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嘴一边口中轻轻地打着呼噜，一边悄悄地凑到庞威身边，伸手轻轻推动庞威。

庞威姿势都没有变，身子歪向一边，丝毫没有知觉。

平时庞威能喝多少酒，王大嘴心里有数，也就是四两半斤左右，昨天晚上聊的高兴，庞威一下子喝了一斤多，估计不睡个十几个小时，断然不会醒。

“老庞，老庞。”王大嘴再次推了推庞威，庞威依然没有反应。

“醒醒啊，咱们回家睡去！”王大嘴低声说道。

庞威依然没有反应，王大嘴回头看了一眼，悄悄走到墙边，拉灭了电灯开关。

走进庞威办公桌，王大嘴伸手摸向抽屉，上面居然挂了一把锁。

王大嘴俯身在庞威腰间摸索，摸到了一串钥匙，神色一喜，取了下来。

王大嘴动作麻利熟练地开了锁，神色警觉的四下看了一眼，和他平时傻乎乎的模样毫不相同。

拉开抽屉，王大嘴在抽屉中仔细翻动，想要找出杨登欢口中所说的画像，但是翻遍了抽屉，王大嘴也没有翻到一张带有图画的纸。

“在哪了？怎么回事？”王大嘴神色疑惑，缓缓直起身子，犹豫地自言自语说道。

啪嗒。

电灯亮了。

王大嘴陡然一惊，右手瞬间从腰里拽出手枪，弯腰伏低，迅速转身。

杨登欢笑嘻嘻地依靠在门框上，看着王大嘴。

王大嘴神色尴尬，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动作挺快啊！平时你可不这样，王大嘴和‘佛前灯’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吗？”杨登欢笑嘻嘻地说道。

“谁……谁……谁是‘佛前灯’？”王大嘴有些结巴。

庞威仍然没心没肺地打着呼噜，无知无觉。

“咱们在这里说，还是去你家说？”杨登欢无视王大嘴手中的手枪，笑着说道。

王大嘴犹豫了一会儿，缓缓收起手枪，杨登欢又笑道：“现在这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要是把庞威给整醒了，那可就两个人知道了。”

王大嘴叹了一口气，终于点头说道：“跟我回家，到我家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其实我真的不太感兴趣，但是毕竟你是我兄弟，我不能坐视不理。”杨登欢真诚地说道。

“我谢你！”王大嘴面无表情地说道。

“抽屉锁好，钥匙挂好，咱们走吧。”杨登欢双手插兜，笑着说道。

王大嘴抬头看了一眼杨登欢，伸手将庞威办公桌上的抽屉关了，上了锁，和杨登欢一前一后出了户籍科办公室。

王大嘴家。

王大嘴和杨登欢对坐，默默不语。

杨登欢并不着急，悠闲自得地转着手中茶杯，茶水氤氲冒着热气，宛如王大嘴此时潮湿的心情。

“准备就这么坐一夜吗？”杨登欢突然笑着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王大嘴叹了口气问道。

“一切。”杨登欢嘴角扯出来一丝微笑。

“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王大嘴想了一想问道。

“吴景中中毒那天。”杨登欢笑道。

“真有人看到我了？”王大嘴又问道。

“我当时让五大队的人查了警察局所有人的行踪，但是却漏掉了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那里的人。”杨登欢笑道。

王大嘴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当时在大岛机关负责三和商社的案子，不应该出现在警察局才对。”

“但是你不是‘佛前灯’！”杨登欢缓缓说道。

王大嘴一愣，随即黯然说道：“我是‘佛前灯’。”

“有些秘密你接触不到，所以你不可能是‘佛前灯’！之所以让你现形，就是为了通过你找到‘佛前灯’！”杨登欢说道。

王大嘴沉默良久，双手微微颤抖。

杨登欢注视着王大嘴，声音低沉，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之所以我们俩能够坐到这里说话，那是因为我认为咱们虽然立场不同，但是我们是兄弟！要不然我就把你交给沈岩了！”杨登欢说道。

王大嘴眼里闪出一丝感激之色，不过还是没有说话。

杨登欢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你放我走？”王大嘴神色一振，不相信地看着杨登欢。

“你以为我是在诱供？我们是兄弟！至少我一直拿你当兄弟！”杨登欢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沓钞票放在桌上，顺手推了过去。

“这是？”王大嘴一愣问道。

“就这么多了！我能拿出来的就这么多了！穷家富路，多带上点钱，说不定路上有用处。”杨登欢说道。

杨登欢说完，不再理会王大嘴，转身准备出门。

“登欢……”王大嘴突然在后面低声叫道。

“莪只能做到这里了！远远地离开警察局，离开北平！”杨登欢头也不回地说道。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王大嘴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说道。

杨登欢豁然回头，瞪着王大嘴，声音有些急促地说道：“王大嘴！我知情不报，私自放你逃走，你知道我承担着多大的风险吗？”

“我们都是中国人。”王大嘴低声说道。

“滚蛋！中国人多了，我能顾得过来吗！有你这个王八蛋朋友已经让我够受的了！还他娘的都是中国人！”杨登欢不屑地说道。

王大嘴看着杨登欢，仿佛不认识一般，杨登欢不高兴地说道：“看什么看！老子现在都有点后悔了！”

“杨登欢，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们这边的？延安那边的？说你是铁杆汉奸，我怎么也不相信！”王大嘴疑惑地瞪着杨登欢说道。

“老子什么人？老子是普通人！城头变幻大王旗和我没关系，我凭本事吃饭，就凭我的本事，无论谁来，都得给我一碗饭吃吧！”杨登欢回头狠狠地说道。

“但是家国大义……”

不等王大嘴说完，杨登欢双手用力一挥，狠狠地说道：“去你妈的家国大义！老子不做秦桧，但是也别指望老子做岳飞！”

王大嘴看着杨登欢，满脸痛心之色，良久说不出话来。

“王大嘴，我不会出卖兄弟，拿兄弟的血染红自己的顶子这事老子不干！但是你也不能挡老子升官发财的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赶紧滚蛋！”杨登欢不屑地又说了一句：“肥得跟猪一样，还尼玛家国大义！瞧你丫那点操行！”

王大嘴气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胖怎么了！我吃你家粮食了！胖就不能爱国了！我胖我也不做汉奸！”

“你吃我粮食了！你吃得还少啊！”杨登欢冷冷地说道。

王大嘴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杨登欢说不出话来。

“三天！就三天！三天如果再不离开北平，我亲自带人来抓你！”杨登欢冷冷地说道。

王大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三天就三天，我这三天行动自由吧？”

“当然！目前就我一个人知道你这孙子是‘佛前灯’！我不说，没人知道。”杨登欢冷笑了一下说道。

“我不是‘佛前灯’！刚才你不也说了我不是‘佛前灯’吗！”王大嘴说道。

“谁是‘佛前灯’？是不是艾雅！”杨登欢猛然问道，语速极快。

“是……”王大嘴陡然惊醒，立刻停了下来，随即连连摇头说道：“……开什么玩笑，‘佛前灯’怎么可能是艾雅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不是艾雅，‘佛前灯’又会是谁？”杨登欢又快速问道。

但是此刻王大嘴已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说道：“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也不知道‘佛前灯’是谁。”

“不知道？说得轻巧，你以为我会信啊？你和‘佛前灯’联络，即便是不接触不碰面，但是你作为当事人，总不会没有一个猜测吧！”杨登欢冷冷地说道。

这一次王大嘴只是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

“看来受过训练，不错。不说就不说吧，只要‘佛前灯’再次行动，我就一定能抓到他！”杨登欢笑眯眯地说完，点了点头，伸手拉向屋门。

抓住门把手，杨登欢回头看了一眼王大嘴，神情变得有些痛楚，叹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准备开门。

“登欢……”王大嘴又叫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杨登欢没有回头，但是拉门的手却停了下来。

“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到山城！那里有你用武之地，以你的破案水平，一定能肃清那里的日谍！既安全，也能抗日，不用再背负汉奸之名！”王大嘴颇为动情地说道。

“扯淡！山城？开什么玩笑！到了那里还不得枪毙我啊！在他们眼里，老子是汉奸！”杨登欢说道。

“我可以证明你不是！你手上又没有血债，我保举你跟着我戴罪立功，要不了多久就能升上去。”王大嘴又说道。

“你证明我？谁又能证明你？‘佛前灯’吗？”杨登欢冷笑着问道。

“你不用管，总之你只要跟着我去山城，我一定保你平安无事，到时候咱俩还一块共事，一起破案，一起抓日谍！”王大嘴满怀憧憬地说道。

“不去！你这是想利用老子，为了你升官发财！到时候你是亲生的，老子是后娘养的，有功劳是你的，有什么罪过全是我的！老子才不干呢！”杨登欢毫不犹豫地摇头说道。

“你……”王大嘴气得一跺脚，恨恨地说道：“你小子是聪明！不过是小事聪明，大事糊涂！做了汉奸，千夫所指，没有好下场。”

“老子没有做坏事！”杨登欢说道。

“每抓一个抗日同胞，你的罪孽就加上一层！”王大嘴说道。

“拉倒吧！就你好像没有干过一样？你也没少抓抗日同胞吧！”杨登欢似乎并不着急走了，转过身来和王大嘴辩论。

“我那是权宜之计！而且他们都是中统的！”王大嘴振振有词地说道。

“中统也是抗日同胞！”杨登欢冷冷地说道：“所以你们是说得好听，不过是打着抗日旗号互相倾轧罢了！”杨登欢冷冷地说道。

王大嘴又被气着了，呼吸急促，狠狠地瞪着杨登欢。

“现在日军长驱直入，输赢结果难以预料，山城也好，延安也罢，难成什么气候！我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杨登欢语气变得十分缓和，慢慢说道。

“但是我们一直都在坚持！尽管十分困难，但是怎么一直都在坚持！”说到这里，王大嘴神色变得肃然：“如果每个人都向你一样独善其身，那么我们国家就真的完了！”

“傻子！傻子！”杨登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说多一点我们这样的傻子，可能抗战胜利的希望就会大一些！”王大嘴在杨登欢身后侃侃而谈。

杨登欢回头看了一眼王大嘴，有了信仰的支撑，王大嘴看上去居然不是那么猥琐了，神色庄严肃穆，让人敬佩。

“很好！”杨登欢点了点头，突然笑着说道：“大嘴，我突然对你们有一点信心了！要不然咱们立个约定吧。”

王大嘴神色不变地问道：“什么约定？”

“我在这边，你在那边。今天我放你一马，如果今后哪一天我落到你们手里，你能不能放我一马。”杨登欢说道。

“没问题！我们会记住每一个帮助我们的人！”王大嘴昂然说道。

“虚伪！”杨登欢不屑地说道，转身随手拉开屋门，冷冷地又说道：“三天！你只有三天时间，千万不要耽搁！另外转告你的主子，千万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有人一直在盯着他呢！”

杨登欢说完，不等王大嘴回话，伸手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屋门开合之际，王大嘴神色冷淡，不知道心中在想点什么。

杨登欢心中很是欣慰，原本以为王大嘴不过是因缘际会，被“佛前灯”抓住什么把柄，这才成为了“灯仆”。

今天看来，王大嘴倒是一个有抱负有操守的热血青年，对于这种青年，为什么不保护呢？

而且，王大嘴最终也没有说出来“财神计划”，也没有说出来曹有光，更没有说出来谁是“佛前灯”。

这足以说明，王大嘴还是可靠的！不过尽管可靠，王大嘴也不能待在自己身边！

他们之间，太过熟悉了！即便今天自己如此决绝，相信也打断不了王大嘴对自己身份的怀疑！

所以，王大嘴的离开，对他既是一种保护，对自己也解决了后顾之忧！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是，杨登欢还有一点遗憾，这个“佛前灯”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