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火烧云在天边翻滚挣扎,不服输地上下翻腾,变换着各种形状,颜色越来越红,最后将整个天边都变得红彤彤。
终于,东边天际被撕开了一缕,天地之间出现了一线鱼肚白。
鱼肚白越来越宽,东方天边也越来越亮,一轮红日好像挣开了什么束缚,猛然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挂在树梢上。
整个天空都亮了。
1936年的最后一個夜晚终于过去,1937年的第一个清晨也如约而来。
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从起初的一两声咳嗽,到相互打招呼问安的声音,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整个北平城仿佛着墨上彩,一下子都鲜活了起来。
所天晚上的剧变,对于早已习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北平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丝毫没有涌起一丝涟漪。仿佛就像是放了一场烟花的盛宴一样。除了茶馆酒肆,人们当做奇闻异事议论之外,竟然没有丝毫地波澜起伏。
整个城市运转如初,和平时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
该遛鸟的依然遛鸟,还喝茶的还是得喝茶,街坊邻里的吵架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小声了一些。
唯一不同的是有些部门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比如说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就很忙。
昨天晚上的行动很顺利,一举破获了以落魄政客陆东来为首,铁甲车营二营营长严守正等人的叛乱事件,收获不可以说不丰。
曹有光更是带着人忙活了一夜进行扩大战果,一直忙到天光大亮,都没有合一下眼睛。
忙碌了一夜的曹有光,到了白天,结果就更忙了!
不过即使忙碌,曹有光也是异常兴奋,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忙,但是很快乐。”
不仅是曹有光一个人快乐,整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都沉浸在一片繁忙快乐的气氛中。
要知道今天可是元旦佳节,按照惯例,国民政府所有公务部门,都要放假四天!
放假四天,多少地方等着自己去玩!往年这个时候,稽查处除了值班人员之外,早就人去楼空了。
但是今年却不一样,整个稽查处忙成了一团,各个办公室中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人手实在不够,就连关禁闭的秦志超都被临时放了出来,安排了任务,跟着一起忙活。
曹有光更是几个办公室走马灯地转圈,指挥属下做报表,打报告,统计数字。还不时的指挥特务们根据口供挖潜扩能,抓捕潜伏人员。
警察局侦缉二处也是一片繁忙景象。
高明远本着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的信条,将铁甲车二营所有留守人员,全部抓回了警察局,挨个审问,一旦有口供,立刻按图索骥上门抓人。
钱如发更是按照杨登欢的指点,昨天晚上带了几个人,悄悄地躲在台基厂头条胡同,趁着同文书院混乱的时候,成功地将龟田左住抓了回来。
有了龟田左住,钱如发觉得挖出警察局的内奸就更有把握了。
但是钱如发却没有急于审问,他觉得自己审讯的功力稍微差了点,除了用刑就是等着用刑,没有一点科技含量,恐怕撬不开龟田这个小鬼子的嘴巴。
所以钱如发准备等待杨登欢回来再审,由杨登欢来审,钱如发觉得十分有把握。
但是杨登欢这孙子不知道跑哪作妖去了,稽查处也不见他的踪影。钱如发无可奈何,只能等到节后上班了。
北平市府也很繁忙,副市长秦正纯在元旦当天就对日本领事馆提出严重抗议!抗议日资同文书院伙同北洋旧政客,企图在北平市搞叛乱,严重影响了北平市的安全。
起初,日本人矢口否认,态度十分蛮横,说什么“谣言止于智者”“造谣要负责任”之类的话,措辞十分强硬。
等到松本一郎出场,日本人这才哑口无言,最后将责任全部推到同文书院身上,声称所有事件都是松井个人所为,与日本领事馆无关。
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关闭同文书院,将松井太郎、木桑等人全部驱逐出境,时限是两天,在1月3日之前,松井太郎等人必须全部离开中国境内!
此一役可谓是大获全胜,看着日本人吃瘪的模样,秦正纯扬眉吐气,觉得没有比这件事更让他痛快了!于是杨登欢这个名字,也记到了秦正纯的心里。
王大嘴也很忙。他在忙活他和苏娜之间的事情。
方向和虽然最后关头反正,但是毕竟此案关系重大,而他虽不是始作俑者,但也却是积极参与者,所以虽然有功,却不能抵过,方向和父子二人被开除军籍,押送回老家监管。
方向和父子灰溜溜地当天就离开了北平城,临行之时,方同生看紧了方向和,不许他和任何人联系,仅仅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一家人就踏上了回乡的火车。
方向和都不再追究,更不要说原本和这事都没有直接关系的苏娜更加不能追究,所以元旦一大早,王大嘴就奉命将苏娜开释。
苏娜听了王大嘴所说,自己“姑父”吴有德的吉庆祥酱菜园子挂牌停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获自由,立刻赶奔大栅栏,果然看见酱菜园子大门紧锁,上面还张贴了停业三天的告示。
苏娜询问左右商铺,得到的消息是吴有德回老家探亲了。
苏娜想到看来“姑父”是得到撤退的消息,这才离开的酱菜园子。
既然“姑父”得到撤退的消息,就说明上峰已经知道昨夜的行动是一场阴谋陷阱,为什么还要如期行动呢?
难道是没有来得及通知?苏娜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这次行动,自己不过是个配角之中的配角,甚至只能算是一个路人甲,即便是行动失败,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丝毫影响不到自己。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路人甲也有路人甲的好处,至少自己没有暴露不是,而且自己还拉拢了一个胖警察,说不定今后就有用处。
现在最好还是蛰伏待机,等待上峰指令,自己也好发展发展这个胖警察,看看能不能把他给吸收过来给自己在警察局中当卧底。
所以,王大嘴很忙!但是杨登欢已经告诫他了,苏娜的所有计策,王大嘴都可以将计就计,唯独美人计不行!坚决不能“糖衣吃了,炮弹打回去!”
杨登欢告诉王大嘴,必须是炮弹打回去,但是糖衣不允许吃。
王大嘴满脸沮丧地点头答应,嘟囔着说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拉扯苏娜了,能看不能吃,这谁受得了!”
杨登欢一阵哈哈大笑,让王大嘴滚蛋,王大嘴屁颠屁颠地跑到崇文门大街找苏娜去了!
这群人中间,只有杨登欢最为自在,一点也不忙。
说杨登欢一点也不忙,但也有点不公平,杨登欢虽然没有为公事忙碌,但是自己的私事也让他忙活的够呛。
不过杨登欢乐意,因为他所忙碌的事,就是挖宝藏。
“在小小的四合院里挖呀挖呀挖,挖到了金银财宝,咱们把他抱呀抱回家……”
杨登欢唱着歌,慢慢悠悠地背着手,悠闲地走进了崇文门内大街凯特照相馆。
照相馆老板是一个英国小伙,看到杨登欢进门,一口流利地中国话问道:“朋友,你来做什么!是来照相吗?”
杨登欢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青色长衫大褂,外面还套了一件黄马甲。
“废话,不照相上你这儿来干什么?要是吃炒肝老子就上天兴居了!”杨登欢上唇贴了两撇小胡子,说起话来一翘一翘,很是滑稽。
杨登欢手里转着两个核桃,哗哗作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英国小伙见他这副打扮,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见他这么转核桃,内行地说道:“朋友,核桃不能这么玩!真正的玩家,两个核桃在手里是不能相碰的!”
杨登欢脸一黑,没有想到转个核桃居然被一个外国小家伙给鄙视了,当下不高兴地说道:“甭废话!半身照,快着点!最快能什么取?”
“是给居民证明卡片上贴的吗?”英国小伙问道。
“就是那一种!最快什么取?”杨登欢又问道。
“现在照相,明天上午就可以。”
杨登欢让英国小伙给自己照了相片,约好了次日到店中去取,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出了照相馆。
临出门时,杨登欢突然回头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叫凯特?”
“no,no!我爷爷叫凯特,我叫做布莱恩。”英国小伙连忙摆手说道。
杨登欢一阵哈哈大笑,指着布莱恩说道:“成!我就作兴你这样的!你这个孙子挺孝顺!比那些个孙子都孝顺!”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出了照相馆大门。
布莱恩一阵发愣,半天缓过神来,自言自语地嘟囔:“听上去这孙子怎么像是在骂人啊!”
街面上异常热闹,两边买卖铺户都挂出了红灯笼,有得则是挂出了青天白日旗。不少商家都用大喇叭卖力的吆喝,招徕人们进铺。
各种卖小吃的行商,更是大声叫卖,招呼过往人群,大街上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让人感觉到有暖暖的烟火气。
杨登欢没有去警局,更没有去稽查处,当然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隆福寺。
隆福寺大街和其他街道一样,不同的是更加热闹,各色小吃沿着街边一溜排开,伙计们大声吆喝,招徕顾客。
尤其是那一家有名的灌肠,摊铺前面更是人山人海,挤满了贪吃的老饕。
杨登欢一直不明白,炸灌肠不就是炸淀粉吗,这有什么好吃的?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吃这玩意儿?
虽然杨登欢不清楚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但是也丝毫没有阻挡住他想要尝两块的雅兴。
其实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这样食品你不一定特别喜欢吃,但是看到有那么多人排队,于是也就想尝一尝。
这种“从众”心理,几乎每个人都有,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特色小吃其实并不好吃,但是人特别地原因。
炸灌肠排队的人很多,杨登欢也不着急,跟着人流缓缓前行,突然后面一阵骚动。
“挤什么!挤什么!”
“这尼玛谁啊,不知道排队啊!”
“你踩我脚了!”
杨登欢回头,几条青衣大汉围了一对男女朝里面挤进去。
男人一身白色西装,脖子上系了红色领带,非常显眼,小分头梳得溜光水滑,身上不知道喷了什么香水,人还没有到跟前,远远地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小伙子打扮的精神,长得也不错,虽然身子骨看上去单薄了一些,但是也算是俊俏。
女人更加惹眼,白色旗袍裹着婀娜的身材,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摇曳的身子让人浮想联翩。
脸上妆容很浓,一颦一笑之间,满满的风尘之色,想来已经堕落了不短时间。
“莎莎,喜欢吃灌肠,让他们买来就是了,干嘛要自己排队!瞧这份儿人多的,万一要挤着你可怎么办。”男人手里挥舞着手帕,一副鄙夷嫌弃地模样说道。
“胡大少,这种地方没来过吧!我给你说,像灌肠这种小吃,就得自己挤着排队买来吃了,那才有味道!”女人莎莎娇笑着说道。
“有品位,我喜欢。”胡大少满脸跑眉毛,贱笑着说道。
“今天隆福寺这条街上,所有小吃我都要吃一遍。”莎莎娇憨地说道。
胡大少听莎莎说起了吃,心中一荡,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场景,眼睛中露出迷离的神色,笑嘻嘻地说道:“吃!随便吃,只要你有那么大的嘴!”
“讨厌!”莎莎脸上微红,胡大少笑得更加起劲。
几条青衣大汉,不停地拨开人群,护着二人往里面挤,排队的老百姓,见他们这副操行,哪里还不知道这一定是有势力的纨绔子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纷纷让开。
青衣大汉随手推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似乎被这个架势吓坏了,慌忙躲闪,谁知道没有闪开,反而直撞进胡大少怀里。
“往哪挤呢!”胡大少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伸手推向小孩。
小孩动作滑溜,身子一转,在胡大少腰间一碰,已然绕开,口中大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莎莎看的有趣,咯咯直笑,胡大少也跟着笑了两声,口中骂道:“走路小心点!要是撞上恶霸,有你小子好果子吃。”
“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右手背后,点头哈腰。
杨登欢微微一笑,却从小孩背着右手,看见黑色一角,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位胡大少的钱夹子。
小孩倒了几句歉,转身离开,杨登欢饶有兴趣地看他朝哪个方向走,却发现马路对面,一个面色焦黄面皮的老者,冲着人群一使眼色,两名黑衣壮汉跟着小孩走了出去,老者也跟了上去。
杨登欢眉头一皱,想了一下,转身走出人群,跟上老者,一起钻进小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