和闫福生，也都早早过来，他们顾忌少一点，古志勇是一万，那两位是五千，这礼金把负责给姐姐姐夫写礼账的乔冬镜都给吓傻了，收钱的徐秀梅跟丈夫不止一次对视，趁着人少的当口，徐秀梅起身让丈夫自己盯一会儿，她去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整个老乔家来的至亲，礼金都相应的上调了一些。

趁着来宾不多的当口，八虎、王毛子、潘学武等等，这一大批，早上四五点钟就到位的人，所有安排人干活的，他们都第一时间上去，没活儿了，一个个沿着胡同并排摆着大量的塑料凳子，坐在上面等候。

按照江湖说法，这是大哥家办事，做兄弟的，不仅要干最多的活儿，一会儿吃饭，他们都不会上桌，到最后亲朋都走了，他们会跟家人一起吃，本身也不是宾客的身份。

而今天最大的场面，直接让所有宾朋都不会了，古志勇本来跟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准备要走了，也被接下来的画面给震的说不出话来。

之前来过的许强、张海峰等人得到消息也都傻眼了，早知道不走了，在那吃他老关家一顿喜宴好了。

保卫处这边，一科除了值班的，今天都给假，其它科室也来了很多人，都是自家人，跟关旭所在的二车间工人们，三五成群的开始扑克牌约起来。

三个摆放十桌的棚子，足够坐。加上附近都是一个厂子的，熟悉一些的，直接到谁家去玩会儿，听到鞭炮声，新郎把新娘接过来再出来。或是干脆不着急，也不吃第一悠，等着主家来人招呼就好了，先玩个痛快。

以往的套路，今天都没用了。

三大佬炸街，直接把所有人都给炸出来了，好些觉得自己有些牌面的，过来随个礼也不吃饭就走了，脚下也都生根了，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