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意?
听到洛扶摇的话,季夏有些懵。
根据自己的记忆,如今割据西北大地的,叫做大殷。
而在大殷之前,相传有‘东土’的大一统庞然大物,玄帝朝,曾敕封四方诸侯,为玄氏之王。
在大玄衰落之前,一直如此。
所以在数十年大殷建立之初,此地乃是‘玄王一脉’所掌。
但洛扶摇,不是当代殷王的嫡女么?还号称‘扶摇公主’,以西北五州之一为其‘命名’,可谓极尽荣宠!
怎么...就和前代玄王一脉,又扯上了关系?
季夏有些好奇。
而且,不是他敏感,而是作为曾经抵达过元丹,修成过神魂,论及底蕴,还高过眼下洛扶摇大先天巅峰一筹的季夏...
隐隐总觉得,
眼前的女子,似乎比起眼前这‘天下第一玄门’...目光更多的,却是若有若无,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我想多了么?”
季夏若有所思。
但这个时候,
一阵苍老的声音却是传了过来:
“李踏仙。”
“带她...过来吧。”
...
山河殿。
左山河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火炉‘噼啪’作响。
洛扶摇只身一人到了这山门。
她将侍从、护卫,哪怕苦口婆心劝阻她的亲随,都留在了神京,得了殷王的首肯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到了生死山河宗。
在出了明煌州,步入到了由‘桐叶公’割据的桐叶州后,更是将自己的仆从、仆役,全数解散了个干净,孤身一人,踏足了‘涅槃山’。
此时,曾经在神京穿过的金丝凤羽袍、诸般琉璃、宝石首饰,所有明光艳丽,光彩照人的事物,皆从她身上褪去。
留下的仅一袭白衣,看上去干净利落,英姿飒爽,身骑白马以发束冠,若从背影看,更像是哪家的贵胄公子,在出门历练。
“扶摇公主,洛扶摇...”
“唉。”
“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会来这生死山河宗。”
“明明大殷的秘法、血脉神通、手段,平心而论,都比一十六强门,各自从残篇上悟出的东西,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哪怕是曾经的我,也不敢说造诣一定比初代殷王、神血六支柱要高。”
“可就算这样,”
“你为何还要千里迢迢的,从神京赶来?”
“你的生父,曾经苦心孤诣求玄二十载终不得入,我怜悯之下,给了他后代子孙一個‘承诺’,说若有机缘,可渡入我门。”
“但...”
“我已经解散宗门,不再收徒授业,就连寿命,也已濒临暮年,你这个时候来,我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给你,教你。”
当着季夏的面,左山河毫不避讳的点破了洛扶摇的身份。
叫季夏‘豁’得转头,眸中露出讶然。
“这洛扶摇...竟然是前朝之女,寄人篱下?”
但洛扶摇对此,却是神色如常:
“山河仙人,我今日能千里迢迢,从神京到这涅槃山,是我母亲千辛万苦,给我求出来的机会。”
“既然出来了,我就没打算再回去。”
“我乃‘纯血’人族,而当今一十六强门,大部分门派,都提出了‘人体之内,有大宝库’,法不外求的说法。”
“神血贵胄,妖魔之流,固然先天禀赋强横,但若论后天对于‘术法’的追求,与钟灵毓秀的人族道血,差之甚远。”
“我身怀纯粹的玄王血脉,母亲是洛水大族,天生近道,怀气而生,为何不求大道,要入偏门?”
“根据古籍记载,几百年、上千年前的洞天,术法时代,人族的敌人,对手,只有自己以及某种不可知、不可测的异种,而不是妖魔、半妖。”
“而今大殷于我如囚笼,且立朝几十年,便已烽火狼烟不断,国祚必然不久,既然如此...”
“我肩负末代玄王血,乃是嫡系,也是如今世间唯一硕果仅存的西北玄王子嗣,便要重整正溯,缔订人道朝纲,再正人族正统!”
她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老真人,一字一句,简短有力。
看得出来,说的讲的,都是真心话。
一介女子,竟能说出如此‘气吞万里如虎’的话语...一眼看去,便不是池中之物。
就算季夏,看向洛扶摇的同时,眸子里都不由掺上了赞赏。
“这洛扶摇,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玄王灭的时候,她怕不是才刚刚出生呢吧,哪能有什么感情,什么大义在。”
“不过...”
“抛开身份不谈,能将‘脑后生反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大义凛然的,就是块成大器的料子。”
君不见,
当年宋梵镜若是有洛扶摇一半果决,远走高飞,不是心中一边挣扎,一边举棋不定的烂在云鸾山。
哪里有后面一口黑锅背在她身上,而且一背就是几十年,到了现在,都还未曾在全天下‘沉冤昭雪’。
但这洛扶摇就毫无心理负担,在大殷神京呆得处处掣肘,一个不顺心,就能千里迢迢的跑到这桐叶州来,还大言不惭,便提‘造反’,甚至...
都不避讳左山河边上的自己!
她到底多有底气,多狂呐?
季夏在心中感慨。
但左山河却是不为所动:
“那你来生死山河宗,想求什么?”
“如你所见,这里只有一老,一少。”
“一个才刚练武入门,一个再过两月,便要入土的老东西,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大业。”
洛扶摇凤眸睁开,露出锋芒:
“想求取‘生死涅槃玄功’,助我破开第二重,入元丹境!”
刹那,殿内陷入了些微沉寂。
“如果今日不是你来,换做得了同样承诺的别人,我会传他一二重的生死涅槃玄功。”
“但...我今日一见公主殿下,你就是一个野心勃勃,不甘居人下之辈。”
“这法给你,不合适。”
左山河声音冷硬:
“何况...”
“我为何遣散诸多弟子?”
“便是因为,法有尽头!”
“生死山河宗的前路,已经断了。”
“而一门功法修到元丹,若要改换门庭,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必要成几何倍的增长,要从头重新领悟,并且转化跟脚,在这个‘分秒必争’的黄金时代,只会耽搁于你。”
“你走吧。”
“踏仙,送客!”
看着左山河抬起手。
洛扶摇没想到,自己祭出了祖上传下的遗泽,都不能打动这位‘山河仙人’,不由叫她凤眸轻皱,心中暗思。
是否是因为自己行事太过张扬、锋芒,叫这位山河仙人不喜了?
“一个人濒临寿命尽头,一般来讲,不都是会寻一个天资卓绝,锐意进取的弟子,替着他走上未曾踏上的前路么?”
洛扶摇才微蹙眉,余光打量到了看戏的季夏,突然惊觉。
对!
若论起天资卓绝...
这边上...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衣钵传人么?
难怪...左山河看不上她。
洛扶摇释怀了。
她并不知晓‘生死山河玄功’的内情。
只当作在左山河眼里,李踏仙比她要更加独特。
而这,也是她认可的事实。
不过,洛扶摇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离去。
就像是左山河,一语道破了洛扶摇的底细一样,她是一个骨子里便透露着骄傲,生来就想要夺鼎的人。
要修,就要修最好的,而天底下人族法脉一等一的绝学,神功,只在这生死山河宗,涅槃山上,其他的术门、强门,都要逊了一筹!
再加上,
洛扶摇得‘金页’加持,有着一种天命法,可窥测气数,人有灰、白、青、蓝、紫五种气象命数。
之前在神京,通过这种法,她已经尝到了不少甜头。
而今,当她在涅槃山上,再一次运用之时...
左山河的头顶上,便有沸腾紫意显现,叫她眼神一凝,心道果然!
要知道,在大殷神京,能有淡淡紫意升腾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但谁的气数,能有左山河这么盛?
而且这老人,看似走到了寿命尽头,但偏偏他的气数,却抵达到了此生未有的巅峰,眼看着就要熊熊燃烧,便代表...
或许,他的寿命并不会因此山穷水尽,而是会在即将到来的某一个时刻,迎来转机!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叫洛扶摇心中一定,便道:
“既然如此...”
“扶摇便在山中呆着,请仙人看看我的诚意。”
“另外,天下人都传山河仙人,大限将至,从此往后,一十六强门‘玄门共主’的位子,便要让位他人,但在我眼中...这道坎,仙人定能迈过。”
听到洛扶摇言之凿凿的言语,左山河笑了:
“你这小姑娘,能懂得什么。”
“不过念在你祖上的份,我不能强撵你走,可山中不养闲人,眼下正值寒冬,我又是老朽身,砍柴烧水,烹饪做饭,公主千金之躯,能做得么?”
左山河不以为意的开口,以为洛扶摇会知难而退,谁曾想...
女子躬身一拜,便起身向着覆雪道观而走:
“如何不能?”
“那扶摇便叨扰了。”
“这就去挑选一间山中偏阁,平素里砍柴烧火,一应事物,交予莪便可。”
说完,看着洛扶摇打蛇上棍,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左山河险些怀疑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不是金枝玉叶出身的时候...
她已经走到了季夏身畔,凤眸向他头顶微微望去。
待到看见一轮金华,于季夏头顶若隐若现,洛扶摇宽敞的长袖下,一双玉手悄然攥紧。
果然!
她心中泛起无边波澜,欣喜之余,更印证了自己的揣测。
朱紫气数之上,果然还有更高位阶!
金色气数!
这可是连左仙人、殷王、诸多神血支柱,当世绝巅的人物们...
都不存在的程度!
这个少年,果真不愧是被天书认可的!
而且,洛扶摇有理由怀疑,或许自己前十几年,都得不到天书金页认可,但不久前突兀觉醒,或许,就是因为不经意间,接触到了李踏仙。
这个少年...
自己一定要将他拉拢过来!
哪怕许下千两黄金,万般承诺,只要能做到的,都无所谓!
想到这里,
洛扶摇自知失色,于是强行压抑出眸子里的‘兴趣’,只微昂皓颈,云淡风轻的勾起唇,仿着自己之前的样子,矜贵的笑道:
“那一夜过后,我专门查过你。”
“你既是山河仙人的末代门徒,那么,如若我拜入仙人门下,你我便有了渊源。”
“叫我一声姐姐,以后我罩着你,如何?”
她不知,
方才她俏颜上浮现的一抹潮红,与不正常的兴奋,已经被季夏尽收眼底。
因此,季夏现在心里一片惊愕:
“这女人是看上我了?!”
“她这是什么表情...”
想起自己这一世皮肤白净,斯斯文文,与宋柴薪邪气凛然,自己本尊刚毅坚韧,截然不同的外貌。
季夏越想越有可能。
不过...
这百余年前的扶摇公主,身份何其之大,而且又有如此胆魄与雄心壮志...
说不定未来,也是一尊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要是她没死。
与她结交,不是坏事。
本着为自己以后‘修桥铺路’作打算的季夏,也演起了戏,装作人畜无害,客客气气的跟着洛扶摇打了招呼,说了一通好话。
将女子哄得是凤眸微眯,舒服不已,心中不由觉得,这个金色气数的小弟弟,也蛮单纯的嘛。
他才十六岁,他能懂什么?
只要打动了山河仙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坚定不移的支持着他。
等到他气数彻底燃烧,重回巅峰,有这一层渊源在,他岂能不收着自己入门。
到时候,再与这李踏仙小弟弟增进感情,将他拐走,未来等个十年八年...
有着能够超越一众神血,以及一十六强门、还有诸般妖魔的金色命数跟随,平定天下,那还能是幻梦么?
岂不是指日可待!
拿下他,必须拿下他!
于是,
两个各怀鬼胎,都想要从彼此身上讨‘好处’,又穷极心思,想要叫对方感受到自己‘真诚’的家伙,互飙了一通演技。
直到左山河拉了脸,季夏才算作罢,待看到洛扶摇被左山河派遣去烧水,跟个下人一样使唤之后...
季夏表情才逐渐认真起来:
“对了,门长,来,搭个手。”
此时,殿中又空旷寂静了下来,而有些倦了的左山河,闻听此言,不由怔了下:
“搭手...作什么?”
但出于莫名的信任,以及与季夏宛若‘忘年交’的相处方式,叫他还是伸出了手。
而后,
双掌相交。
毫无征兆的,
砰!!
以两人为方圆,突然...一道澎湃的白色光罩,骤然罩起!
似乎是一息,
也似乎是一瞬。
这道‘白罩’...
才算是缓缓散去。
而走出不久的洛扶摇,听到动静,马不停蹄的便赶了回来。
一推殿门,恰好就看见了光罩撤去,季夏摇摇欲坠,一个不稳,便往后跌去,额头冒汗,一脸苍白。
于是想也不想,就将他拥入怀中,语气关切:
“小踏仙,你怎么了?”
后脑勺子搭在了一对柔软胸脯上,季夏却完全无心顾及这旖旎的气氛,而是大口喘气:
“没...没事!”
这人间演道!
竟与自身的神魂强度,直接挂钩!
以他如今大先天不到的修为,若不是神魂三世加成,天生异禀...
怕不是还来不及为左山河推演。
他自己就先‘仙逝’了。
“不成大先天巅峰,甚至元丹!”
“切莫不能动用此法!”
“不然...”
“下一次,一个不慎,怕是沦为痴呆,都有可能!”
想起方才接触左山河,引导他认识‘自我’,陷入那种感悟内景的状态,季夏就不由庆幸。
还好左山河天赋悟性极高,几乎片刻不到,就自己进入了那种‘演道’状态。
若不然,要是换个笨些的...
怕是就先把他自个儿,给耗死了。
“左仙人这是...?”
“我明明前脚才走,你们后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瘫坐在太师椅上,一片寂静,宛若睡着一样,不过每一寸毛孔,都在吸收着天地清气的左山河...
洛扶摇懵了。
而季夏看着左山河的状态,便知晓,成败在此一举。
维持着这个状态,
许是一天,许是十天,许是一个月...
只要等到这位‘山河仙人’醒来。
他的法门,必定能够往前,再度迈出一小步。
而这一小步...
或许,
就将是一个‘千古独步’。
不过,
左山河这一步,还没迈出去。
季夏就已先昏迷了。
而等到他醒来。
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露出忧虑的美眸:
“小踏仙...你可算是醒了!”
“你的家人,来寻你了。”
“另外...”
“左仙人何时醒来?你们当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当世一十六强门,声称与大殷龙象国师,有一场关乎‘玄门道争’的法会,即将开始,有好几位强门门长,想要见他一面!”
“现在这些人,都在下院山脚呢!”
洛扶摇一脸郁闷。
不说她是来做杂事的么?
怎么当主人的,一个两个,不是躺倒,就是睡过去了?
拜托!
她是大殷公主!
虽说是个毫无血脉关系,在外人眼里无足轻重的,但这里毕竟是桐叶州,早就割据了,要是桐叶公李神尧看她不顺眼,非要请她喝茶,她也没什么法子。
自己是来求法、结交李踏仙,以图谋大事的,岂能栽倒在这种荒谬的事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