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这天,陛下宴请朝中将领,太子殿下依旧在修缮东宫。
腊月二十一,陛下与尉迟恭,秦琼等人在长安郊外游猎,太子殿下还在修缮东宫。
当皇帝忙着收各地宗亲外戚送来的贺礼时,太子殿下还在修缮东宫。
临近年底,李世民忙得不可开交,大唐的东宫太子好像真是放假了,对外面的事情不管不问,整天都在东宫建房子。
李恪从洛阳送来了信,说是今年不回长安了,等来年治水工事完成,他最晚会在来年的秋季完工。
李承乾看完了书信,道:“给杨妃送去了吗?”
宁儿道:“吴王也给陛下与杨妃都送去了书信。”
李渊闻着碗中的葡萄酿,舍不得喝,他老人家一天就只能喝这么一碗,闻了再闻之后,才敢喝。
留在东宫也挺好的,李承乾打算这些天都不出去了。
解决了用水泥替代品浇地的问题之后,李承乾还想着之后东宫图书馆建设样式。
东宫的书籍越来越多,就像宁儿说的,需要有一个存放书籍的屋子。
李承乾打量着手中的石灰石,正在想着让房屋保持干燥的问题。
当陛下正在与诸多许久不见的亲眷见面的时候,太子殿下终于走出了东宫,并不是去与陛下见那些李家的亲眷,而是径直去了中书省。
李家的亲眷实在是太多了,这也是因父皇的兄弟姐妹也太多了。
别说宗室那些兄弟的堂亲一系,还有外戚嫁出去的姑姑也有不少,拖家带口前来探望。
陛下从腊月的月初,一直到了现在腊月底,还在接见这些亲眷,传闻甘露殿与立政殿前放满了各地的亲眷送来的贺礼。
贞观一朝终于要走完它的第一个十年,来年就是贞观十年,正是当今皇帝的事业巅峰期,也是这位皇帝正值壮年最意气勃发的年纪。
身为太子,李承乾实在是不想参与这些家事。
可作为家里的长子,亲眷们难免几次三番地提及当今的太子。
走到承天门的时候,就有太监追了过来,他们苦哈哈笑着道:“太子殿下,陛下请殿下前往太液池用宴。”
李承乾揣着手脚步不停地走出承天门,道:“告诉父皇,孤很忙。”
“啊……喏。”太监被太子轻飘飘的一句回应吓得够呛,就连忙跑去皇宫的另一头传话。
今年的宗室外戚亲眷中,除了李元昌与长广公主没来,能来的人也都来了。
都说太皇在东宫养病,他老人家不愿意出来,也就不勉强了。
李世民听到太监的回话,板着脸问道:“他还在东宫修他的房子吗?”
“回陛下,倒是没有,太子殿下去中书省了。”
“告诉他,让他忙完眼前的事就过来。”
“喏。”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快步跑开,一路朝着皇宫的另一头而去。
谁能想到在宫里当太监是一件很需要体力的事,他们已经来回三趟了,而且跑的事皇宫南北的最远距离。
不敢耽误陛下的话语,他们跑到一半,又当场吐了出来,面色惨白,有一种就要当场昏厥的架势。
这寒冬腊月,愣是跑出了一身大汗。
稍稍休息片刻缓过一口气之后,忍受着喉口传来的甜味,继续跑着。
李承乾正在翻看着京兆府送来的账册,听到门口有人摔倒的动静,抬头看了眼,见是刚刚传话的太监。
“怎么又回来了?”
殿下的声音平静又无情。
两个太监实在是跑不动了,他们双脚都在打颤,奄奄一息的模样,张嘴道:“陛下请……请……”
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眼看就要当场断气了。
心说在宫里当太监也不容易,李承乾的目光还看着卷宗,道:“躺会吧,要是晕厥过去就不好救治了。”
“谢……殿……”
“别说话。”
两个太监又将话语咽了下去,他们是最近新来的太监,以前没听说这个差事这么苦,这么要人命。
“呼气小声点,烦到孤了。”
太子的无情话语,再一次传来,他们当即呼吸都小心了几分。
李承乾看着账册的内容,杜荷找许敬宗租用了一块地,占地一共两百亩,就在长安的西面,与咸阳县交界的地方。
这两百亩地杜荷一租就是五年,共计两千贯钱。
如果许敬宗将关中绝大部分的荒地租用出去,朝中都能发大财。
可发展建设无条件的租地是不可取。
颜勤礼还说高昌王子的事,这位高昌王子远道来长安带了不少的金银,他们想让东宫太子看看金银形状是否规整。
虽说他没有写明高昌王子是想要送钱意图,其中意思都能看得出来,高昌王子送钱的意图明显,手段太差。
京兆府主持贸易,而京兆府的人都是东宫太子门下,收买当今太子给高昌更大的贸易便利,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
身处如此关键的位置,身为东宫太子更要谨慎。
所以呀,人的意志不坚定,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御史台任重道远。
颜勤礼很果断地拒绝了高昌王子的要求。
拿起另外一份奏章是许敬宗呈来的。
平日里与京兆府约定,如无要事不用特意来东宫禀报,直接将奏章账册放在中书省就可以了。
这半月不来,便堆积了许多,都是这半月发生的事。
今年不仅仅有江南两道的客商来长安交易,还有两淮,蜀中与辽东的商人。
去年,关中的买卖成功之后,价廉物美的声誉响彻中原,今年就有不少商贾来长安采买。
肥皂,酱油,葡萄干,葡萄酿依旧是主要货物,其次还有枣子与柿饼,肉干,果脯。
三十五位客商在京兆府的主持下进行交易,共计二十万贯的交易,京兆府两头收取市税共计四万贯。
本质,许敬宗是不喜欢这些商贾,这些商贾将货物运出去产生的利润绝对能让他们稳赚不赔。
关中各县的乡民也能够知道,他们去哪里买货物。
如此一来双方各自有了买卖的权利,而商贾的议价权也就削弱了。
李承乾蹙眉揉了揉眉间,细节决定太多事,许多流程要进行反复地推敲。
民生是头等大事,也是当下迫在眉睫的问题。
如果只考虑建设,而不考虑民生基础。
如果只考虑发财,而不考虑寻常个体的利益。
这只会让初心在背道而驰的方向越走越远。
以前没有考虑这方面的机会,因为关中各县的赤贫户太多了。
现在可以开始考虑了,是因为这两年让关中各县有了起步的基础。
李承乾喝下一口热茶,书写着自己对当下工作的论述。
看太子专心致志,时而停笔,时而书写的模样,或许真的很忙,两个太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只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保持细微的呼吸,不敢大口出气。
有了需求就要有章程,有了章程就需要有相应能够办事的人与环节。
本着先将事情安排下去的心态,即便是有些关节出了错,那也无妨。
总要先有个开头,之后要长期地维护与完善。
有些事要做,哪怕做得并不好。
有道是心有向往,何惧道阻且长。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在中书省内只能看见外面的蓝天,看不到太阳此刻在何处。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见到当今陛下来了,太监慌乱地跪倒在地,“陛下,奴想要等太子殿下忙完……”
“不用说了。”
陛下的话语传来。
这两个太监一头的冷汗,隐约感受到因汗水湿透的后襟传来的凉意。
李承乾道:“父皇,是孤忙着眼前的事耽误了,不用为难他们。”
高士廉笑呵呵道:“本是休沐时节,太子殿下竟还如此忙碌。”
李世民在一旁坐下来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东宫太子又身患重病了。”
李承乾看向这两个太监道:“你们先出去吧,给东宫传个话,就说父皇与孤,还有舅爷在这里用饭。”
“喏。”
李承乾搁下笔,看向坐在一侧的舅爷与父皇,道:“京兆府的事还有很多,孤要多看着点,父皇见谅,现在有太多人看着儿臣的事业,这也没办法,建设之初得罪的人太多了。”
高士廉抚须道:“太子殿下能够如此勤于政务,朝野下也不会苛责的。”
“舅爷说的是,如今孤还不够成熟。”李承乾揣手而坐,道:“孤需要时间积累,一点点来强大自身。”
闻言,高士廉欣慰点头,道:“辅机虽是太子的长辈,可在处世心态,太子殿下比辅机强太多了。”
“孤怎么敢与舅舅比较,舅爷说笑了。”
李世民听着这些话,怎么听都觉得味道有些怪,咳了咳嗓子示意自己的存在。
高士廉低声道:“陛下,老朽说过不论宴席有多么的好,宴席多么的丰盛,殿下都不会耽误眼前的政事。”
李世民微微颔首,“承乾,政务不能耽误,你是储君也要在意与宗室亲眷之间的亲疏。”
“这些天孤确实怠慢了,父皇见谅。”
“明日,朕还安排了宴席,你的老师,舅舅,姑丈,还有郑公与敬德他们都会来,伱就不要推脱了。”
“会有很多与儿臣一样的晚辈吗?”
“嗯。”李世民道:“怎么?不乐意与他们相处?”
李承乾爽朗一笑,“父皇不用忧虑,儿臣最喜与同辈人相处了,每一次与他们举杯同饮甚是好玩。”
中书省内的气氛放松了一些,东宫送来了饭食与酒菜。
“舅爷好久没有吃过东宫的饭食了吧,今天一定要多吃点,还有这个红烧肉,东宫难得做一次,平日里就算是有红烧肉,弟弟妹妹都是抢着吃的。”
李承乾又补充道:“高阳与稚奴不爱吃,她们年纪还小,对太过肥腻的肉有排斥的。”
高士廉笑着吃下一口红烧肉,又品了一口酒水,询问道:“温彦博时常来见老朽,担心太子殿下,说来老朽从未担心过殿下,只是他老人家说历朝历代的太子如何如何,太子就算是找个榜样来学就好。”
这个问题温彦博不只是一次说起过。
高士廉解释道:“可能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牵挂着还流落在辽东的将士尸骨,牵挂着大唐的国祚,年纪越大的人越是容易担忧,恐没有几年好活了。”
李承乾道:“那舅爷担忧吗?”
“老朽……”高士廉朗声道:“老朽巴不得早点死去,坟都准备好了,祖地的亲眷们都在想着呀,老朽什么时候可以入土,等老朽入土了他们也少一份牵挂,不然就会天天想着,老朽不死他们要烦死矣。”
舅爷向来是个很开明的人,一辈子阅人无数,现在看淡了生死,哪一天真的死去了,这辈子也了无牵挂。
李世民欲言又止,发现舅父与承乾之间的话语,竟然插不话。
“舅爷过世那天,孤定要亲自为舅爷撰写碑文。”
“好。”高士廉道:“等老朽回去就让高林吩咐下去,除了太子殿下,谁也不许写老夫的碑文。”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难道说平日里承乾与舅父之间的谈话,都是这么地难以入耳吗?
看舅爷酒水入口,他老人家脸的笑容更多了,李承乾在一旁坐下来,道:“舅爷帮孙儿想想,如果关中货物流转,朝中可有举荐的人?”
“嗯……”高士廉思量片刻道:“杜正伦。”
“杜正伦不在关中。”李世民板着脸道,“朕有要事另指派他去办了。”
当着父皇的面挖父皇的墙角,确实不太合适。
李承乾也不再问,拿起自己的茶碗与舅爷碰杯,道:“孙儿祝愿舅爷长命百岁,越活越快乐。”
高士廉回道:“老朽不想长命,殿下莫要再说这种话了,老朽这辈子活够了,看过的人也足够了,看多了就会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