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点四十。
密林中。
呼啸的北风从树林中穿过,发出令人恐惧的呼呼声音。
冬天的北平,不仅十分寒冷,而且天黑的也早,整个树林都隐没在黑暗中。
树林不大,不过里许见方,林中的树木倒是十分粗壮,想起来年头比起来西直门货场不知道要久远多少。
但是却不知为何当初修建西直门火车站货场之时,为什么把这座树林留了下来。
钱如发一身黑色风衣,头上一顶礼服呢的帽子,显得优雅潇洒,只不过这身衣服委实有点单薄,不太适合户外穿着。
钱如发被冻的浑身哆嗦,嘴唇都有些发青,不停地跺着脚,原地转圈。
站在他旁边的高明远,却一反往日一身皮夹克的潇洒模样,老老实实地穿上了棉袄棉裤,脚下是厚实笨重的大头皮鞋,头上还带了一顶狗皮帽子,从远处看,不亚于一只活狗熊。
难看虽然是难看了一点,但是他不冷啊,此刻高明远就略带嘲笑地看着原地打转的钱如发。
“老钱,甭着急,还有十分钟呢!刚才的汽笛声音你也听到了,货场那边已经动上手了!估计陈延生差不多也该到了。”高明远看着钱如发笑着说道。
“我不着急!那边杨兄弟亲自坐阵,我有什么好着急的。”钱如发哆哆嗦嗦地说道。
“还说不着急!瞧你那副模样,都急成什么样了!”高明远瞥了一眼钱如发说道。
“我着急成什么样了?”钱如发反问着说道。
“不着急你转什么圈子!”高明远故意笑道。
“废话,我这是冻的!”钱如发不高兴地说道。
“冷吗?”高明远故意张开双臂,左顾右盼说道:“冷吗?我怎么没感觉?”
“废话,你裹的跟个狗熊似的,怎么可能会冷,你再瞧瞧我这身打扮?”钱如发不满地说道。
高明远仿佛刚刚注意到钱如发的穿着,羡慕地挑了挑大拇指说道:“潇洒!气派!就这一身,哪怕去歌厅都能震一圈!”
说到这里,高明远指着自己和其他人笑道:“再瞧瞧我们,打扮的跟個脚夫似的,走到大街上都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
借着昏暗的月光,树林中能够影绰绰地看到二三十人个人,依靠大树,或坐或站,穿着差不多都和高明远相同,打扮成脚夫模样。
这些人是钱如发在一二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侦缉队员,每个人都各有长处优点,不一而足。
按照计划,三十人编成一个大队,每十个人编成三个小组。
钱如发自然是队长,高明远是副队长。
作为队长,钱如发扮演的角色是工头,自然要穿着的阔气一些。
高明远的角色则是脚夫头,所以也就一身脚夫打扮,不过这样倒是能穿得厚一些。
“潇不潇洒我知道,但是我冷啊……”钱如发缩着身子说道。
高明远强忍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是穿得少了点哈!不过这北平天气还不算太冷,比起我们东北差多了!”
“差多了……”钱如发抬头哆嗦着嘴唇问道。
“啊!我们那里,十月份就封山了!那老林子里雪厚的,能把人给埋起来!北平这点天气算什么!”
高明远说着话,朝着林外张望,有些着急地说道:“这可快到七点了!老陈怎么还没有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低喝:“口令!”
“功成!”
“到马!”
听到外面两个人对上口令,钱如发和高明远将目光望过去,陈延生和一个大胡子走进树林。
钱如发看到大胡子,没有认出来这是杨登欢,右手摸向后腰,冲着侦缉队员胡楠一使眼色,胡楠会意,悄无声息地起身,站在陈延生和杨登欢身后。
“钱队长够警惕的啊!这么黑的天,还能和小胡眼神配合,真不容易。”杨登欢笑着说道。
声音如此熟悉,钱如发和高明远都听出来这是杨登欢的声音,一齐笑着过来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你那边事完了到铁狮子胡同集合吗,怎么跑到这边了?”钱如发纳闷地问道。
“憋了这么多天,这个热闹我能不看?”杨登欢笑着拍了拍钱如发肚子,正色说道:“不过老钱,你可不能进去,严守正认识你,到时候被他认出来,可不是玩的!”
说到这里,杨登欢笑了一下说道:“再说了,你这穿得也太少了点吧?回头再冻着你!”
钱如发再要说话,外面突然又传来一声:“口令!”
“天翻!”
“地覆!”
口令也对上了,这是铁甲车二营派来接应的人。
杨登欢连忙推了一把钱如发,压低了声音说道:“老钱,你先撤,到铁狮子胡同和和曹处长汇合!”
“怎么才来!”外面负责放哨的侦缉队员大声喝问,声音严厉。
“刚过两分钟,也不算晚。”外面有人说话,随着话语声,放哨的侦缉队员带着一个身穿军装的人,走了进来。
杨登欢将自己隐在侦缉队员之中,看着这名军人。
从领章上军衔来看,一行两星,来人是一位中尉。
中尉进了树林,眼睛就左顾右盼,神情十分警惕。
“严营长派你来的?”陈延生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你们谁负责?”中尉突然用日语问道。
叽里骨碌说话,大家听了都是一愣,陈延生笑着说道:“说中国话吧,我们能听懂。”
“你们队长是谁?”中尉再次用日语喝问,声音比起刚才,严厉了不少。
“我是队长秋山正文!”高明远上前一步用日语答道。
“你们……”中尉这下子换成了国语说话,仅仅说了两个字,就被高明远打断。
“这里是中国地方,我们最好用中文,要不然会引起怀疑!而且……”
高明远一指身后的侦缉探员们说道:“而且这些人里面,有高丽人,也有满洲人,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日语!不过他们都会说中国话。”
中尉点了点头,神色颇为柔和,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严营长为人把细,非要我再试探一下不可。”
“你在帝国生活过?”高明远一副纳闷地模样问道。
“没有。”中尉脸一红说道。
“那你怎么会帝国的语言?”高明远一边询问中尉,一边仔细观察中尉脸上神色。
“我之前属于奉军序列,所以会几句简单的日语。”中尉笑着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职务?”高明远侧着脑袋,狐疑地神色问中尉。
中尉看到高明远不信任自己,反而更加放心,连忙说道:“我叫刘飞,就是张飞的那个飞。我负责特勤分队,自从宋昆一出事,我就负责特勤分队。”
“噢!”高明远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指树林外的着铁甲车二营,拍了拍刘飞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是自己人,现在就开路!”
“对对对!自己人!我是自己人!我来给你们带路!”刘飞连忙谄笑着说道。
刘飞在前面领路,高明远冲身后轻声咳嗽了一下,化装成脚夫的侦缉队员,自动列成一路纵队,相互之间保持距离,神情戒备地跟了上去。
有了刘飞带路,不一会儿就接近了铁甲车二营。猛然听到一阵拉枪栓的声音,随后有人大声喝问:“口令!”
“他妈的瞎了眼吗!老子是刘飞!”刘飞并没有回令,而是大声喝骂。
“哎呦,刘队长!这大冷的天您还出门啊!”一个哨兵从暗处闪了出来。
刘飞认识这位哨兵,点了点头招呼:“二狗子,今晚你的流动哨?”
“可不是吗!这不真够倒霉的!今天晚上的会餐是吃不成了。”二狗子有些沮丧地说道。
“待在这儿别动,待会儿莪让伙房给你送过来点儿。”刘飞笑着说道。
“那就太谢谢您了!我先给您拜个年。”二狗子笑嘻嘻地打躬作揖。
“扯淡!明儿是元旦,不是春节!”刘飞笑骂了一声,朝前面走去。
“你们分队的?”高明远低声问道。
“不是!二营的规矩,流动哨历来都是警卫连来放,固定哨位的岗哨已经换成我们的人了。”刘飞说道。
“要不要干掉他?”高明远又问道,声音带着狠毒。
“不用!警卫连只有一部分是崔大可的人,大部分还是我们的人。”刘飞笃定地说道。
“那就好!”高明远似乎放了心地点了点头。
刘飞带着众人,在哨位跟前根本没有经过询问,顺利地进入了军营,显然是有人交待过了。
进了军营,高明远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军官们呢?是不是按照计划把人都聚到伙房中了?”
“对!在伙房正喝着呢!”刘飞压低了声音说道。
“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办!”高明远从腰里抽出来勃朗宁手枪。
刘飞微微一愣,觉得有点不对,不是应该都是南部十四式手枪,简称王八盒子吗?怎么改勃朗宁了?看样子还是一支枪牌撸子。
“别动!”
刘飞正胡思乱想,腰间突然被顶上了一支手枪,陈延生在身后冷冷地说道。
“什么情况?兄弟别开玩笑!”刘飞大惊失色。
“一二组把营里所有岗哨都控制起来!三组跟我去伙房!”高明远挥着手枪低声命令。
“老实点,伙房!”陈延生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道。
三十个人瞬间分成三组,侦缉队员们猫着腰奔向各个哨位,不时传来声声低喝:“不许动!”
原本军营中的哨位都在营外,营里根本就没有几个哨位,再加上严守正今夜故意以庆祝元旦为名,把能撤的哨位都给撤了,所以没几分钟,院里的局面已经被侦缉队员全部控制。
伙房外。
“八匹马啊!”
“七个巧啊!”
“六六六啊!”
“全到了啊!”
屋里传出来阵阵呼喝之声,听起来十分的兴奋。
高明远高高地抬起右腿,用力一蹬,咣当一声,大门被踹得左右分开,呼扇了几下。
屋内喝酒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现在外面的高明远。
坐在最里面,胖如肥猪的二营长兼二师兄严守正,看到高明远身后的陈延生,脸上露出得意地笑容。
“全部绑了!”高明远冷笑了一下,大声吼道。
严守正听了微微一愣,随即释然。
侦缉队员们从高明远身边两侧直冲了进去,手中手枪指向众人,大声喝道:“不许动!不许动!”
一名军官显然没有喝多少,动作迅速伸手从腰间拽出手枪,严守正连忙叫道:“这是自己人!”
自己人?自己人更应该打!
高明远原本还在犹豫,此刻听了严守正喊话,反而坚定了心思,手中枪牌撸子一抖,砰的一声,冒出一团火光,军官胸口中弹,右手停在腰间,脑袋栽倒在桌子上!
“敢有反抗,这就是下场!”高明远冷冷地说道。
在坐众人看到高明远真的开了枪,吓得纷纷举起双手,任由侦缉队员一一绑上。
“有几个是自己人!不要绑了。”严守正再也坐不住,站了起来说道。
侦缉队员们回头看向高明远。
“看我干什么!接着绑!除了严营长,所有人都绑起来!”高明远大手一挥不悦地说道。
侦缉队员再不犹豫,毫不客气地将屋内所有军官,都捆了起来。
“什么情况,严营长,你倒是说句话啊!”一个中尉军官惊恐地说道。
一名侦缉队员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嘴巴,这才大声喝道:“闭嘴!没有允许之前,不许说话!”
几个军官见状,都把眼睛望向严守正。
严守正不认识高明远,只能冲着陈延生问道:“天王,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是自己人!”
严守正说着话,指了指挨嘴巴的那几个军官。
陈延生笑而不语,只是冲着高明远努了努嘴,意思让严守正问他。
“自己人?陆先生对你们军营,除了你严营长之外,谁都不信!事关重大,只有先委屈各位了!等到明日甄别之后,得罪了咱们自己人,我亲自敬酒赔罪!”高明远冷冷地说道。
“好了,老严,咱们办正事要紧!”陈延生说着话,拉着严守正出了伙房。
大胡子杨登欢连忙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