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镇守府。
季夏毫不犹豫,道破了自己的身份。
想必不日之后。
‘宋柴薪’这个名字,便将以此地作为辐射。
逐渐扩散到府、州之地。
届时不论是‘西北荒原’的妖魔祖庭,还是宝瓶州的大昭势力。
都将知晓————
季夏,便是宋柴薪!
这一刻,他不再掩藏。
因为他知晓,就算遮遮掩掩,也没必要了。
太多太多的蛛丝马迹,已经将矛头指向了他。
再加上,
随着‘涅槃尸’这个概念出现,以及自己的尸身产生灵智复苏...
这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因为他当年而起。
要是不能洗刷掉这一切,那么最后,也只能是重蹈覆辙。
吞服‘宋柴薪’,而后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第三步,第一关‘玉液虚丹’的境地。
当季夏内观神魂,看到了潜藏于神魂深处,已经充能圆满,正在熠熠生辉,散发金霞的琉璃玉册时,不由会心一笑。
你问我为什么敢于暴露这一切,而不是继续躲躲藏藏。
那是因为,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宋柴薪穷途末路之时,有什么依仗?
他的底牌,只有对他心怀叵测的不死涅槃真君!
他没得选。
但此刻,
季夏握着身躯瘫软,眼眶微红的阮秀秀手掌,在她身侧,是表情平淡,看不出多少情绪的宋梵镜。
这两位曾经被誉为‘云鸾双珠’,堪称宝瓶州一甲子最耀眼的两位武仙子,几十年过去,已经成长为了擎天巨擘。
她们二人,若想要在这個乱局之中,暂且庇佑一二自己,堪称绰绰有余。
妖魔、涅槃尸、大昭...
将宝瓶州这场浑水,搅得是越来越浊。
这时候,就算自己暴露了。
背靠宋梵镜、阮秀秀、还有澹台曜关系的自己,无论是涅槃尸阵营,还是古华那些妖魔,亦或者大昭曾经的州主‘蓝景仪’...
想要动自己,
都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才行!
况且,自己的修为,又不是从此刻开始,便止步不前了!
已经开启了第一次轮回,成功凝聚了‘宋柴薪人生’,成为轮回天书主人的季夏,对此,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连第一次的试炼轮回,他都能取得如此成就。
那么接下来,按照轮回天书的说法。
若能怀揣着自己的几分记忆,推演轮回!
到时候若是在过去岁月,自己的修为能够抵达元丹之上,甚至真人的程度。
只需要给自己留下一些传承、宝地、神兵...
随即无论结局是喜是悲,是横压当世,还是葬于荒野,待到回归本尊,只要一一前去拾取、找寻这些曾经的传承...
就算其中有些会被他人继承、寻到,
但难不成...
还能一点好处,都捞不着?一点宝贝,都留不下?
重要的,是器物,是宝贝,是传承!
至于技艺与武学、功法与神通...
通过‘记忆碎片’,甚至是完整的追忆,这些继承曾经神通、记忆的手段,足够季夏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就算比肩那些修行了数十年武道的老怪,甚至上百年叩开天门的巨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过去’不知多久前,努力留下痕迹。
比如传承宝地、比如神兵试炼,顺带着建立庞大的势力,越庞大越好,不论正邪。
而将过去的记忆与神通带回,作为本尊的季夏,便能前去找回曾经的一切,如此相辅相成...
大道可期!
这才是‘轮回天书’的正确打开方式!
而眼下。
解决了黑山‘真假宋柴薪’之事。
季夏必须要处理的,就是‘云鸾山风波’!
因为他如今最大的依仗,就是宋梵镜与阮秀秀。
但二人之间,虽有他作为纽带,可自己若是要叫两人放下兵戈,冰释前嫌,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几十年的误解,导致了阮秀秀对于宋梵镜的意见,已经根深蒂固。
其中不仅有着云鸾山‘宗门之恨’,还有着夺了自己的‘夺夫之恨’。
至于宋梵镜,自然也懒得跟她解释。
两人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情感纠葛。
所以,
最大的概率...
就是不由分说,战上一场。
到了那时候,
不是阮秀秀‘斩妖除魔,清理门户’。
就是宋梵镜将阮秀秀镇压,教这个曾经的‘小师妹’做人,然后将他带走。
要是局势真演变成了那样...
那季夏,可就有够头疼的了。
宋渊当年强行将一口天大的黑锅,叩在了宋梵镜的头顶上。
但实则,当年之事,乃是如今锁妖林长老,除却宋渊,阮秀秀外,云鸾山的第三号人物,与真人只差一步的‘崔蝉’所为!
是他,与来自神血教支脉‘玄龙白氏’的长老白秋意勾结,释放了锁妖林群魔,叫阮秀秀一直以来,都以为宋渊说的,是真的。
所以便固执的认为,当年的宋梵镜因‘生母仇恨’一念成魔,随后私心作祟,意图报复宋渊,这才导致了当年三大长老战死,云鸾山基业崩塌!
云鸾山上。
宋渊此人,能屈能伸,为了自己的地位与武道,妻女都可视之如衣物,必杀之。
至于崔蝉。
这是季夏从轮回天书上,以自己作为‘宋柴薪’时的人生经历,所窥视出来的端倪。
轮回天书,是他如今最大的底牌,而且记录、显化的一切,都俱为真实。
所以,当年群魔出笼,虽不知为何缘故,但一定...与崔蝉脱不开干系!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若是想要解开宋梵镜与阮秀秀之间的芥蒂。
那么,便非要此人站出来不可!
劫波渡尽。
不仅是阮秀秀心中百感交集。
季夏,同样在沉思,在思考。
而经过几息时间,稍稍缓神。
不知不觉,阮秀秀纤细的手指,已经紧紧的叩住了季夏的手掌,她的呼吸起伏不定,似乎是怕季夏就这么跑掉了:
“你不必再去云鸾山清算了,宋柴薪。”
“你知道吗?”
“如今我已经是云鸾山的当代剑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山上,诋毁你的出身,欺负你了。”
“从今往后,上到长老,下到普通列入门墙的弟子,全都会对你恭恭敬敬,若有谁心口不一...”
“自有我来惩戒!”
“云鸾山如今已经不是正宗了,是得到了大昭认可的道统,成为了宝瓶州寥寥有数的大势力。”
“你当年只差一步,便是‘荣誉长老’,如今成就上品元丹,前途无量,和我回去,要不了几年,叩开天门,以力证道,对你来讲,易如反掌!”
“就算不小心失利,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大不了我去大昭第一药圣‘丹霞山’所在,为你换来‘天人道丹’,助你破关,也未尝不可。”
“你没必要和这个女人走...她给不了你什么...而且你一辈子斩妖除魔,去了西北荒原,就算有大雪山庇佑,别的妖魔,就能承认你,认可你吗?”
“不可能的!”
阮秀秀急了,她清醒了,同时,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到了黑山,为什么从始至终,连宋梵镜这个女人的面,都没见着。
因为宋柴薪,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自己哪能见到宋梵镜?
她早早的便跑去见了季夏!
只留下这黑山深处,葬着一具空壳的破棺材,那棺材里的空壳子,还将她给欺瞒了过去,叫自己险些对作为正主的季夏动手,酿成大错。
一时之间,懊恼与悔恨,充斥在了阮秀秀的胸膛里。
哪怕成了剑主,多少年来都是波澜不惊,但在宋梵镜、季夏的同进退羁绊下,她还是破防了。
于是语气带着几分焦急,许下千般好处,万般重利,也想要将季夏,从宋梵镜这个狐狸精身边掳走。
一连串动作、言语。
看得听得一侧宋梵镜,那是虎视眈眈,蹙眉而起。
同时,心里阴暗角落正在‘滋滋’的滋生着想法,恨不得将两人的手,直接给掰开。
然后一巴掌甩出,将这个当年争不过,现在自然也争不过自己,可却偏偏一直天真的想着,想要横插一脚,装出一副楚楚可怜,天性纯良,实则心机不断的‘小师妹’,给远远的抽飞出去,别站在这里碍眼。
但,宋梵镜听到季夏口中所说的,隐隐约约,也大概知晓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解开,自己与阮秀秀这么多年来的‘恩怨纠葛’。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宋梵镜笑容寡淡,摇了摇头。
曾经的真相,早就已经湮灭在了历史的风沙烟尘里,而且对于如今的云鸾山、如今的弟子来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真的还重要么?
他们不会想知道,他们只认前代剑主宋渊,当代剑主阮秀秀,没有人会记得曾经的云鸾少主宋梵镜。
但这时候,季夏的眸子却掠过了她,温和中似乎看破了宋梵镜的心事,同时拉起了情绪激动的阮秀秀,轻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秀秀。”
“所有的事情,我都明白。”
“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当年之事的主谋,不是梵镜师姐,而是另有其人。”
阮秀秀脸色苍白,一语道破了宋梵镜心坎:
“能是谁呢?当年有这个动机的只可能是她,况且...”
“过了这么多年,诸事已成定局,大雪山主压云鸾将宋梵镜带走,也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不是,又能如何呢?!”
“她...”
话未说完,季夏便将其打断。
而后斩钉截铁的开口:
“总有人会在乎的。”
阮秀秀沉默了一下。看着季夏指了指宋梵镜。
“还别人一个清白。”
“还自己一个清白。”
“或者说...”
季夏擦了擦女子眼角眉梢的湿润,随即慢慢指向自己,给了阮秀秀...最后的绝杀。
“还我一个清白。”
...
数日后,
一口棺椁,经由谢桥、谢梧桐亲自披麻戴孝,请入梧桐祖地,叫谢樵玄老爷子,入土为安。
哪怕梧桐府经历短暂的妖魔之乱,暂且还未恢复。
但这一次葬礼。
琴剑阁的新晋真人澹台曜,梧桐府尊郑子桢,依旧百忙之中,以‘后辈’的身份出席,给足了老爷子身后之事的荣耀。
至此,曾经纵横府城的谢樵玄,彻底落幕。
葬礼上。
满府缟素中,有谢家族人悄声向着前去黑山的同族问道:
“话说,之前惹得‘大雪妖君’襄助,被老爷子收为义孙的那位姓季的长辈,怎得没来呢?”
听到此言,那黑山的谢家先天高手,一脸讳莫如深,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一样,悄声道:
“姓季的干孙子?”
“有没有可能...”
“人家本来,就是老爷子的亲人呢?”
“而且还是,血脉相连!”
指了指棺椁,这人脸色肃穆,拜了又拜,只余下问话的那人,一脸怔然:
“亲人?血脉相连?”
想起那个流传在梧桐府内的传闻...
顿时间,此人恍然大悟!
而从黑山回来的谢家族主谢桥,对此也没隐瞒、制止,并且...
还叫一个与季夏有着五分肖像,只是眼神如狼,鼻梁似鹰的少年,披麻戴孝,替着不在此处的一个人...
向着谢樵玄逝去的棺椁,跪下叩拜!
拜下的瞬间,
这名为‘季寒’的少年,衣袖与祭衣上绣着三个字————
‘宋柴薪’!
作为季夏的胞弟,季寒也知晓到了哥哥的身份。
而这一次,
他便是代替他的兄长,前来祭奠的,身上披着的绣字祭服,就是代表了宋柴薪。
至于季夏本人…
...
此时,云鸾山!
梧桐府,谢樵玄的葬礼正在如期举行。
至于季夏,
则与宋梵镜、阮秀秀...
如期,登山!
身后面,还跟着两人各自的徒弟。
裴绿叶正如临大敌的望着有苏月,看着这不谙世事的少女抱着包裹,不时掏出点心,塞进嘴里,一脸满足的模样,就心中警惕万分。
哪有第三步的半妖,能心思单纯,澄澈到这种地步的?
伪装,一定是伪装!
想到这里,
裴绿叶看向了季夏,以及走在最前面的阮秀秀。
当她瞅见那一袭黄衣,往日里无往不利,宛若出鞘利剑一般的阮剑主。
如今却心事重重之时,不由暗暗一叹。
都说美人关,英雄冢。
眼下一见,
果然是古人诚不欺我也!
但殊不知,
此时的有苏月,正满脸好奇的左看看,又看看,细细打量着‘宋姨’小时候住过,修行过的地方,根本无暇他顾。
更不知道,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心里活动竟会这般丰富。
此时。
宋渊剑主久不露面,云鸾山危局一解,便直接躲在了‘云鸾坪’中的地宫,闭关调养。
而作为锁妖林长老的崔蝉,则在教授弟子。
值此之时,作为剑主的阮秀秀,于数日前杀出山门后,重新归来。
诸多守山的弟子、执事、长老,见此还来不及欣喜!
便看到了...
站在她背后,面色清清冷冷,雪发及腰,宛若画中仙子一般的宋梵镜。
刹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夭寿了,阮剑主被妖君挟持了,快去‘云鸾坪’请宋剑主!!
一刹那,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反应,以为前些日子前去追杀的剑主大人,不慎被擒,沦为人质。
但,
此刻阮秀秀却制止了所有人的行动。
只是复杂难言,抿唇半晌,才开口道:
“去锁妖林,请长老崔蝉...到剑主殿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