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我们局里的卧底究竟是谁。”杨登欢声音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着急和烦躁,语气和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卧底?”龟井左住眼睛中的恐惧一闪而过,低头说道:“我不知道。”
钱如发大怒,刚才杨登欢苦口婆心给龟井这个王八蛋讲了这么多,居然就换回来四个字“我不知道”,真是属山核桃的,得砸着吃。
钱如发心中上火,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掐腰,便要发作。
龟井左住看了一眼钱如发,却没有害怕的意思,脸色平淡如初。
“你個……”
钱如发刚刚准备开骂,就被杨登欢举手给拦住,缓缓地摇摇头。
对付这种职业特工,刑讯无疑是本办法,如果刑讯逼供可行,那就不用总结那么多讯问技巧了,也无所谓有什么刑讯专家,只要是力气大会抡鞭子不就成了吗!
对付这种人,必须得找准他的骨头缝,用钢针插进去,这样他才会觉得疼!
“你是不知道警察局中有卧底?还是不知道这个卧底是谁?”杨登欢平淡地问道。
龟井左住神色一惊,右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杨登欢在问话时,眼睛丝毫不离龟井左住周身上下,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杨登欢的眼睛。
人的思想有意识,但是浑身肌肉反应却是无意识的,人在极度恐惧、慌张、兴奋的情绪中,肌肉会做出下意识的反应,而这些反应,反过来又能说明人的某种情绪。
龟井左住现在就在极度的恐惧情绪之中,但是恐惧中有着抵抗,而这种恐惧的情绪又有些不坚决,所以才会下意识的肌肉抖动。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说明龟井左住知道一些情况,但是他还没有拿定主意说出来。
“既然合作,那就拿出来点诚意。要不然你们那边知道你叛变了,我们这边又觉得你不真诚,两头都想抓,结果两头都没抓住,到时候就适得其反了。”杨登欢面带微笑说道。
龟井左住欲言又止,杨登欢却不急着催促相问卧底之事,而是关切地问道:“吃饭了吗?这几天是不是没有吃好饭?也没有休息好?”
龟井左住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杨登欢,奇怪这个人怎么突然关心起来自己了。
想想也是,几天前,那个杂乱的夜晚,自己突然被几个人给绑了,原来以为自己遇到了土匪绑票,谁知道对方竟然是警察。
这几天,龟井一直在惶惑之中经过,随着自己被这群人抓住之后,一切就全完了!
自己即便不被处死,但是也绝对会被同文书院开除,没有了经济来源,自己远在名古屋的家庭就要濒临破产。
这样的例子在日本比比皆是。现在日本经济下滑,金融危机的阴影正在笼罩在日本国内,身边不少国内的朋友都在失业。
自己庆幸能够被派往中国,这份工作稳定而且报酬不菲,但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全变了!
龟井左住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在31日晚上出门,要是那天自己不出门,是不是就躲过了那一劫?
不过刚才那位年轻人所说的办法,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如果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一切全当做没有发生的话……
龟井左住抬头,眼神期待地望向杨登欢。
“炸酱面吃得习惯吗?”杨登欢突然问道。
“纳尼?”龟井左住没有想到杨登欢突然问出来这句,不由得一愣,随口说出来了家乡话。
“老北平炸酱面!切成小块的五花肉丁配上干黄酱,小碗干炸,下好了热面条,把炸好的酱往面上一浇……”
钱如发觉得自己都快被杨登欢给说饿了,这倒霉孩子,在这时候说什么炸酱面,瞧把自己这馋虫给勾的!
“我喜欢中国美食。”龟井左住使劲咽了一口口水,有些艰难地说道。
“找人买几碗炸酱面吧,我也有些饿了。”杨登欢冲着钱如发说道。
钱如发叹了口气,说实话,自己也觉得饿了,瞧这人审的,结果改成饭馆子了。
“庞威,别记了!有什么好记的,正经东西一句没问呢!”说着话,钱如发从兜里摸出几张零钞递给他,庞威一愣,随手接了过来。
“去买三碗炸酱面,顺便多带几头蒜回来。”钱如发说道。
庞威出门,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大食盒走进来,给杨登欢和钱如发面前各摆了一碗面,随后端着最后一碗面,站在龟井左住面前说道:“张嘴,我喂你吃面。”
“不用,把他双手打开,面给他,让他自己吃。”杨登欢说道。
“打开?”庞威一愣。
警察局没这个规矩,况且自己手里还是大瓷碗,要是犯人暴起伤人或者拿着瓷碗自杀怎么办?
“给他!”钱如发冷冷地说道。
庞威再不犹豫,打开龟井左住手腕上的皮带,将炸酱面递到他手中。
龟井左住端上炸酱面,有些发呆。
“吃吧,味道不错。”杨登欢扬了扬手里的大蒜瓣,又问道:“吃蒜吗?”
龟井左住摇了摇头,挑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随后又挑起一筷子,紧接着又是一筷子,接下来筷子的动作越来越快。
龟井左住还真是饿了,进来的这几天,他都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
炸酱面太香了!
“你差不多有二十七八岁了吧?”杨登欢突然问道。
龟井左住一边用力扒着面条,一边抬头警惕而又狐疑地盯着杨登欢。
“结婚了吗?估计孩子也得有五六岁了吧?男孩女孩?可不可爱?上幼稚园还是小学?是不是时常想念你?给你来过信吗?给你寄过照片没有?”
杨登欢随口而问,就像是聊家常一样,龟井左住不禁潸然泪下,不久痛哭失声,咣当一声,炸酱面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怜啊!如果你客死异乡,也不知道谁来做孩子的后爹,生气的时候,会不会打他。”杨登欢脸色凝重,使劲摇摇头,仿佛看到了令人心酸的那一幕。
“我知道你们警察局中有我们的一个卧底,代号叫做‘鼹鼠’!”龟井左住突然大声说道。
钱如发神色一振,杨登欢好像突然从无尽的遐想中迅速回到现实一样,立刻问道:“谁是‘鼹鼠’,你知不知道他的确切情况?”
龟井左住摇了摇头,有些失落地说道:“‘鼹鼠’在我们同文书院,是一个秘密,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鼹鼠’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但是你的外围人员二德子,却帮助‘鼹鼠’传递了一次重要信息。”杨登欢说道。
“二德子?他帮助‘鼹鼠’传递信息?怎么可能!像他这种外围运用人员,最多是给几个钱的事,他怎么可能知道‘鼹鼠’!”龟井左住不屑地说了几句,突然之间,神色有些僵住了,眼睛中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想起了什么?”杨登欢连忙问道。
“我明白了!如果说二德子即便是传递了信息,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在替‘鼹鼠’工作!”龟井左住恍然大悟地说道。
“不错!这是为了什么?”杨登欢又问道。
“因为他这个级别,根本就不知道鼹鼠的存在!”龟井左住不等杨登欢发问,接着说道:“有一次,木桑君让所有的驻密探将自己的外围运用人员统一申报上去,说是要给他们做报表,发放补贴。我想着可能就是那一次,木桑君将这些外围运用人员的信息,都给了‘鼹鼠’,已备不时之需。”
龟井左住仿佛恍然大悟,说话声音很大。
杨登欢无语,坐在那里有些出神,龟井左住看起来没有说谎,好狡猾的“鼹鼠”!这一招浑水摸鱼,还真把水给搅浑了!
现在看起来,那天“鼹鼠”打电话命令二德子传递消息,二德子这个人选也是“鼹鼠”随机挑中,并没有另外特别的原因。
这也就是为什么杨登欢之前一直疑惑,这个二德子稀里糊涂,怎么却是“鼹鼠”下线的原因。
二德子并不是“鼹鼠”的下线,确切来说,“鼹鼠”并没有下线,但是同文书院所有人的下线,都可以为他所用!
没有固定下线,这就减少了“鼹鼠”可能暴露的几率。
这头“鼹鼠”,还真是老谋深算啊!
“关于‘鼹鼠’,你还知道多少?”杨登欢又问道。
“不知道了。”龟井左住摇了摇头,好像觉得杨登欢不相信,又连忙说道:“‘鼹鼠’在我们同文书院是一个秘密,除了松井机关长和助手官木桑君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
杨登欢笑着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龟井左住脸一红,有些忸怩地说道:“我这个人吧,正义心特别强,看到不平等的事情我就要说!我不仅要说,还要写信给上级告状!所以我们同文书院大部分同事,对我十分敬重。有一次,我到财会部领取运用人员的津贴,正好助手官沐桑君也在那里领钱,他居然领取了这么多……”龟井左住伸出双手,比划了大概半尺的距离,又觉得半尺距离不足以形容金钱之多,又将两手张开了一些,比划了有差不多三分之二尺那么多。
“而且都是大票子,在我们名古屋,都能买一所房子了!当时莪就十分奇怪,不知道木桑君领这么多钱究竟为了什么!要知道他可是连一个外围运用人员也没有。
但是当时我也没有问,毕竟我也不是第一天工作,长官嘛,吃点空饷不是很正常吗!但是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能让木桑把我当成傻子,所以我就看着木桑君轻笑了几下,表示我一切都明白。
谁知道木桑君看到我的神色,连忙解释‘龟井君,千万不要误会!这是给鼹鼠的安家费。’我有什么可误会的!再说了,我可什么都没有说,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说起来还是害怕我的正义感。”龟井左住说到这里,脸上居然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
“……”杨登欢无语,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来你们管这事叫做正义感,在我们中国,这事叫做‘咬蛋’!”钱如发也被龟井左住气笑了,大声说道。
杨登欢摇了摇头,钱如发说的还真不错,这种人古往今来,什么时候都有。
对于这种人,长官们还真不敢怠慢,能解释的肯定要解释一下,要不然被他们捕风捉影告上去,平时也就算了,事实总能够搞清楚。
但是万一正好遇到提拔之类的好事,那可就坐蜡了,甭说真假,即便是到时候澄清了,提拔的机会也就黄了。
木桑也可能就是出于这种考虑,这才将真相脱口而出,看来龟井左住还真是同文书院中一个另类人物。
“你再好好想想,还能想起来什么能?”杨登欢又问道。
“真的没有了!我就是同文书院中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知道的不多,要不是那一次偶尔看到那么多钱,我也不会知道‘鼹鼠’的存在。”龟井左住有些着急地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鼹鼠’是警察局的卧底?”杨登欢又问道。
“木桑君说出了‘鼹鼠’,就不再解释,我当时很感兴趣,这个‘鼹鼠’是何方神圣,居然要用这么多安家费?这是真要买房子安家啊!所以我就四处打听了一下,后来还真让我给打听出来了。”龟井左住说到这里,看着杨登欢桌子上的茶杯,使劲咽了口吐沫。
杨登欢将茶杯端过去,递给龟井左住,他伸手接住,三两口就将茶水喝完,意犹未尽。
杨登欢索性又将钱如发的水杯也递了过去,龟井左住又是咕咚几口,将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了水,龟井左住满足地擦了擦嘴,轻咳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我有一个同乡,他是在机要管理室工作,有一天我请他喝酒,专门问起了‘鼹鼠’,他告诉我少打听,‘鼹鼠’是一个秘密。
我就更加好奇了,灌了他几杯,他这才说了几句,说‘鼹鼠’是上一任机关长安插在警察局的卧底。”
杨登欢有点纳闷地问道:“你怎么对‘鼹鼠’这么感兴趣,为了他还专门请你老乡吃饭?”
“我对‘鼹鼠’没有兴趣!”龟井左住摇头说道:“我对钱有兴趣!那么多钱,我总得知道它们去哪了吧!那么多钱,在名古屋,都可以买一所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