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商社。

杨登欢赶过去的时候，大火刚刚熄灭，断壁残垣上，冒着浓浓烟雾，即便是在深夜，也能看的十分清楚，倒下的梁柱上，还不时冒出一两颗火星，在暗夜之中尤为显眼。

一队队救火队员从院中走出来，神态疲惫不堪，看上去倒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但是看院中烈火焚烧的模样，估计这群人多半也是出工不出力。

稻垣中吉和唐泽骏唯恐遗失什么重要线索，不等火势全部熄灭，就走进火场，现场勘察去了。

沈岩和多田冈条并肩站在院门口，身边还有一个满脸怒容的中年人。

中年人个子中等，身材略微偏胖，从脸上脖子的肤色来看，偏白一点，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倒像是一個文化人。

沈岩对中年男人态度谦恭，多田冈条神色间却是无所谓，这让杨登欢不难推断出，这个人一定是个日本人。

能在这里出现的日本人，除了多田冈条和稻垣中吉他们之外，又有哪一个日本人会到这里来？

答案不言而喻，想必就是大岛家族的人，说不定就是他们在天津的掌门人大岛川次。

杨登欢早就听说这位大岛川次早年曾在中国留学，对汉学功底很深，是一个中国通。

现在看这个中年人的形象，倒是颇为符合。

三个人在一起，并没有接近火场，而是交头接耳小声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担任现场指挥的是二大队大队长黄天河和技术科的副科长李明生。

之所以是这两个人，但也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不过这两人昨天晚上在局里值班而已。

几个二队行动队员在场外等候，院子中几个身穿白大褂的技侦人员在里面忙碌，每个人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不时从火堆中夹出一两样东西，收纳在袋中。

按照出现场规定，只有技侦人员勘测完之后，行动队员才能进场。

之前勘测现场之时，行动人员也不是那么着急，大半聚在一起聊天，有说有笑的等着技侦人员离场。

但是今天情况有些不同，特务科和特高课的长官都在这里，作为普通行动人员，怎么能不表现出来一点积极？

所以不等技侦人员离场，二队的行动队员们早早的就守在火场外面，一副忠心耿耿迫不及待的模样。

钱如发一下车，就脱离了杨登欢，快步朝着沈岩走过去。相比起来，他仿佛比杨登欢更像少年。

杨登欢先是给黄天河远远地点头，见黄天河给他挥了挥手，这才朝着沈岩几个人走过去。

“科长，什么情况这是？”杨登欢走过去和多田冈条点头示意后，开口问道。

“你们俩来的正好，估计技侦人员马上勘察结束，你俩带人和老黄直接进场！”沈岩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杨登欢说话。

“谁最先发现的？”杨登欢又左右看看说道。

“商社旁边的一家商户，已经带回崇文门大街警署问口供了。”沈岩说道。

“火情怎么样？除了这家商社之外，还有没有别家损失？”杨登欢又问道。

“没有。仅仅烧了三和商社。”沈岩摇了摇头。

“专业啊！”杨登欢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技侦人员完成了勘测，几个白大褂从火场中出来，副科长李明生一边摘着手套，一边走向沈岩。

黄天河挥手，带着早就等在火场之外，带好了手套脚套的十几个行动队员，小心翼翼地进了火场。

“里面情况怎么样？”沈岩问道。

“一共死了十四个人，还有两条狗。车库旁边两个人，小楼前一个人和两条狗。一楼警卫室有一个警卫，二楼左手第一个房间一个女人，第二间房间两个男人，右手第一间房间两个女人，第二个房间一个女人，三楼左侧房间四个男人，一共是十四个人。”李明生叹了口气说道。

“纳尼？”中年眼镜男人一愣，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日语。

李明生毕业于东京警官大学，日语十分精通，和这位中年人也认识，不等沈岩介绍就说道：“不错，大岛机关长，我很遗憾的通知您。十四个人，商社里面，所有人全军覆没。”

“太专业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明生摇了摇头说道。

杨登欢猜的不错，这个看上去像是一个白面书生的人，就是大岛家族在华北地区的负责人，也是特务机构大岛机关的机关长大岛川次。

“不对！”大岛川次皱眉说道。

“没错。我亲自数的，数目不会错。”李明生坚持说道。

“我是说，人数不对。”大岛川次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要不然我陪你再数一遍！连二十以内我都数不全，我还能做什么！”李明生口气有些不悦。

“不是！李桑，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质疑你的能力！我的意思是这里面少了一个人！”大岛川次冲着李明生微微点头说道。

“少了一个人？什么意思？死了十四个人，难道还不多吗？”李明生疑惑地说道。

杨登欢听了，恨不能在一旁说“太君真大气。”

但是……

还是算了吧……

“原本有四个女人。”大岛川次说道。

“不错，是四个女人。左右房间一个，右手两个房间，一个一个，一个两个。”李明生说起话来，宛如绕口令。

“我的意思是原本应该死五个……”大岛川次说到这里，也觉得这么说不合适，脸色铁青，闭上嘴巴。

李明生明白了，点头说道：“明白了，大岛君的意思是有一个房间中原本应该是两个女人，现在少了一个女人？”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大岛川次点头说道。

两个人说话绕了半天，沈岩几个人也全部明白过来二人什么意思，沈岩皱眉问道：“会不会当时这个女人没有住在这里？可能她有别的事？这才让她躲过一劫？”

“这里管理制度非常严格，有事外出必须请假，而且必须二人同行，最关键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在外面过夜！就连苏娜也不能！”大岛川次冷冷地说道。

“这么严格啊。”沈岩叹了口气说道：“那这就不好说了。”

“苏娜是谁？”久久没有说话的杨登欢压低了声音问钱如发。

“这里的经理，其实是这个特务机关的负责人。”钱如发悄声说道。

“负责人不是那个戴眼镜的吗？”杨登欢疑惑地问道。

“戴眼镜的那个人是大岛川次，是整个华北区的负责人。在华北，像三和商社这种秘密特务组织，不知道有多少。”钱如发又低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杨登欢翻眼看向钱如发，满脸疑惑。

钱如发面孔一红，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些特务机构，因为业务关系，或多或少和咱们警察局，尤其是和咱们特务科，都有联系，所以就需要有一个部门专门和他们接洽。我们一大队就是这样的部门。”

“靠！”杨登欢低声骂了一句，斜眼看了一眼钱如发说道：“老钱，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钱如发神色尴尬，杨登欢大手一挥说道：“你也别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免得你们怀疑我泄密。”

“其实这些我都是替科长忙活，有些脏活我还真不愿意干！要是真的拉上你，到时候你撂挑子怎么办？不过等到我卸任的时候，下一个就轮到你了。”钱如发侧过身子，低声说道。

两个人在一边嘀嘀咕咕，沈岩全部看到眼里，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他俩在聊什么，面孔一板，皱眉说道：“老钱，登欢，你俩怎么回事？还不带人进现场。”

“这就去！这就去！我就是问老钱一些情况。”杨登欢笑着说完，拉着钱如发就要离开，李明生突然又说道：“科长，你们看，这里面有一张标语。”

李明生重新带好手套，从黑色证物袋中，摸出一张标语，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沈岩接过，双手递给多田冈条，多田冈条接过来，也没有看，而是直接递给了大岛川次。

“以牙还牙，以血换血，不仅杀你的狗，还要杀你的人！”大岛川次手里托着标语，缓缓念出标语上的字迹。

“这是什么意思？好像话里有话。”多田冈条望向大岛川次问道。

“听这标语的意思，好像主要冲着狗来的？”杨登欢突然说道。

“冲着狗来的？也不一定吧！在他们眼里，咱们不都是……”钱如发说到这里，见几个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善，连忙住口。

“不对！遣词用字不对，要是像老钱说的那样，指定是什么‘走狗’之类的，不会是这种用词方法。”杨登欢摇头，眼睛望向大岛川次问道：“大岛太君，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这件事情，是不是和狗有关系？”

沈岩等人都把眼睛转向大岛川次，看他的反应。

“说起来，这两条狗死法还真有奇怪！一条狗是被双刀十字插喉死亡，另外一条更是被斩了首。要说对付狗的方法不少，但是像这种杀狗的方法，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李明生突然开口说道。

多田冈条等人听了更加觉得奇怪，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大岛川次。

大岛川次神色阴冷，原本眼睛瞪着杨登欢，但是看到众人眼睛都望向自己，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就在前一段时间，我们犬决了一个抗日分子！”

“原来是犬决？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宪兵队怎么不知道。”多田冈条神色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问道。

“大概一个月前。秘密处决！大岛机关处决抗日分子，只需要在派遣军参谋部情报课报备即可，似乎不用通过宪兵队同意吧！”大岛川次脸色很是难看，冷声说道。

多田冈条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贵机关处决的那个抗日分子，属于哪一股势力，太君您知道吗？”杨登欢神色谦和地问道。

“目前还不清楚。那个人十分顽固，要不然我也不会用犬决这种刑罚来处决他！”大岛川次神色阴狠地说道。

“八成这是一次报复行动，多半和那一次犬决有关。”多田冈条点头说道。

“课长高见！”沈岩连忙说道。

“报复！我要让他看看，大岛机关是如何对待那些让莪们流血的人，我们要让他们十倍偿还！”大岛川次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吼道。

“现场看看吧，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杨登欢嘟囔了一句，转身朝着火场走过去。

“要是丁三在就好了。这小子查找痕迹，不仅仅是在咱们特务科，就算是在咱们局里，也算得上一把好手。”钱如发并肩和杨登欢走在一起说道。

丁三？当然知道这家伙是一把好手，这才把他抽出来干些无意义的事情，也算是替这小子积点德，少祸害几个抗日分子。

“丁三我有用处。”杨登欢边走边说。

“知道，我知道，我不就这么一说吗。”钱如发连忙说道。

两个人相跟着进了院子，眼中看到的都是遍地狼藉，火势虽然已经熄灭，但是不少地方还有着一股一股的小火苗。

电路应该是被烧坏了，院里原本的几盏电灯，没有亮起来一盏，而是靠着十几支火把照明。

进了院子，先看到的就是车库，大火已经全部将建筑物烧塌，从里往外散发出一阵阵焦臭的味道。两具黑炭般的尸体在瓦砾杂物中，飘出阵阵臭气。

“李明生真有本事，烧成这个龟孙样了，还尼玛能分出来男女。”杨登欢满脸佩服地说道。

“我也佩服，我他么连人和狗都分不出来。”钱如发也笑着说道。

两个人说笑声音很小，毕竟大岛川次还在外面站着呢，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不好。

“人和狗倒是好分。”杨登欢正色说道。

“好分？”钱如发一怔。

“香气不一样。狗肉更香一点。”杨登欢笑道。

“滚蛋！”钱如发笑骂了一句。

杨登欢望着断壁残垣，大火烧成这样，所以一切都湮灭了，要是再能查出来线索，那可真成神仙了。

曹有光这家伙能处，有事他真上！而且还上的这么地道！杨登欢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