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分钟后。

门外轻轻一响，老王闪身而进，反手关上屋门。

杨登欢站了起来，客气地点了点头问道：“喝什么茶？”

老王看看桌上，一壶茶，两个茶杯，几样点心，点头说道：“这茶就行，不用再破费了。”

“壶里是高碎，不知道你喝不喝得习惯。”杨登欢笑道。

老王神色一愣，苦笑了一下，摇头说道：“这种茶馆，你喝高碎？”

“我就爱这一口。”杨登欢笑道。

“这个理由不错，我也爱这一口。”说完，老王神色缓和，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杨登欢给老王倒茶，老王急切地问道：“这么着急，找我什么事？”

“你知道赖阿毛五金店吗？”杨登欢问道。

“赖阿毛五金店？你怎么知道赖阿毛五金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王脸上露出惊讶地神色问道。

杨登欢简单地将事情给老王说了一遍，老王脸上神色也变得十分凝重。

“现在的情况，就是咱们得商量一下，如何通知明天接头的同志，不要落入陷阱中去。”杨登欢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老王想了一下，缓缓说道：“组织上准备在北平架设电台，由交通员分几次将电台主要零件运送进城，藏匿地点就在赖阿毛五金店，不知道哪個环节出了问题，这才致使五金店暴露。”

“运送零件的交通员在检查站被发现，敌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赖阿毛五金店，目前我所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杨登欢说道。

老王无语，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手指轻叩桌面，思考着如何应对。

杨登欢并不插话催促，轻轻喝着茶水，等着老王思考。

老王考虑了一会儿，终于打定了主意，皱眉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你怎么处理？”杨登欢问道。

“现在还没有想到好办法，大不了到时候我去现场制造混乱。”老王说道。

“没有接头同志的联络方式？”杨登欢问道。

老王看了杨登欢一眼，摇了摇头。

“那你准备怎么制造混乱？”杨登欢又问道。

“不知道啊。”老王叹了一口气，为难地说道：“实在不行，只有鸣枪示警了。”

“这样不行！”杨登欢摇了摇头说道：“到时候不但接头同志营救不了，很可能你也陷进去。”

说到这里，杨登欢盯着老王问道：“难道不能汇报上级来通知接头同志撤离？”

“恐怕来不及了。”老王摇头说道。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不过我需要确切的接头时间。”杨登欢眼睛雪亮，盯着老王说道。

老王听了杨登欢说话，半天没有说话，眼神中颇多犹豫。

“如果再这样瞻前顾后，损失就大了！请你相信我！”杨登欢盯着老王眼睛说道。

“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你身份特殊，营救任务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牵连到你，你的任务是深潜静默。”老王脸上神情十分纠结。

“我有我的办法，但是我需要接头的确切时间。”杨登欢笑道。

老王十分为难，犹豫了很大一会儿，杨登欢有些焦急地说道：“别再考虑了！现在时间不等人，我得赶紧回去，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

老王突然抬头望向杨登欢，似乎下了决心，看着杨登欢说道：“我得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要不然我不放心。”

“就在刚才，我去了赖阿毛五金店，附近环境布局以及周围铺户买卖，我基本上摸排了一下。”杨登欢缓缓说道。

老王点了点头，颇为赞许地说道：“不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然需要有所准备。”

“敌人的这一次行动由侦缉一处来完成，带队的队长叫做徐辉。这个人十分狡猾，所以街面上没有安排侦缉队员，他把侦缉探员安排在了五金店旁边的一家半掩门的堂子中。”

老王仔细认真地听着，听到这里，脸上微微变了颜色。

“这些女人在胡同里招蜂引蝶，联络生意，我们不妨就此来做做文章。”杨登欢笑着说道。

“这个……”老王一愣问道：“怎么做文章？”

“明天，我会想办法让一个平时就喜欢无事生非，嘴还特别欠的特务去东槐树胡同办事。这小子嘴巴不干净，走到那条街上，自然会引起混乱，到时候街面上一乱，必然会惊动接头的同志！”杨登欢胸有成竹地说道。

“有把握吗？把握究竟有多大？”老王听了也觉得这个方法比较可行，连忙问道。

“百分之八十。”杨登欢考虑了一下说道。

老王长出了一口气，凡事没有绝对，杨登欢既然能说出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就说明他对这件事把握非常大，这个世界上，随时都有意外可能发生，哪里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需要我们做什么？”老王再不犹豫，低声问道。

“派两个可靠的同志做保险绳，防止发生意外。”杨登欢想了一下说道。

“这个没问题。”老王点头，又问道：“明天下午，你到现场不到？”

“我不去。”杨登欢摇头，随后又说道：“但是我能保证现场一定会混乱。”

“那就好！那就好。”老王如释重负地说道。

“莪需要接头确切时间。”杨登欢再次开口。

“明天下午四点，负责组装电台的同志到五金店接头。”老王低声说道。

“知道了。”杨登欢说完，站起身子，一撩袍襟，声音大了一些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咱们改日再会。”

杨登欢说完，见老王轻轻点头，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杨登欢上了德胜门大街，没走几步拐进小胡同，胡同左兜右转，胡同越走越窄，终于走进一处没有人的小胡同，将脸上化装全部撕去，露出本来面目，脱下长袍，露出了套在里面的黑色风衣。

杨登欢将束在腰中的风衣下摆放了下来，用力顿了顿脚下的黑皮鞋，将身上衣服整理整齐，顺手将长袍扔上了屋顶，转身出了小胡同。

重新拐上德胜门大街，杨登欢叫了一辆洋车，说了一句：“警备司令部。”

洋车夫一愣，赶紧拉起洋车，朝着铁狮子胡同方向快步跑了起来。

杨登欢在车上展开北平时报，找到“猜号码赢大奖”的版面，查看中奖号码。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猜号码赢大奖”应该和《唐诗选辑》有关系。

第一个中奖数字是9，杨登欢翻出《唐诗选辑》，查到第九首诗，是唐代许棠的《写怀》。

“汩没与辛勤，

全钟在此身。

半生为下客，

终老托何人。

两鬓关中改，

千岩海上春。

青云知有路，

自是致无因。”

杨登欢接着翻看第二个中奖号码，数字是6，杨登欢顺着字找下去，查到第6个字是一个“全”字。

杨登欢接着查第三个中奖号码，却是数字11。

杨登欢再次翻起《唐诗选辑》，找到第十一首诗，却是一首唐人贾岛的《代旧将》。

“旧事说如梦，

谁当信老夫。

战场几处在，

部曲一人无。

落日收病马，

晴天晒阵图。

犹希圣朝用，

自镊白髭须。”

杨登欢再次看北平时报上的第五个中奖号码，发现是数字16。

对应古诗，查找字数，杨登欢找到了“部”字。

“全部……”杨登欢低声嘟囔了一句，眼睛中顿时放出了光彩，看来这个方法有门。

杨登欢接着按照报纸上登的中奖号码数字，接下来又找到了“静”字和“默”字。

“全部静默！”

杨登欢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本《唐诗选辑》就是号码帮的最新联络密码本！

而联络方式，就是北平时报上的“猜号码赢大奖”的活动！

魑魅魍魉，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最终还是被自己给破译了！

现在自己有了到稽查处找曹有光的理由。杨登欢不无得意地想到。

车夫听杨登欢去的地方是警备司令部，虽然不知道杨登欢何等人物，但是也不敢怠慢，洋车拉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把杨登欢拉到了地方。

洋车夫擦着汗，也不敢开口要钱，只是望着杨登欢谦卑地笑。

杨登欢随手递过去几张零钱，在洋车夫连声道谢声中，走向警备司令部。

给守门卫兵出示了证件，杨登欢并没有说来找曹有光，而是简单地说自己是来和稽查处谈之前合作的一些情况。

卫兵打了个电话，就放了杨登欢进去，杨登欢双手插在风衣衣兜，步履潇洒地走进警备司令部大楼，问清楚稽查处位置，杨登欢走向楼梯。

杨登欢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曹有光，而是为了秦志超。

从杨登欢一看见那几位花枝招展的花大姐，他就想到了秦志超。

要想把现场搞乱，非秦志超不可，而杨登欢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秦志超有机会出场而张本。

发生事情不要慌，先得多想一点，这样才能找出合适的应对方法，而这个最合适的人选，非那位喜欢惹是生非而且又毒舌的秦志超莫属。

今天，杨登欢过来稽查处，就是为了把秦志超给卷进来。

上了二楼，杨登欢轻手轻脚走近稽查处办公室，果然没出自己所料，办公室中除了两个女性文员之外，只有秦志超一个人。

杨登欢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这种情况不难判断，现在稽查处都忙成什么样了，唯恐人手不够，那里还有闲人。

不过秦志超新近调来，曹有光无瑕过问他的事情，所以只有他才能待在办公室无所事事！

“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杨登欢双手插兜，进了办公室，眼睛放肆地转了一圈，大声说道。

挨着门口座位最近的女文员倒是挺客气，见杨登欢进门语气不善，反而更加添了小心，连忙站起，细声细气地问道：“您是哪个部门的？有什么事吗？”

杨登欢没有说话，却把眼镜望向秦志超，似乎刚刚发现他，脸上露出惊讶神情，但是嘴角却露出一丝讽刺的讥笑。

秦志超看到杨登欢这副神情，十分恼怒，脸上也十分不客气，冷笑了一下说道：“这是谁啊，哪里来的三青子，敢来咱们稽查处耍混蛋！长眼睛了吗！什么叫没人？我们都不是人啊！”

“秦志超！”杨登欢指着秦志超哈哈一笑，不屑一顾地说道：“这一来稽查处，就长脾气了哈！连老长官都不认识了？”

“少扯淡！一个破组长还称什么长官，少在这儿装大瓣蒜！谁裤腰带没有系紧，把你给漏出来了！该干嘛干嘛去，甭在这里现眼！”秦志超越说越起劲，不由自主地从办公桌走向杨登欢。

杨登欢不理会秦志超，转脸望向刚才说话的那位女文员，笑嘻嘻地问道：“老曹呢？怎么没见人。”

那位女文员尚未说话，秦志超听到杨登欢称呼曹有光居然是“老曹”，眼中登时放了光，三蹦两跳过来，恨不能撸胳膊挽袖子，大声嚷嚷道：“孙子，叫谁‘老曹’呢！那是我们曹处长，你再叫一声试试……”

杨登欢似乎忍不可忍，朝着女文员皱眉说道：“丫谁啊，是不是有病！我来找曹有光，他是干嘛的！”

女文员不知道杨登欢何方神圣，红着脸说道：“我们曹处长不在，出去办案子去了。”随后又红着脸问了一句：“您是……”

“不敢称您，我是警察局侦缉二处直属组组长杨登欢，找曹处长有点事情。”杨登欢对女文员倒是十分客气，说完之后，换了一副神色，厌恶地说道：“这小子是尼玛曹处长专门留下来，放在办公室恶心人的是吧？”

杨登欢神色一冷，指着秦志超，眼神说不出来的不屑。

“他……”女文员有些支吾，脸红着看了一眼杨登欢，没好意思说话。

秦志超刚调过来，女文员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什么情况，在这种明哲保身的情况下，只能支支吾吾。

“说谁恶心呢？”秦志超嚣张地把脸朝着杨登欢凑了过去。

杨登欢眼睛不屑地看着秦志超，秦志超毫不示弱，一副老子现在不归你管，有本事你咬我的眼神，不服气地也瞪着杨登欢。

杨登欢毫不犹豫，抬手一个耳光抽了上去。

啪的一声轻响，秦志超脸上立刻现出五个手指印。

秦志超捂着脸，瞪着杨登欢，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没有想到杨登欢居然这么胆肥，敢在稽查处的地盘上抽自己嘴巴。

“你敢抽我……”

啪！

啪！

啪！

杨登欢巴掌不停，左右开弓，接连抽了秦志超几个耳光。

秦志超算是半个君子，至少做到了动口不动手，被杨登欢抽的连连后退，但是就没有想起来还手。

“嘴炮！”杨登欢嘟囔了一声，停住了手。

杨登欢这边住手，秦志超立刻说道：“你敢打我，你敢在稽查处打我！这事咱们没完！等我们曹处长回来，必须把你抓起来！这事咱们没完！”

杨登欢看了一眼秦志超，冷冷地说道：“好啊，你现在打电话让曹有光回来，我倒要看看这事怎么没完！”

秦志超暴跳如雷，冲着女文员吼道：“打电话，给曹处长打电话！现在就让他回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姓杨的敢在稽查处打我，这是没有把咱们警备司令部放在眼里！”

女文员一愣，犹豫着打还是不打这个电话，眼睛望向杨登欢。

秦志超见自己连女文员都指使不动，女文员居然把眼睛望向杨登欢，更是火冒三丈，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声吼道：“臭表子，愣着干什么，老子让你打电话！”

女文员吓了一跳，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杨登欢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打吧，是该让曹处长回来了。”

女文员终于抓起了电话，秦志超更加恼怒，狠狠地骂道：“快打啊！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杨登欢脸上微微扯出一丝讽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