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下得淅淅沥沥,说起父皇会不会将太液池作为赏赐,也是棱模两可。
本来嘛,赏赐实权实物,总比一个太液池来的好。
太液池就在那儿,它又跑不了。
李承乾揣着手道:“舅舅说的是,只要孤开口向父皇要,父皇就肯定会给。”
长孙无忌侧目看了眼这个大外甥,道:“老夫明白,殿下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李承乾无奈一笑。
夹在皇帝家父子之间的感觉……很不好受。
长孙无忌望着阴沉的天空,感觉这场雨下得很惆怅。
等眼前的雨势稍小了,长孙无忌这才走出屋檐,回头想要再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欲言又止之后快步离开了。
李承乾关中书省厚重的大门,提着竹伞走入雨中,听着雨水落在伞面的动静,一步步走向承天门。
暑的关中接连下了两天的雨水,让原本闷热的关中忽然变得凉爽,风吹来的时候,甚至会觉得凉。
闲着的时候,李承乾独自一人坐在东宫的门前,喝着茶水看着雨水,看着手中的地图,这地图是前隋年间留下的,目光看着天山的山脉,山脉成一字形。
其实,实际的天山山脉是一片很庞大的山系。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了天山中一处蜿蜒,这就是当初父皇说起的伊犁河。
放下地图闭眼,回想着后世地图的伊犁河谷的样子。
伊犁河谷在天山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只能说天工造物神奇,伊犁河谷在天山山脉中就像是个口袋,形成了一片河谷。
更造就了享誉几千年的赛里木湖。
父皇会说起这个地理位置,是因它在天山十分重要,如果能够夺下伊犁河谷,那就算是横扫天山了。
皇帝嘛,自汉以来的皇帝,但凡有个远大的目标,都是想要横扫天山,一统西域的。
再看眼前这点事,泾阳终于种出了葡萄。
如果葡萄只是泾阳一家,那么只有泾阳与东宫发财。
如果关中各县种的葡萄更多,那就是大唐发财。
正如舅爷所言,眼前的蝇头小利算什么,太子要做大事业,让整个王朝发财,那才是大事业。
关中富了,大唐的中枢才能更富有。
李承乾喝着茶水,蹙眉不语。
宁儿将水壶从一旁的泥炉拿下来,给殿下的茶碗中添热水。
“你说如果一个能够办事的班底应该需要什么样的人手。”
闻言,宁儿不解道:“殿下何故有此一问?”
李承乾低声道:“孤需要有远见的鹰,能镇山的虎,凶狠的豺狼,能够干活的……驴?”
宁儿站在一旁低声道:“那么殿下手中有什么?”
李承乾叹道:“孤现在还是一无所有。”
正在东宫门前说着话,有一个太监脚步匆匆而来,他身的衣衫湿漉漉的。
“太子殿下,房相请殿下去一趟中书省。”
“今天下朝不是说没事了吗?”
“老奴也不清楚,还是请殿下走一趟。”老太监不顾身被雨水淋得湿漉漉,躬身说着。
李承乾站起身,给了宁儿一个眼神,让她看好东宫。
跟着这个太监一路走到中书省门前,发现这里有不少的官吏在,大家各自坐着,也有不少人站着。
天还下着雨,这场雨多半会影响今年的夏收。
天气热的时候很期望这场雨能够下得久一些,当关中要收粮食的时候,希望这老天可以放晴,不要影响了今年的夏收。
李承乾迈步走入中书省内,这里很安静。
等这位太子殿下在房相身侧坐下,殿中侍御史张行成道:“互市的事还是交由中书省决定,由中书省派出官吏与各国使者进行互市。”
话音刚落,马周拍了拍桌案,道:“这种事也要御史台参与。”
岑文本神色不悦道:“御史台还信不过中书省吗?”
马周朗声道:“如此重要的事没有御史台参与,如何令人放心。”
“慢着。”一旁的李道宗打断了众人的对话,缓缓道:“关中各县的货物互市都是从各县出的,京兆府管着长安十二县,怎么就不能参与了?”
魏征抚须道:“敢问京兆府尹,这长安十二县管好了吗?”
有道是就事论事,当自己能力被怀疑,李道宗也忍不了了,他将手中的卷宗重重摔在地,站起身指着魏征道:“老匹夫,你是何意思!”
许敬宗连忙拦着道:“府尹,莫要生气。”
魏征也站起身,道:“此事无论如何,都要有御史台参与。”
兵部尚书侯君集,索性也站了起来,朗声道:“别争了,此事兵部管了。”
众人吵成了一团,事关朝中的钱袋子,这朝中三省六部真是谁也不服谁。
李承乾看向许敬宗,又看向了在场众人中的一个生面孔,他就是今年科举的进士榜首许圉师。
李道宗气得一脚踢翻了桌案,大声道:“没有京兆府,这互市谁也办不下去。”
岑文本道:“这不是你们京兆府一个人的事。”
言罢,众人又是摔桌子,又是摔卷宗。
李承乾麻木地看着几方人手打在了一起,一卷卷宗险些砸到了房相,可依旧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魏征与皇叔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岑文本与兵部的人手,也起了争执。
中书省内乱成了一团。
李承乾只好拉着舅舅与老师退到了一旁,眼看着中书省一时间也出不去了。
大唐的朝堂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
看老师与舅舅忧愁的神情,李承乾揣着手道:“挺好的,大家吵一吵,争一争,别开生面。”
长孙无忌苦涩道:“别开生面?”
房玄龄招手叫来一个小吏吩咐道:“快去请金吾卫。”
“喏。”
小吏从一群人的乱架中狼狈而过,跌跌撞撞离开。
李承乾揣着手看着许敬宗时常会出阴招,踹一踹人,帮着李道宗挡下拳头。
在出人头地这种事情,许敬宗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泾阳苦熬了两年,有了种出了葡萄这样的功绩,重新回到朝堂,名正言顺又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那个属于他的位置。
除了许敬宗,其实在场的其他人也很努力。贞观一朝初立的第八个年头,好像所有人都在做有意义的事。
很快,门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尉迟恭带着金吾卫走入中书省众人终于停下了斗殴。
尉迟恭三两步前问询道:“太子殿下,房相,赵国公可有受伤”
长孙无忌摆手道:“老夫与太子,还有房相都没有受伤,有劳伱了。”
房玄龄吩咐道:“让将受伤的送去太医署,其余众人散了。”
“喏。”尉迟恭重新面向众人,指挥手下的金吾卫将众人都从中书省赶了出去。
尉迟将军解决这种问题的方式很直接,并没有劝说与多余的言语,一声令下,将人赶出去,这里的乱象当场就平息了。
有些时候就是不需要多余的语言。
李承乾走出中书省,见到李道宗与许敬宗站在门外,“老许,你不是应该与郭骆驼在渭南吗?”
许敬宗连忙解释,“郭老弟善农事,下官不善农事,他就留在渭南帮助裴行俭,下官回来帮江夏郡王做事。”
李道宗道:“让殿下见笑了。”
李承乾回头看去,见舅舅与老师也离开了,便站在原地叹息道:“这两天的雨水让他们很苦恼吧。”
许敬宗点头道:“关乎关中夏收,就怕田地里的粮食都泡坏了。”
毕竟关中的农业实力还是孱弱的,经不起风雨飘摇。
李承乾叮嘱道:“明日下朝,孤出去看看。”
“喏。”
翌日,雨水终于停了,抬头看去天空的乌云都淡了许多,李承乾下了早朝便打算去渭南县看看。
这些天下雨,也没有进行晨练,有种四肢生锈的感觉。
坐在马车内,李承乾不自在地活动着手臂。
这一次出行由京兆府的官兵护送,也不知道李绩大将军去做什么,好像这些天他也挺忙的。
一个将领太忙碌,多半是和皇帝的吩咐有关。
宁儿策马跟在太子的马车旁,穿着一身男装,腰佩一把横刀,拉着缰绳,让马儿不紧不慢地走着。
出了长安城,便感觉周遭的潮湿感更重了。
雨停后,气温有了些许潮气,这个时候整个关中都是潮湿的,也是食物最容易变质的时候。
马车驶在前往渭南的官道,李承乾干脆掀起马车的车帘,看着沿途田地里的作物。
关中主要种的还是黍米与麦子,如现在的泾阳都已种了麦子。
马车到了一片村子停下,李道宗快步走来,道:“殿下,渭南到了。”
李承乾点头从车辕下来,目光所及是一片有炊烟升腾的村子,见到官道有官兵停下,一大群孩子纷纷跑回了家。
渭南县种着有大片的麦子,只不过现在田地里的泥都是湿,甚至有些田都有了些积水。
裴行俭与郭骆驼脚步匆匆而来。
“见过太子殿下。”郭骆驼先是行礼。
“太子殿下。”裴行俭也作揖行礼,他刚刚的目光还在太子身停留了好一会儿。
裴行俭恭敬地行着礼,关于太子的传闻在长安以及关中有不少,早就听说过许多,尤其是这位太子为人孤僻的传言。
李承乾笑道:“郭寺卿,裴县尉不用多礼。”
裴行俭这才站到一旁。
李承乾也在观察着这个裴守约,年纪与自己相仿,他的下巴还留着一些软胡子,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官袍。
也可能是他的年龄的缘故,现在的裴行俭看起来还有些清秀,多有一股文人气。
许敬宗道:“太子殿下向来是事必躬亲的,牵挂关中各县的耕种农事,这才来看看。”
李承乾笑道:“老许言过其实了,孤只是担心这些天的大雨会导致粮食欠收,这才亲自来看看。”
“不过老许所言也不错,孤向来如此。”李承乾揣着手走在田地边,继续道:“有些事亲眼看过之后才放心,老许与皇叔都是孤信得过的人,若是他们放心关中的情况,孤也就不来看了。”
说着话,阳光已破开了乌云,有些许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穿过,落在这片关中大地。
李承乾看着就快要成熟的麦子,道:“郭寺卿觉得这些麦子如何?”
郭骆驼回道:“若是继续下雨,只能提前收粮了,总比在田地里泡水好,好在阳光出来了,等田地干了,再等半月就能收获粮食。”
李承乾道:“这半个月尤为关键了?”
郭骆驼道:“正是。”
太子殿下不会因郭骆驼的长相而疏远,反倒是要问询他的意见,这令许敬宗与李道宗都很欣赏殿下的作风。
李承乾接着道:“裴县尉。”
裴行俭道:“下官在。”
“大葱种在哪里了?”
裴行俭领路道:“殿下,这边请。”
众人穿过一片麦田,来到不远处的一片高地,这里原本是一片旱塬如今被开垦成了一片菜地。
种着蔬菜的同时,还有大片的幼葱长在这里。
眼看就是午时了,李道宗让人去准备饭食。
李承乾道:“孤出门带了午饭了。”
宁儿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示意。
李承乾又解释道:“孤习惯了自己带吃的,你们不用特意准备。”
李道宗感慨一笑,道:“是老夫多虑了。”
众人在这片菜地停下脚步,宁儿端出从东宫带来的饭菜,“殿下,菜凉了。”
李承乾却拿过了碗筷,道:“不碍事,应付一下就好。”
说罢,自顾自吃着,一碗黍米饭,一碟梅干菜炖肉,便是太子今天的午饭,众人也有自己带的干粮。
李承乾又将两个大肉包子分给了裴行俭与郭骆驼,道:“这是羊肉大葱馅的。”
郭骆驼咬下一口肉包子,在嘴里嚼着道:“这是下官吃过最好的食物。”
裴行俭嚼着肉包子,不住点头。
李承乾一边吃着问道:“裴县尉今年科举及第,好似写了一篇特别古怪的文章?”
裴行俭三两口将手中的包子吃下,回道:“是下官在弘文馆发现了一篇文章,观之颇有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