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被尉迟大将军的禀报打断,听到布置在崤山的兵马,毕竟是一个皇子出行,皇帝多准备一手也没什么。
李承乾钓起一条鱼,看着巴掌大的草鱼,心里舒服了不少。
“这些年,朕在想,要是你们这些人都不在了,朕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柴绍望着湖面,道:“末将还在的。”
看着柴绍已经斑白的两鬓白发,李世民有些不忍,收回目光,望着远处又说起了当年。
许久不见的好兄弟之间,几天几夜都有说不完的话。
将空间留给父皇与姑丈,李承乾提着鱼篓带着自己的收获离开了太液池。
柴绍抬头看向这位太子远走的背影,他低声道:“太子殿下,有时的神色与秀宁又有几分相像。”
当初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留在过去。
李世民负手而立,仰头不语。
长安城内,因权万纪递一道洛阳水情的奏疏,让中书省有了一次议论,而后便有了,吴王前往洛阳治水的决定。
吴王李恪出征的第三天,秋日里,晴朗天空下的长安城,阳光照在身能够令人感觉到些许温暖。
在朝中任职常侍的杜正伦来到一处宅院内,他向这里的主人家行礼。
杜正伦是当年前隋科举时的秀才,当年的名声并不出众,只是在军中任职一个骑尉,再之后进入了秦府在文学馆任职。
这些年一路走来,现在人到中年,陛下登基之后,自己也从当年的文学馆编撰升迁到了兵部。
这间屋子的主人家是当下博陵崔氏的崔仁术家中。
杜正伦举止端正,即便是与对方不和睦,此番是受陛下之命来这里游说。
因博陵崔氏不同于别的地方的士族,他们是真正的世家,在中原博陵地界盘踞数百年的世家。
自东汉起,乃至新朝,当年的博陵一系也不乏高风亮节之辈,当年崔氏祖辈甚至与当初的张衡,马融交好。
只不过历朝历代的变迁之后,后人变了,情况也变了。
他们成了中原举足轻重的世家,成了盘踞一方的氏族,七姓十家之一。
哪怕现在,他们的势力已不如当年,残存的人脉与门生,乃至旁支在地方的影响力依旧不敢小觑。
有些人早就不在乎先祖家风,反正他们觉得他们依旧是一棵参天大树,树大根深,不断汲取着如今太平世道的养分,来恢复在战乱中受伤的自身。
崔仁术逗着眼前的蛐蛐道:“这关中真不好玩,我养的蛐蛐都死了。”
见杜正伦还站在眼前,崔仁术盖陶罐的盖子,蛐蛐的叫声也被盖住了,他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道:“皇帝让你来的?”
杜正伦神色严肃,道:“正是,崔仁师何在?”
“兄长多半还需片刻时辰。”崔仁术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消瘦的脸庞眼窝深陷。
这具身体看起来,像是被长久的不良习性给耗光了气血,这张脸看起来也不好看。
杜正伦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等着自己要见的人。
崔仁术绕着杜正伦走了一圈,他眼神打量着,低哑的嗓音道:“哟,皇帝给你们的官服看着还很不错。”
说罢,崔仁术眼神中带着玩味,伸手就要去碰对方的官服。
杜正伦伸手拿住对方的手腕。
崔仁术带着病态的笑容,道:“我就想碰碰伱的官服……”
“啊!”他话说到一半发出一声惨叫。
杜正伦将他的手腕一拧,沉声道:“别用你的手,碰我的官服。”
“哎呀……疼,疼死了。”崔仁术被拧得整个人低了下来,他哀嚎着道:“放手!放手!”
听到主人的喊叫声,四周的家仆纷纷围了来。
杜正伦站在其中,听着耳边这个世家子弟的哀嚎声,立于一众家仆包围中,气势没有半分减弱,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崔仁师!你要是再不出来,你弟弟的手可就废了!”
话音落下,院子的后方走出一个中年人,他手里拿着一卷书脚步并不快。
来人正是崔仁师,四周的家仆纷纷看向这位真正的主人。
崔仁师抚着长须道:“族弟待客不周,老夫会管教他,还请放手吧。”
杜正伦这才松开手。
崔仁术倒在地,又哀嚎了好一会儿,惶恐地逃离这里。
看着此情景,崔仁师道:“想要见老夫,你何必为难他。”
杜正伦道:“陛下命我来见你,有话转达。”
崔仁师放下手中的书卷,在香案边行礼,举动保留着当年的名仕该有的端庄,他低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见四周围着的家仆还在这里,崔仁师神色阴沉了几分,怒道:“还不滚!”
一众家仆作鸟兽散。
杜正伦站在原地,又道:“听闻博陵有人与太原和亲,陛下希望此事就此作罢。”
崔仁师忽然一笑,他闭目道:“这件事老夫说不话。”
“那好。”杜正伦接着道:“陛下会安排人手将信送过去的。”
“可还有事?”
杜正伦看着对方,低声道:“有一件事与陛下的吩咐无关。”
崔仁师低声道:“什么事?”
“吴王去洛阳了。”
“老夫知道,去治水。”
“你们的手脚干净吗?”
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崔仁师又睁开眼,神色带着几分不悦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与你说一些私心的话。”
杜正伦正转身要走,又一次回头看向他。
崔仁师闻着茶香道:“不论坐在皇位的人是谁,或者是在洛阳登基称帝的皇帝,还是长安称帝的皇帝,老朽也都看够了,这些皇帝都一样,就如隋炀帝,隋文帝?这些皇帝做的事不都是一样的吗?”
院内又传来了笑声,是崔仁术在大笑。
崔仁师低垂着眼,道:“这些皇帝都是一样的。”
杜正伦离开了这处宅邸,走到身后的宅门关之后,他呼吸着外界的清新空气,这才舒服了一些。
各县新建的作坊归京兆府与各县合作拥有,并且各自占有五成的利润。
杜荷了提出个人承办作坊制,其中流程县民几家一起出钱,来买下京兆府在各县中的部分资产。
至于京兆府与各县的资产价值几何,这就有极大的商榷空间。
再从坏的一方面考虑,这也是杜荷向朝中送钱的一个重要渠道,哪怕是千金买了马骨,只要他愿意出钱。
杜荷现在的产业很庞大,不仅仅有肥皂,还有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养猪场,关中有三个正在兴建的酱油作坊,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的。
因此杜荷手中是没有长久劳动力的,绝大多数劳动力都是短期的。
虽说是东宫的钱袋子,李承乾越发觉得杜荷从一个成熟的商人,已成了一个具有野心的商人。
他的经营模式是最前卫的劳动分发方式,他也是第一个从这种新的生产模式中尝到甜头的人。
他还有许敬宗的指点。
李承乾将这份奏章放在一旁,不是不想给杜荷方便,只是现在的关中还没到可以让他杜荷承办建设的时候。
尽管他的心是好的,对东宫也足够忠心。
今天是渭北的酱油进入关中的第一天,京兆府很关注酱油在关中的买卖情况。
酱油进入长安城的第一天就卖出了三千壶,它成了羊肉的蘸料,或者饼食的调料。
二十钱的一壶的酱油,在长安城内卖到供不应求。
李承乾看着颜勤礼交来的账册很满意,笑道:“出口的货物又增加了。”
颜勤礼道:“太子殿下,等蓝田县与高陵县的酱油作坊建成之后,关中可以卖更多。”
“市税要抓在生产的源头,千万不要松懈了。”
“下官明白。”
京兆府内,这里依旧很清净,李道宗一个人坐在官衙内,刚刚写下几个字。
“府尹,程大将军来了。”
李道宗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要好好做事,不能松懈,绝不能再松懈了。
还未得到府尹准许,程咬金大步走了进来,铜陵大眼打量四下,问道:“怎么?其他人去哪儿了?为何就你一个人。”
“狄知逊是京兆府的通判,各县判案他都要在场,颜书令去见太子了。”
“那个许敬宗呢?他不在吗?”
李道宗闭着眼,打算拒绝程咬金会开口的邀约,道:“许敬宗说钱不能都被那些商贩赚走了,他要组建一支商队,让这支商队东出崤山,让关中乡民劳碌一年的辛苦,赚更多的银钱。”
程咬金忽然大笑道:“哈哈!原来就你一个府尹无所事事。”
李道宗沉声道:“某家自然有事要做。”
话音刚落,一个陶壶放在了面前,李道宗提笔又搁下,惊疑道:“你也买酱油了?”
京兆府与各县合作的酱油,李道宗心中明白,经营酱油的一半利润都是各县的,其中一半利润是京兆府的,也是朝中的。
京兆府所有官吏是不拿一文钱的,只拿俸禄。
只不过这钱进入朝中之后,又是太子殿下在安排用度。
程咬金小声道:“某家发现了一种酱油的新吃法。”
李道宗好奇道:“是吗?”
“家中还有一些牛肉,你去不去?”
李道宗端坐着,闭着眼犹豫了许久,神色严肃道:“老夫在当值!”
程咬金又收起了这壶酱油,不屑道:“别怪某家不说,到时候你们京兆府自己都不知道酱油的用法吃法,而且柴绍也在。”
官衙内,又安静了片刻。
李道宗深吸一口气,道:“酱油酿造不容易,如今一天就卖空了,老夫也不能不去看看酱色成色如何,也是京兆府尹该做的事。”
程咬金已走到了门外道:“还不快些?”
李道宗气馁一叹,匆匆起身,嘴里抱怨道:“知节,但凡有人说府尹擅离职守,那都是你害了老夫。”
程咬金大步走着,昂首道:“谁不知道你整天在京兆府无所事事,早点走,早踏实。”
李道宗正色道:“知节,老夫再说一次,老夫在京兆府很忙的。”
“是的是的……”
听到对方敷衍的话语,李道宗欲言又止,挥袖作罢,懊悔道:“当初就该与你割袍断义的。”
曲江池边已有不少的将领聚集在这里,李道宗跟着程咬金走入宴席中,刚刚担任京兆府尹的时候,确实很忙,长安城的大事小事都要管,甚至还要请赵国公安排人手来帮忙。
两年了,现在的京兆府人手齐备之后,自己这个府尹莫名觉得有些失落,倒也不像是程咬金所言的无所事事,能做的事只是比以往更少了。
还是因为许敬宗,颜勤礼,狄知逊三人的能力确实很强。
半月之后,关中进入了深秋,霜降节气刚至,从洛阳的第一道呈报就送到了长安城。
这是李恪前往洛阳之后,让人送来了第一份奏报。
晴朗又显得萧条的午后,兴庆殿后的池子边,银杏树叶早已枯黄,叶子片片落下之后,树根处形成了一片落叶堆。
有三个太监正在打扫着落叶。
池塘也早已成了墨池,黑漆漆飘着些许墨香。
李承乾走到池边,看着父皇正努着嘴专心地拼着一幅拼图,长长的胡须碰到拼图的一侧,他伸手将拼图放在了板子的另一边。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一旁的太监提醒了一句。
李世民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儿子,低声道:“朕让工部将拼图拿回去重做了,他们要将关中的大拼图分成几块,朕说了好几次要完整的一块,不许他们分开。”
李承乾在一旁坐下来,将太监递来的茶水放在一旁。
人需要有爱好,培养兴趣爱好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父皇是比较喜欢拼图的,很简单的爱好,也很有意思。
父子俩坐在一张桌边,李承乾安静地帮着父皇一起拼拼图。
安静的池塘边,好似此刻的时间也过得很慢,以前还显矮小的太子殿下,现在与陛下坐在一起,已与陛下平齐一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