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破晓,当第一缕晨曦,洒落黑山。
这外城区最为繁华的‘福禄街’上,却是发生了一起震动‘内外’城的大案。
先是负责值守这一片区域的外城差役钟旭,提着衙刀,隔着老远拨开人群...
就看见了脑浆迸裂的魏府大公子魏章的尸首,正挂在自家门前石阶上,死状凄惨。
看到这里,钟旭内心‘咯噔’一声。
还未睡醒的精神,于一瞬间绷紧了起来。
紧随其后,眉宇微寒,便知晓出了大事。
当他跨过一大清早稀稀拉拉的人群,迈入魏府。
正疑惑魏章的父亲,以及整个魏府的武夫,怎得能叫魏章就这么死在门口之时...
令他更加震惊,甚至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魏府之中,作为外城屈指可数的‘大先天’级存在!
魏宗昌!
这个几乎垄断了五成外城‘盐铁’之事,靠着疯狂吞食宝药、大丹,从而维系了一身‘金刚无漏’修为的魏大家主。
随着他登门而入。
竟被人将半边身子,都拍入了自家的花园子内,嵌入土中,临死之前,还双眸瞪圆,望向了自家府邸门槛的方向,死不瞑目!
“魏...魏宗昌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出的手?”
钟旭看到这里,双眸缩紧,紧握鞘刀,脑后寒意直窜天灵。
他甚至不敢多想,就回过了头,几乎一刻也不曾耽搁,就匆匆的向外城衙司走去,他要去找司首陈振武!
说句难听点的。
本来这案子牵扯上魏府,他就觉得隐隐不对。
但眼下看来...
别说班头了。
就算是九品司首,面对这等突如其来的横祸大案!
陈振武,怕是都管不过来!
魏府的这位魏大家主一直以来,都是给官府上着大税的,上面几位既有‘官位’又有‘武道’的黑山权贵们,谁没吃过他的资源?
缉魔司、镇守府...上上下下的人脉,他都曾打通过,而且就连府城那边,听说也有着几分关系。
不看僧面,看佛面。
所以魏宗昌的死,非同小可。
更关键的是。
竟有人乘着夜色,在外城最繁华的街道行凶,而且杀的还是魏宗昌这等大先天,就差把‘肆无忌惮’四個大字,写在自己脑门子上了。
要是不彻查到底。
那下一次,是不是就要轮到内城的大先天了?
哪一个修到这种程度的武夫。
能叫这种肆无忌惮的‘威胁’,凌驾于自己的头顶之上?
很快,
匆匆忙忙,赶赴而来的黑山差役,便将曾经极尽繁华的魏府,彻底封锁。
而后,黑山衙司的九品司首陈振武。
连同缉魔司驻外城的铜章巡守,距离大先天只差一步的谢梧桐。
两人一前一后,代表了镇守府与缉魔司,一并到来。
外城魏府,府门前。
“并非妖魔作祟,此地没有感知得到,一丝一毫的妖魔气。”
谢梧桐一身缉魔衣,小巧如玉的手掌翻转间,将一枚感知妖魔气息的玉石托起。
看到上面色泽并未发黑,于是她昂头望向偌大府邸,对着身侧脸色难看的陈振武,果断开口,定下结论。
“...”陈振武心中沉入了谷底,早就派人将这种大案子,知会到了镇守府。
听到谢梧桐否定了‘妖魔作乱’。
这位外城的司首,心下便开始了暗自琢磨,脑子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复杂的方面想:
“魏宗昌的大先天虽然水分十足,但也是货真价实的金刚无漏。”
“杀了他,又杀了他的儿子,既不是掠夺武夫‘修行之气’,借以滋补入道的妖魔,那又能是谁呢?”
“哪怕是我,与魏宗昌面对面厮杀,也就只能占个七成胜算。”
“放眼整个外城,另外两三个家族、帮派的先天,最多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又怎能做到,将魏宗昌给生生逼死?”
“莫非这黑山穷乡僻壤的,突然来了个‘府缉魔榜’上的过江龙,狠人物,不想太冒风险,惹人注意,但又想搜刮些资源...”
“所以,便盯上了魏宗昌这个外城的大先天?”
陈振武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缉魔司,镇压天下‘群魔乱舞’,除却扫除妖魔祸患,同时还设立了专门针对‘武夫’的缉魔榜。
缉魔榜分为三个层次。
大昭缉魔榜、州缉魔榜、府缉魔榜!
哪怕是府缉魔榜,想要上去,最差最差,也得是‘大先天’!
当年大昭初定之后,大缉魔主为了镇压那些不服王化,不服管教之辈。
特地设定缉魔榜,讲究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常年都有缉魔司的上位巡守,绝顶高手,依靠着线索与行踪,整个天下的行走着,只为将这些存在,缉拿归案。
其中,有宗门出身、不服管教的绝顶武夫,有神血教各脉各家的‘孽血门徒’,还有与妖魔勾结,占山为王的大盗匪患...
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要真有这么一位到了黑山。
不知道,会有多少家资巨富的黑山权贵,寝食难安!
而且,对于他们镇守府一脉的陈家‘政绩’,也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陈振武一时间,忧心忡忡。
不过幸好,魏府只死了主家的两个人,其他的侍女,仆役,说不定还有命在,只是惊恐之下,四散而逃了。
要是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些消息,也不算无头苍蝇。
起码...大概能猜测得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出手,将魏府的根基,彻底覆灭!
不管是陈振武,还是他手底下的班头、差役,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魏府后,脑海里,其实都是这样想的。
未过片刻,
陈振武便见到了,被衙司差役带来的,魏府幸存的大管事魏安。
本来,他的表情极为沉重,满脸乌云密布。
但当他从魏安的嘴巴里,听到了是‘季夏’将他家老爷按着打,并且伙同一尊不知名的灰衣人,直接镇杀了魏家父子时...
他的表情,极为精彩:
“你说,魏宗昌是季夏杀的?!”
陈振武愕然,看着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魏安,常年做司首的经验,凭借直觉,能够告诉他自己。
那就是,魏安这老东西,没有骗他,也不敢骗他。
也正因如此!
所以陈振武...彻底懵了。
而此时,谢梧桐踩踏在大雨稍歇,湿泥飞溅的魏府道路上,蹲在一处被大水浸泡,以及气剑穿喉的尸体前,皱眉俯身,细细端详着:
“这人的面容...”
“我好像,在缉魔司的流窜卷宗里,见过。”
有些劣迹斑斑的武夫,修为不到,还不配留名在第三等的‘府缉魔榜’上。
所以,便会被记载在卷宗里,流传到每一个大城的缉魔巡守手里。
谢梧桐笃定,自己一定在某个通缉令里,见过这张脸,正准备吩咐人手,将‘王摧山’的尸首带走。
随即,便听见了陈振武的失声大喝,瞬间脑门子上,全是问号:
“季夏?杀魏宗昌?”
“开什么玩笑!”
...
青石巷,季家。
季夏带着澹台曜,季寒折返。
与前两人面色古井无波,但每一个人都似有心事不同。
季寒面上一直都是揣揣不安:
“兄长,澹台先生。”
“咱们今日干了这么大一件事...”
“真的不趁着夜色,出了黑山吗?”
“那魏府的普通人,又不是瞎子,恐怕等到差役一到,那些衙司的人,便知道是咱们杀上的魏府了!”
“本来镇守府就是官府一脉,这一下,要是倒打一耙,给咱们泼上一层脏水,可真是跳进黑山河里,都洗不清了!”
季寒比季夏还要年轻几岁,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所以心中没底。
但澹台曜和季夏,却没有一个在意的。
或者说...
自从出了魏府后,便一言不发的两人。
比起来自镇守府的威胁...
更在意,对方身上的一些秘密。
“季寒,你在门口呆着,我有些事情,要与这位澹台先生讲。”季夏突然出声。
顺带着,还叫季寒将那原本两具被他抹杀的尸首,处理一下。
以免被青石巷的一些居民见到,吓得打乱了他与澹台曜的交谈。
“哦...哦,好。”季寒一呆,本能反应,便应下了季夏的话。
刚想问些什么,
却见季夏,已经带着澹台曜,走入了屋内。
同时,在进入之前,澹台曜还挥了挥手,以第三步实力,布下了一层领域屏障,实力不超出他,根本破不开来,更莫说是季寒了。
他根本听不到屋内传来的分毫声音,无奈之下,即使心中疑窦丛生,也只能撇了撇嘴,听从了季夏的嘱咐,边收拾尸首,边乖乖等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
“澹台先生...”
“怎么和家兄,一幅早已‘相识’的样子呢?”
“可这不应该啊。”
“兄长身上的‘秘密’,是越来越难看透了。”
“不过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季家三代以来,位居猎籍几十年,始终没有出来一个人物,到了这一代,我兄弟二人,总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我姓季的了!”
“有着澹台先生这等大高手在...”
“就算镇守府背靠官府,”
“但在黑山城里,应该也没有人能够敌得过他,对吧?”
“那这样看,我与家兄提了那父子二人的狗头,问题不大!”
...
滴答,滴答。
昨日一夜暴雨。
叫这干干净净,一贫如洗的狭隘屋内,显得略微潮湿。
不过不管是季夏,还是澹台曜,都没有在意这点。
看着眼前面容逐渐严肃的澹台曜,季夏率先打破了沉默:
“澹台先生,想要知晓些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
“似你这样的强者...”
“为何,会在这小小黑山驻足,还刚巧和家弟季寒,认识了呢?”
季夏叹了口气。
其实,澹台曜的出现,着实是叫季夏没有想到,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一时间,甚至还叫季夏有些心虚。
因为真说起来,从头到尾,宋柴薪在最开始时,都是仗着生母谢微的人情债,一直亏欠澹台曜的。
连带着到了几十年后,自己回归季夏本尊,在现实里,还扯出了他的名头,想要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给谢樵玄写信。
将自己作为‘宋柴薪’在最后一段‘幕间’里,究竟做了些什么,了解清楚。
结果没想到,竟然在这小小黑山,撞见了正主!
不过话说回来,
这个时间点的澹台曜。
相较于曾经第二步逍遥境,强出了简直太多太多。
数遍季夏见过的第三步强者,真要较真的讲...
恐怕就连云鸾山上仅次于第四步,在第三步里走了极远极远的观剑、执法二长老,都不及他,来得强大!
岁月催人老,能叫人青丝变白发,从气血沸腾正当壮年,到腐朽迟暮走不动路。
可也能叫人一步一个脚印,拾阶而上。
在这一条尽头甚至能够比肩‘神圣’的武夫道路上...
成为千古留名传颂的不朽传奇!
不过看着澹台曜几十年不见,依旧是最后一面时,被古华击断了心气的那一副颓废面容。
季夏心头泛起波澜,不由得便想要知晓,这些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年从琴剑阁离开时,后来在黑山做镇守,季夏也曾听闻,澹台曜远走宝瓶州毗邻的‘桐叶州’,但后来的事,他便不知了。
心头正思索着,对面澹台曜有了动作。
只见他挥了挥手,以气作形,竟然凭空‘从无到有’,描绘出了一幅情景。
正是琴剑山,澹台曜从谢梧桐嘱托亲信,送往谢家的中途景色。
“有人以我的名义,送了一封信,去往谢家。”
“你说,我偶然间还刚巧查探到了。”
“又怎能不来一探究竟呢。”
澹台曜眉宇认真,一字一句,目不转睛的盯着季夏。
一刹那,季夏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轻声低语,有些苦笑。
这样的话,有些事情,便说得通了。
如果他是澹台曜,看到有人假借自己的名义,去‘招摇撞骗’,而且还确实是踩到了点子上。
他自己,肯定多多少少,也是要来走一趟的。
至于季寒。
不成大先天,未曾周身无漏。
这小子在走到了第三步巅峰,那些可以念头一动,便化作‘领域’的人物手里。
被看出端倪,也实属正常不过。
澹台曜能留了季寒这个疑似‘神血教’的小叛党,没有告发官府,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想到这里,季夏‘呼’了一口气。
要真被捅了出去...
这事想要压,就难办了。
毕竟,谁沾染上了‘神血教’的标签,那么除非你是大缉魔主转世,亦或者女帝亲临!
不然就算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说清算,也就清算了!
“你的问题,问完了。”
“我也刚巧不想要季寒知晓一些隐秘,因为他答应了我的承诺,有些事情,不必牵连到他。”
“但你不一样,毕竟我这一趟归根结底...”
“本就是为你而来!”
“外面已经布下了屏障,那么现在...”
“你也是时候该回答魏府那个,你避而不谈的问题了。”
澹台曜起身。
叫季夏一瞬间双肩一沉。
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袭上心头。
“宋柴薪。”
“这个名字,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还有你身上的‘流星追月拳经’之根基,以及...抵达拳意之境的正宗拳道‘烽火狼烟,碧血丹心’!”
“又是,从何而来?”
将窗户纸直接捅破。
澹台曜几十年后,故地重游。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缠满了谜团的年轻人,屏息凝神,不曾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澹台前辈...想要听到什么回答呢?”
季夏面色逐渐冷峻下去。
这,是他有意为之。
因为许久许久前,
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是笑,还是其他神色,他的表情动作,近乎始终如一。
当两道其实有些区别的面容。
逐渐重合、重叠...
澹台曜气息一滞,顿时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那个人,从历史的长河里,再度归来!
而紧接着,
季夏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径直开口,便道:
“我是季夏。”
听到这坦然回答。
对面的灰衣人手抖了下,眼神里面露出了肉眼可查的失望。
“但,”
“我也是宋柴薪。”
砰!
澹台曜拍案而起,一双眼神,盯着眼前的季夏,眼角跳动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身上,开始溢出了杀意,仿佛下一秒钟,只要季夏话语说的不对,他就要一指,直接取了他的命!
然而,
随着季夏从容不迫的开口。
说了一个掩藏在他记忆深处,许久许久都没有再度回想起的一段记忆之后...
这一缕杀意。
顿时‘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当即,消散的无影无踪!
“当年玄清湖畔的那枚‘玉符’,澹台叔,可还记否?”
噗通!
澹台曜一下跌坐了下去。
这一刻,他的嘴里只喃喃着一句话。
“果然...”
“是你!”
“可...”
“你怎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