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带着苦恼回到家中,又拿出一包草药,这是太子殿下相赠的。
命人将这包草药去熬煮,再一想近来发生的种种。
疲惫感涌心头,不论舅父告诫,还是陛下的信重,这些都可以暂且不提,唯独眼下,总觉异常疲惫。
关中入春之后,各县开始忙碌耕种,第一批从并州送来的茶叶也到了宫中。
看着已经炒制好,干卷的茶叶,李承乾捧起一些仔细闻了闻,“爷爷,你也闻闻,茶香不错。”
李渊细细闻了闻,道:“并州的茶叶,朕记得去年喝的是江南送来的茶叶。”
李承乾先泡一碗茶,道:“江南的茶叶送来会晚俩月。”
李渊抚须道:“朕还记得,秦岭邙山有不少茶树的。”
“嗯。”李承乾喝下一口茶水点头,接着道:“等以后茶叶的价值被更多人知晓,中原的茶树会越来越多的。”
李治与李慎,一人抱着比自己还大的布袋子,布袋子满满当当装满了茶叶。
李承乾又解释道:“这些茶叶都是去年时候,应公向并州诸多农户交代的,杜荷用肥皂换来的。”
弟弟妹妹将茶叶铺开,放在阳光下晾晒,还要将一些不好的茶叶挑拣出来,再将一些细碎的茶叶筛出来。
因此,整个东宫的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身为皇子公主,本可以不做这些事,可在皇兄的目光下,她们也只好听之任之,按照皇兄的要求挑拣茶叶。
李丽质好奇道:“皇兄,听说前天又有人劝谏父皇,说是科举制的事,父皇听了之后十分恼怒。”
李承乾颔首道:“从科举制经过中书省决议,父皇任命房相主持科举之事,此事就此定下,具体章程也就无可更改了。”
李丽质低声道:“妹妹是担心父皇的身体,听母后说,父皇近来火气太大。”
且说突厥与漠北在草原打得难解难分,目前来说还影响不到大唐。
高昌使者与吐蕃都已经回去了,也没什么能让父皇担忧的。
外面的事就算再乱,至少还没影响到边关。
那眼下,能让父皇火恼怒的也就剩下了眼前这些琐碎事。
又或者是父皇也人到中年了。
李承乾喝着茶水,目视前方思考着,饮下一口又将茶碗放在一旁,道:“说来应该没什么事,会让父皇这般恼怒火,孤与中书省分担了绝大部分的压力,只是人到中年偶尔火,应该没什么大事的。”
李丽质坐在皇爷爷边,又看向淡定自若的皇兄,她又道:“科举很重要吗?”
李承乾点头道:“在集权的统治下,科举十分重要。”
“那为什么会有人反对。”
“他们反对的不是科举,他们反对的是破坏他们利益的制度。”李承乾耐心道:“自两汉之后,世家大族的地位不断提高,他们中有绝大部分的人坐在了高位,他们就可以通过联姻嫁娶,或者是分摊利益等种种手段,来构建他们自己的利益脉络。”
“放眼中原王朝,能够进士及第的人多则六七十,少则二三十人,可这些进士十有八九都是出自他们的家族,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李丽质听得认真,这个懂事的妹妹对知识汲取能力很强大。
“你现在虽不懂,多听一些也无妨。”李承乾接着道:“久而久之,他们能够利用自己的关系,也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来控制科举,而通过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精英,他们或许能够帮皇帝,帮社稷解决一些问题,可这样的人也就不再去关心底层黔首乡民了。”
“科举本就是为社稷选拔人才的,为万千读书人期盼的道路,它不能成为某些人的工具,因此孤与中书省才是力排众议,坚持要施行糊名。”
李渊笑道:“承乾,你现在想得这么多吗?”
“爷爷,孙儿如今参与朝政,想的事自然多了,孤还想着让弟弟妹妹早点成才,这样孤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青雀与恪儿还不够成才吗?”
“不够呀,光是这两个弟弟还是不够。”
李渊叹道:“朕这年纪是大了,想不懂伱们所想的事。”
从一开始父皇就开始提拔张行成,马周这样不畏强权,敢于向权贵与世家叫板的年轻臣子。
父皇想要什么样的人才,便可想而知了。
在崇文殿外,坐了半天,也将嗮了半天的茶叶都收拾起来。
三月中旬的长安下了一场大雨,一架架马车从泾阳离开,分成两队,一队前往阴山,另一队前往河西走廊方向。
长安城内,又有一队队的官兵离开。
从向突厥人卖肥皂开始,泾阳的行动总是能够领先朝中的政令,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现在互市正要开始。
泾阳又先一步将茶叶运送到了边关。
真要说泾阳那敏锐的神经能够一次次把握住朝中的方向?
还是他许敬宗手眼通天,早就知道了。
朝中开启互市,第一个因互市赚够钱财的县,那就一定会是泾阳县。
甘露殿内,李承乾给父皇倒一碗茶水,道:“这是今年送来的新茶,父皇且尝尝。”
李世民喝下一口,细细回味着,“没什么区别。”
“父皇喝的茶叶本就少,自然会觉得没什么区别,以后种类多了,喝起来也就有区别了。”
李世民问道:“以后中原会有很多茶叶吗?”
李承乾颔首,“会有的。”
注意到父皇的眼神,李承乾又道:“父皇不用过于担忧,茶叶种植与粮食不同,不会与粮食相冲,地方官府也会看着的。”
李世民拿起一道奏章递,道:“你看看,这是弹劾泾阳的。”
闻言,李承乾拿过奏疏看了起来,道:“说是泾阳每一次都能领先朝中一步,捕风捉影不过是想说孤提前给泾阳的杜荷传了消息?”
李世民又道:“泾阳到底有多少银钱?”
李承乾摇头道:“回父皇,杜荷确实赚了很多银钱,可他到底有多少银钱,儿臣也不清楚。”
“你走一趟泾阳问问?”
“孤挺忙的,改天派人去问问就行了。”
李世民拿起茶碗,沉着脸喝着茶水。
外面大雨喧嚣,殿内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李承乾又道:“泾阳是赚了不少钱,父皇觉得很意外吗?”
太子殿下终于又开口了,一旁的太监用余光观察着陛下的神色,等陛下放下了茶碗,有太监连忙又将热水倒。
李世民道:“意外,很是意外,以前没觉得杜荷有这等本事。”
李承乾坐在一旁的椅子,位置比父皇低了一些,从这里目视前方看去,正好可以见到窗外的雨水,道:“父皇不如换个角度想,如果不只是泾阳因互市赚取了这么多钱,而是关中各县都能各展所长,通过互市赚取银钱。”
“泾阳赚钱是泾阳的事,各县若能发展所长,将自己的货物卖到关外去,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李承乾低声道:“所以,父皇不要盯着泾阳不放了。”
李世民板着脸道:“你是说朕见识短浅了?”
李承乾神色有些惆怅道,叹道:“儿臣希望,父皇能够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
听着太子殿下数落陛下,殿内的太监低着头,随时准备在陛下发怒的一刻,第一时间跪下。
还未到陛下开口,却听太子殿下的话语又开始了。
“如果关中各县都要图发展,那么泾阳就是个很好的典型例子,种种举措也可以让关中其他县学习,让关中乡民脱离赤贫,这种事难道还需要犹豫的吗?父皇这是儿臣应该做的不是吗?”
李世民沉默不语。
“但真要如此,朝中的赋税方式便要有一些改变,如果都能有泾阳这般规模的大作坊,数百人参与生产,那往后赋税就要增加了。”
李世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要增加课税是吗?”
李承乾摇头道:“父皇,且听儿臣说完。”
李世民又喝完了一碗茶水,也不知道这是陛下喝得第几碗了,从太子殿下走入甘露殿内,献茶叶之后,陛下就没停下来喝茶,一碗接着一碗,也不知道这是陛下喝的第几碗了。
太监小心翼翼倒一碗茶水,低声道:“陛下,这个茶叶都没味了,不如换一碗。”
也没见陛下反对,太监便换了一碗茶叶。
李世民又道:“多放点。”
闻言,太监又往碗中多放了一些茶叶,拿着水壶倒开水。
“儿臣观察过京兆府收取东西两市的市税,儿臣觉得这种市税更像是给东西市给了一个位置的租子,也不像是正经的赋税。”
李承乾一手抚着太阳穴,道:“因此儿臣近来在想,如何在生产过程中就将赋税收了,给朝中带来正面影响也能够给参与进来的乡县带来可观的收益,这种赋税正方向的提升,是儿臣近来时常困惑的问题。”
言罢,看到父皇的目光看着窗外不语,好似已神游不知到何处,心思早就不在话语。
多半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话语被父皇的脑子屏蔽掉了。
李承乾站起身道:“父皇,儿臣就先告辞了。”
李世民这才注意到桌的茶水已凉了,道:“不留在朕这里用饭吗?”
“科举就在这几天了,儿臣不敢有耽误。”
李世民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走到甘露殿前,殿外还下着大雨。
李承乾拿起来时带来的伞,迈步走入雨中,随后脚步越来越快。
经过去年冬季与今年春季这场雨水的补充,让关中几条主要河道的水位高涨,关中得到了充沛的水源补充。
关中开始了大规模的耕种,从长安城外远远看去,就见到田地里有冒烟冒起来就说明是有人在烧地了。
魏昶坐在村边,目光望着田地里劳作的乡民。
官仪走来问道:“之前的事查清楚了吗?”
魏昶摇头道:“某家让长安城的旧友都去打听了,近来没有打听到要买纸的人家,查了半年一无所获,多半就不是长安人。”
官仪递一把种子,道:“这个给你。”
魏昶好奇道:“这是什么?”
“麦子。”官仪卷起袖子,坐在一旁道“许县丞说今年多种一些麦子。”
魏昶不解道:“我们还要种葡萄?”
官仪颔首道:“县衙一堆事,就先告辞了。”
等官仪走了,魏昶依旧捧着一把麦子还在发愣。
薛五娘穿着一身起了球的粗布衣裳,提着一个篮子从魏昶身边走过,而后脚步又回来,递给他一张道:“吃不下了,给你了。”
魏昶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用饭,连忙道:“谢五娘。”
“离这些做官的远点。”
丢下这句话,薛五娘就快步离开了。
魏昶吃着饼子,目光还带着笑意看向薛五娘,当年平阳公主带着娘子军征战四方,而后天下平定又发生种种事。
五娘是追随过平阳公主的人,因此她对官兵心里有抵触。
临近科举,长安城越发热闹,朱雀大街的行人众多,即便是雨天也依旧不能盖住文人士子雀跃的心。
裴行俭走入弘文馆,向这里的管事要了一些茶叶,就坐在弘文馆边喝着茶水。
跟在裴行俭身边的老仆从低声道:“小公子,可不要着凉了。”
裴行俭烦闷点头,十六岁的年纪,神色严肃许多。
老仆从是当年从战场退下来的老兵,一直照顾着裴行俭,裴行俭的父亲也就是河东裴氏裴仁基死在了王世充手里。
其子裴行俨当年骁勇善战,只可惜英年早逝。
到如今河东裴氏一脉,裴仁基一系就剩下了裴行俭一根独苗。
“听说今年科举糊名,就算朝中不看我们河东裴氏的家世,以小公子的文韬武略,及第不在话下。”
裴行俭懒散叹道:“我们家还有什么家世可谈?但愿不落第吧。”
当今皇帝是一个十分开明的人,能够重用前隋重臣,也能化干戈令当年敌对的手下为这位皇帝办事。
裴行俭很好奇这个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