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艾家大门，杨登欢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朱红漆的大门，不由得心有余悸。

太尼玛难熬了！杨登欢觉得自己祖坟都快被那几个人给刨了！

大到对时局的看法，小到爱吃什么小吃，几个人恨不能把杨登欢给问一個底掉。

曹有光看着杨登欢咬牙切齿的面容，淡淡一笑，上了汽车。

杨登欢无语地坐上了副驾驶，曹有光发动汽车，缓缓驶出缎库胡同。

汽车刚刚拐过弯，曹有光再也忍俊不住，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杨登欢瞪着曹有光怒目而视，曹有光不知不觉，仍然大笑，隔了一会儿，杨登欢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两个人的笑声在车内回响。

笑了一会儿，杨登欢止住笑声，不满地说道：“笑一会儿得了，还笑起来没完了，留神乐极生悲！”

曹有光又笑了一会儿，这才停了下来，转头不怀好意地瞄了杨登欢一眼，笑道：“要说小艾姑娘真不错。”

“嗯！他爹老艾更不错。”杨登欢一本正经地说道。

曹有光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杨登欢咬牙扯齿，恨不能抽他几下。

“说真的，你对小艾姑娘感觉怎么样？”曹有光笑着问道。

“怎么样？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小艾姑娘全名叫什么呢！”杨登欢白了曹有光一眼说道。

“艾雅。”曹有光笑道：“没听艾高参刚才说‘小雅’吗，那就是小艾姑娘的芳名。”

“噢！原来叫艾雅，这名字倒是和小姑娘性格挺般配。”杨登欢点头说道，曹有光又是几声大笑。

“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说一句笑两声，没完了！停车，老子要下车！”杨登欢不高兴地说道。

“不笑了，不笑了！坚决不笑了。”曹有光连声说道。

“再笑一声，我立马下车！”杨登欢冷冷地说道。

曹有光连忙板起了面孔，正色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小艾姑娘和你挺般配。”

“我们俩哪一点般配了？你给我说说，我改。”杨登欢瞥了曹有光一眼问道。

“别的咱不说，就拿今天来说，你就没有发觉你们局长对你的态度前后不一样？你这还仅仅是老艾在你身边画了一个圈，说起来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他就对你这个态度，要是你真成了艾家的乘龙快婿，那老俞还不得把你给供到天上啊！”曹有光说到这里，脸上没有了调笑，倒是非常严肃。

“我问你，我和小艾姑娘什么地方般配，你和我说什么老艾！难道我和老艾也般配？”杨登欢斜了曹有光一眼说道。

杨登欢这话终于让曹有光再次忍俊不住，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停车！给老子停车！”杨登欢不高兴地说道。

“别闹！我不笑了，再也不笑了。”曹有光连忙收起笑容说道。

“老子数到三！”杨登欢不理会曹有光，大声说道。

曹有光没有办法，见杨登欢有些真生气，连忙将车停在路边，杨登欢推门下车，转身就走。

曹有光摇下来车窗，探出脑袋喊道：“后天！别忘了后天跟我去金陵。”

“滚蛋！”杨登欢一边走，一边没好气地骂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不见了杨登欢的背影，曹有光嘴边扯出一丝微笑，嘴里喃喃地嘟囔道：“傻小子，你都不知道有个好老丈人，能少奋斗多少年！”

嘟囔完了，曹有光自失地摇了摇头，启动汽车，朝着警备司令部方向开走了。

胡同口，杨登欢一副沉思模样，看着曹有光的汽车开走，这才朝着胡同深处走去，又绕了两条胡同，确信背后没有人跟踪，这才重新折回大街，要了一辆洋车，朝着德胜门内大街羊蹄胡同方向跑去。

回春堂药铺。

杨登欢远远地下了洋车，转过胡同口，在里面悠哉悠哉地转了一圈，这才出来，来到药铺门口。

远远隔着大门，杨登欢看到店里没有什么人，老王坐在自己座位上，专心致志地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书。

一个小伙计趴在柜台后面，一下没一下地栽着脑袋打盹。

药铺周围很安静，没有什么人进出，甚至连有人朝里面观望一眼都没有。

杨登欢左右看了一眼，迈步进了药铺。尽管他脚步声很轻，但是仍然惊动了老王。

老王抬头看到杨登欢，神色一愣，杨登欢已经笑着说道：“王大夫，您好啊！还记得我吗？”

老王一愣，随即笑着说道：“哎呦，杨先生，今天怎么得空，给你开的血府逐瘀汤效果效果怎么样？我看您气色倒是不错！”

“嗯，我也觉得不错，感觉身子有劲了，走路也不喘了，就是爬个楼梯什么的，也不费力气了。”杨登欢笑道。

“你还年轻，只要是远离那些恶习，慢慢就恢复过来了，所谓‘血足而精生也’，正是这个道理。”老王摇头晃脑地说道。

杨登欢无语，什么叫做“远离这些恶习”，这他娘的从哪论的！

小伙计听见两个人说话，抬头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听二人这意思，好像不是开方子抓药，也就不再理会，仍然低头打盹。

“今天怎么这么得空啊？”老王笑着问道。

“这不是去买晚上七点吉祥大戏院的戏票吗，正好路过这儿，顺路来看看你。”杨登欢笑着说道。

“买到了吗？”老王笑着问道。

“当然了！”杨登欢得意地说道。

“哎呦，那可得恭喜你了，吉祥大戏院的戏票，那可不好买！”老王笑着说道。

又聊了一会儿天，杨登欢从药铺里面出来，没有等待，直接要了洋车回了家。

接头时间地点已经商量好了，晚上七点，吉祥大戏院。

这一次和老王接头，是杨登欢随机决定，并不是二人约定好的接头。

所以接头时间地点需要现定，杨登欢考虑了，也不能总是自己一找老王，老王就跟着离开，时间久了，定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以还是临时约定一个时间地点最为稳妥。

这一次杨登欢和老王联系，主要汇报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自己要随同曹有光出差，赴上海公干的事情。

第二件事情，就是自己和艾雅的事情，何去何从，这事得让上级拿主意。

第三件事情，就是自己家装电话的事情。

晚上六点半。

吉祥大戏院门口。

杨登欢一身黑色风衣，衣领高高竖起，眼睛架了一副大镜框眼镜，坐在一处茶摊前面，冷眼旁观周围事物。

今天晚上，吉祥大戏院上演的是马老板的《失空斩》，戏票非常抢手，售票处早已没了戏票，几个黄牛在路边兜售着高价票，和几个路人讨价还价。

戏院门口更加热闹，擦皮鞋的，卖香烟的，卖药糖的，卖烤白薯的，叫卖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杨登欢眼睛锐利地扫视了一圈，除了发现几个在女人堆里挤来挤去占便宜的六毛之外，倒是没有发现一个碍眼之人。

戏院已经开门，有票的看客三三两两地开始场，戏院门前异常的热闹。

各种小贩吆喝地更加卖劲，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浪盖过一浪，就好像竞赛一样，还没有听戏呢，先过了一把瘾。

不远处，老王身着长衫，朝着戏院方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左顾右盼，神色颇为警惕。

杨登欢眼睛跟着老王身上过去，注意看他身后，确定没有人跟随，这才站了起来，迎着老王走过去。

杨登欢步幅很大，没几步就走了过去，快到老王跟前，杨登欢提高了声音说道：“借借光，借借光。”

老王听到杨登欢的声音，看过去发现了杨登欢，嘴角露出笑容，杨登欢却脚步丝毫不停，和老王擦身而过。

老王微微一愣，随后转身尾随杨登欢而去。

杨登欢转过了两个胡同口，这才在一个馄饨摊前坐了下来。

“伙计，来碗馄饨，多放香油，多放香菜，多放榨菜！”杨登欢一屁股坐下，立刻就大声说道。

馄饨摊上没有人，伙计见来了生意，连忙站了起来，大声答应着拉开了炉门。

老王跟着杨登欢在他对面坐下，也冲着伙计喊道：“来碗馄饨。”

伙计低头向火，头也没抬地答应了一声说道：“您先坐，馄饨马上就得！”

“主要汇报三个事。”杨登欢背对馄饨摊，面朝胡同，一边看着外面的情形，一边低声说道。

老王不语，仔细聆听。

“第一件事，曹有光给我家装了一部电话，5局0284。紧急时候，可以打这部电话找我，不过我还没有给这部电话设置隐蔽线路，所以尽量少打。”杨登欢低声说道。

老王右手食中二指轻轻扣了一下桌面，表示明白。

“第二件事，后天我要陪曹有光赴上海，原因可能是去侦破一件案子，但是具体是一起什么案件，目前还不清楚。”杨登欢又开口说道。

“需要多长时间？”老王终于开口问道。

“不清楚，我想至少得个把月吧。”杨登欢低声说道。

老王再次点了点头，杨登欢又接着说道：“第三件事……”说到这里，杨登欢停住了。

老王一愣问道：“第三件是什么事？”

杨登欢将艾正伦和艾雅的事情，简单地跟老王讲了一遍，讲述的时候，杨登欢颇为为难，中间老王又追问了一些细节，这才算全部交待清楚。

“来喽！馄饨得嘞！”摊主手中端了两碗馄饨，放在两个人面前。

馄饨热气腾腾，里面散发出香油陈醋的香味，让人很有食欲。

两个人抄起勺子，在碗里搅了一下，里面虾皮紫菜在碗中转动，香气更加浓郁。

“二位慢用，需要什么，你言语一声。”摊主笑着招呼一声离开。

“还真不错，挺香的。”杨登欢吃了一个馄饨，笑着说道。

老王手中的勺子搅动馄饨，问道：“你能确定今天在艾家，艾正伦对你是相亲的考验？”

“不起相亲还能是什么？”杨登欢说道。

“你能确定艾雅的态度是喜欢你，而不仅仅是其他的好感？”老王又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个……”杨登欢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吧。”

“你的态度呢？”老王抬头，望向杨登欢。

“我嘛……”杨登欢停下了勺子，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其实我和艾雅不熟，仅仅见过几面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给这小姑娘留了这么深的印象。以我个人的意见，不想这么早成家。”

“如果是这样，那就得向上级汇报了。毕竟艾正伦身份不同寻常，如果能在他身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王想了一想说道。

老王说完，不等杨登欢说话，接着又说道：“这是不急，反正这两天你就要出差了，等到你出差回来，看看艾家的态度，再做决定。”

杨登欢点头，又吃了一个馄饨，放下勺子，笑着问道：“这次莪去上海，组织上有没有需要我去办的事？”

老王想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上一次的事，多亏你现场示警，我们的交通员才没有掉入陷阱。”老王压低了声音，声音几不可闻。

杨登欢笑了一下，微微点头，老王又说道：“但是零件没有接到，我们的电台没法设立。”

“究竟少什么零件？”杨登欢也低声问道。

“其他的还好办，就是二极管太难搞！这边控制的太严，市面上不好买到。”

杨登欢想了一下问道：“黑市呢？咱们多花点钱也行！”

老王摇了摇头，为难地说道：“已经找过了，黑市上没有这些东西。”

杨登欢缓缓点了点头，知道老王所言不虚，黑市上多是枪支弹药烟土药品，甚至棉花钢材这种紧俏商品，像这种二极管之类的小众物品，收益还小，没有人愿意去做。

“到上海后，我到租界中转转，看有没有可能买到二极管。”杨登欢低声说道。

“一切以安全为主，切莫强行。如果能买到，就带回来，如果不方便，就算了。”老王叮嘱着说道。

杨登欢点了点头，用勺子吃下了碗中的最后一个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