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朝天门码头。一艘巨大的邮轮停靠在岸边。

送行的人不少，像周彦武等人，居然被挤在了外面。

站在人圈最里面的几个人，是曹有光、阿七和王大嘴。

杨登欢一身青衣，手里拎着一个皮箱，和大家挥手告别。

“回去吧，都回去吧。千里相送，总有一别，大家都回去吧。”杨登欢笑着和大家说道，眼睛居然有了一些湿润。

这些人，都是好兄弟啊！从此之后，恐怕就要天各一方了。

王大嘴的嘴果然很大，咧起来就像是瓢一样。

他已经接到了上峰命令他参加黔训班的命令，这两天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动身。

今天王大嘴可是专门来码头送杨登欢的。

杨登欢执意要回北平，这让王大嘴有些想不通。不过，王大嘴最大的长处就是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他了。

阿七和别人差不多一样，并没有特别亲近或者特别疏远，人群中和杨登欢说笑热闹，一点也没有客气。

只不过看向杨登欢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复杂。

最后，曹有光将杨登欢拉到了一边，众人知道，这是处长有体己话要和杨登欢私下里面聊聊，于是都稍稍地离了远一些。

“能不能不回去？”曹有光从怀里摸出来银色烟盒，从里面拿出了香烟，递给了杨登欢一支。

杨登欢接过来香烟，却拒绝了曹有光接着又递过来的火，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回去吧，那边还有一些没有做完的事情。”

“是为了‘佛前灯’？”曹有光突然问道。

“也不全是。”杨登欢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多问了。”曹有光笑着摆了摆手。

杨登欢无语，只不过是点了点头。

“我给上峰报备，上峰也同意了，你现在是咱们31号的少校副组长……”

曹有光说到这里，杨登欢一怔问道：“副组长？那不是一个临时职务吗？”

“现在固定了。”曹有光笑道。

杨登欢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在北平潜伏，接受我的指挥。”曹有光低声说道。

“想得美！”杨登欢斜了一眼曹有光说道。

“真的，不开玩笑，这是命令！你的补助津贴也全部由我们发放，总之，你现在就是31号的人，无论你在哪里。”曹有光笑道。

“那我的任务是什么？”杨登欢笑着问道。

“你没有固定任务。”曹有光摇了摇头说道。

“噢！那我就放心了。”杨登欢正色说道。

曹有光不由得被气笑了，伸腿虚踢了杨登欢一下，笑着骂道：“滚你小子的！就知道臭贫。”

杨登欢也笑了起来，曹有光更是一阵哈哈大笑。

“老曹，你说你这是图什么，把我虚靠在你们小组，干拿一份薪水，我还不至于成这样吧？”杨登欢笑着说道。

“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白拿薪水的，不止你一个。”曹有光笑着说道。

“总得有些具体任务吧。要不然，人会待废的。”杨登欢笑着说道。

“随时等候我的召唤。”曹有光脸上笑容消失，低声说道。

杨登欢没有说话，曹有光又低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的代号‘五弟’，白家‘五弟’。你每天要买一张《北平时报》，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在报纸上面找你。白家‘三哥’寻找‘五弟’，届时我们见面。”

说着话，曹有光随手递给了杨登欢一个小本子。

杨登欢接了过来，曹有光低声说道：“这里面，有咱们接头地点和暗号，在船上背熟之后烧掉，这个东西，不能下船！”

杨登欢点了点头，将小本子随手塞进了兜里。

“国事多艰，前程未卜，我们就此再见吧！”曹有光说着话，伸开了胳膊，似乎想要和杨登欢拥抱。

“滚犊子！要抱也是抱阿七，和你一个老男人拥抱，有什么意思！”杨登欢笑着说道，眼神中寻找阿七。

阿七距离有点远，正在和廖宏伟说话，不过眼睛却是望向这一边，看到杨登欢目光扫过来，连忙转来了头。

杨登欢嘴角扯出一起笑容，冲着曹有光挥了挥手，笑着说道：“走了！不和你们贫气了，有空到北平，我请你吃卤煮。”

说完，杨登欢看了一眼其他众人，笑着说道：“不和他们说再见了，这就上船了！”

杨登欢说完，笑了一下，提着箱子，转身朝着轮船走过去。

“到了津门，有人接你，一切按着计划进行就可以了！”曹有光在后面低声说道。

杨登欢点了点口，脚步加快。

踏着舷梯，杨登欢走上了一半，禁不住回头望去，周彦武等人都在冲他挥手，他看向阿七，果然看到阿七也是冲着他在挥手。杨登欢轻轻地一笑，转身登上了轮船。

十天之后。

津门码头。

杨登欢下了轮船，眼睛四下望过去，看到远处有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刘明道”三个大字，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我是刘明道，您是……”杨登欢客气地朝着看上去像是个青皮混混的年轻人说道。

“你就是刘明道？”年轻人上下打量了杨登欢几眼，这才问道。

“刘明道。”杨登欢点头说道。

“香港来的？”混混又问道。

“不错。”杨登欢笑道。

“那跟我走吧！”混混说完，将手里的纸牌收了起来，带着杨登欢出了码头。

一路上马车驴车骡子车，

终于到了津门市区。

进了津门城，没有多远，混混就指着一处小茶馆说道：“刘爷，你在这里慢慢一等，待会儿就有人来接你了！”

混混说完，也不和杨登欢多拉扯，转身径直走开。

杨登欢拎着箱子，直接进了茶馆，冲着伙计说道：“来壶水，再来两样点心。”

伙计见杨登欢品貌不凡，不敢怠慢，连忙过来招呼。

“这位爷，您几位？”伙计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问道。

“就我一个人，等一个朋友。”杨登欢笑道。

“得嘞，你稍等会儿哈，马上就来。”伙计说完，麻溜地跑了回去，不一会儿茶水点心摆了开来。

杨登欢喝着茶水，吃着点心，眼睛余光不时打量着茶馆。

茶馆不大，也就是六七张桌子，但是喝茶的人却不少，坐的是满满当当。

这些人，看样子都不太像正经喝茶的，一个个神色诡秘，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

杨登欢立刻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神色纠结之间，就想着是不是抓紧时间离开。

正在犹豫之际，突然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似乎站立不稳，朝着杨登欢扑了过来。

杨登欢一愣，连忙伸手相扶，手对手之间，杨登欢觉得自己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对不住，对不住。”小厮连声道歉，站直了身子，转身离开。

杨登欢手里握着东西，瞧了瞧四下里并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虚张了手，看了一眼。

手里面是一张字条，字迹整洁，上面是“北河沿343号”的字迹。

看样子，这应该是一个地址。

杨登欢又喝了两杯茶，吃了几块点心，这才起身付了账，出了小茶馆。

出了茶馆，杨登欢要了一辆胶皮，上了车之后，杨登欢淡淡地说道：“北河沿。”

“爷，您到北河沿哪一点？”胶皮笑着问道。

“北河沿很大吗？”杨登欢一愣问道。

“看您一定是第一次来津门吧？北河沿老大了！”胶皮笑着说道，启动了胶皮车。

“你先往北河沿跑着，到了我叫你！”杨登欢淡淡地说道。

“那您可坐稳了！”胶皮笑着说了一句，拉起来车子跑了起来。

胶皮车跑的飞快，不一会儿就听到他说：“这位爷，这就算进到北河沿了。”

“少废话，我知道，你跑你的！”杨登欢不高兴地说道。

胶皮听了，再不说话，一个劲儿的闷着头朝前面跑去。

杨登欢眼神如炬，看着街道两边的门牌，找着343号。

果然如同胶皮所说，北河沿大了去了，一直跑了十几分钟，杨登欢这才看到了343号，杨登欢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让胶皮又跑了一段距离，这才示意胶皮停车。

“您到了？”胶皮停下了车，用毛巾在脸上使劲擦了擦汗说道。

杨登欢也不理他，给了车钱，这才提着箱子转身离开。

杨登欢刚才故意让胶皮朝前多走了二三百米，此刻下了车，准备在重新走回去。

一个人出门，多一点小心，还是有必要的。

杨登欢一手轻轻撩起长袍下摆，一边缓缓朝着身后走过去。

眼睛余光望向胶皮车夫，见他也也转身跑开，这才将眼神散开，望向四周。

四周环境不错，多是做米面生意的，沿街不少铺户都挑出来了幌子。

刚才所看见的343号院，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门紧闭，没有什么人进出。

杨登欢安步当车，缓步行走在大街上，眼神虽然看向前方，但是余光缺不停地扫向两边，确信自己身边没有人注意，杨登欢这才停在了343号院前面。

左右看了一眼，杨登欢缓步上了台阶，抬起门环，轻轻扣了两下。

“谁啊？”里面响起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小姓刘，远方过来的朋友。”杨登欢压低了声音说道。

杨登欢都有些不确定，自己这个声音，对方是否能够听到。

但是，杨登欢话音刚落，吱扭一声，院门开了一条缝，杨登欢连忙挤了进去。

院子不小，房间是一正二厢，中规中矩。

开门这人看上去年龄不小，穿了一件灰色夹袍，神色看上去但是十分谦和。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灰夹袍看了一眼杨登欢，低声问道。

“香港。”杨登欢说道。

“直接从香港？”灰夹袍又问道。

“山城，转道香港。”杨登欢神色不变。

“曹先生的朋友？”灰夹袍又问道。

“亲戚。”杨登欢正色说道。

“跟我来吧。”灰夹袍点了点头，当先朝着厢房走了过去。

打开了厢房门，灰夹袍示意杨登欢先走了进去。

杨登欢进了屋门，灰夹袍这才跟着进了来。

“来之前，他们都告诉你了吧？”灰夹袍进了门，径直问道。

“不错，都告诉我了。”杨登欢笑着说道。

“那就委屈你了哈！”灰夹袍说着话，在八仙桌下面捣鼓了一阵，露出了一个洞口，笑着说道：“请吧。”

杨登欢点了点头，拎着箱子，快步进了洞口，洞口中是斜斜向下的楼梯，杨登欢沿着楼梯一路向下，中间连拐了两个弯，这才到了尽头。

楼梯两侧，装的有清油灯，所以下面还不至于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不过光线颇为阴暗，如果不具足目力，确实什么也看不清。

走到最里面，已经无路可走，杨登欢见左侧有一处木头门，只不过挂着锁头，于是停下来脚步，等着灰袍人过来。

灰袍人在后面跟着杨登欢，看到杨登欢停了下来，这才加快脚步上前，摸出来钥匙，打开了锁头。

“这些天，您都得在这里，实在是委屈您了。”灰袍人颇为客气地答道。

“不用客气。”杨登欢推开木头门，低头进了房间。

房间中低矮狭仄，即便是杨登欢个头不怎么高，但是伸手也能够到屋顶。

“有些简陋哈，您多担待。”灰袍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必客气。”杨登欢笑了一下，突然问道：“我在这里，需要待多久？”

“我们计算了一下，恐怕您得在这儿一个月。”灰袍人说道。

“一个月……”杨登欢低声重复了一句，点了点头说道：“一个月也行，正好让我可以梳理一些事情。”

灰袍人见状，看了一眼杨登欢，犹豫着问道：“那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杨登欢点了点头，灰袍人指了指杨登欢手中的箱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箱子，你得给我。”

杨登欢随即明白了过来，将手里的箱子递了过去，灰袍人顺手接了过来。

“每天两顿饭，您可以按照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时间。”灰袍人说道。

“知道了。”杨登欢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咔嚓！

门从外面锁上，脚步声越走越远，渐渐的没有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