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看了片刻又将手中的册子放下,拿起一旁的茶碗,饮下一口茶水,打量着这个儿子若有所思。
“儿臣就先告退了。”
“慢着。”
李承乾回身道:“父皇可还有嘱咐?”
李世民从一旁拿起奏章道:“这是军中商议的事,还缺三十万石粮草。”
李承乾接过奏章,点头道:“这就去准备。”
父皇的目光又落在拼图了,李承乾拿着奏章离开。
殿内很安静,皇后的心情很不错,面带笑容地继续用针线改着一件道袍。
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再也没有去翻看手边的棉花定价方略。
寒冬腊月,关中又飘起了一场大雪。
李治陪着妹妹明达来到钦天监。
李淳风手捧着一个罗盘,穿着单薄的道袍,闭目似有盘算,低声道:“今日北风,风速乙级三等……”
良久,李淳风起身望着钦天监外的大雪,道:“晴天就快来了。”
李治陪着妹妹坐下来,一起看着道门的典籍,这是被姐姐惩罚的,这段时间都不能去找狄仁杰玩了。
明达问道:“李道长,还须几天才晴朗”
李淳风拂袖道:“快了。”
皇宫北面的太液池。
李承乾带着斗笠坐在太液池边,每每在这里点起一个炉子,几头小鹿十分通人性,炉子一点,它们便会凑过来取暖。
苏婉穿着一件红色的大氅,正在教着临川小公主抚琴,琴声在别苑门前,一直传到了太液池的水榭边。
宁儿沏一碗热茶,放在殿下身边的桌。
太子在钓鱼的时候,此时此刻中书省,褚遂良踩过一地的积雪,脚步匆匆走入。
进入中书省内,他拍下落在身的积雪,见到于志宁与张行成已在忙碌了。
褚遂良坐下来,看着眼前的账册,道:“哪里还有三十万石粮草可以调度?”
于志宁提笔在砚台沾了些墨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褚遂良搓着手道:“于侍郎小看某家了。”
再看眼前的卷宗,褚遂良一卷卷翻看着,低声道:“去哪里调来三十万石粮草,今年不是往安西都护府送去六十万石吗?”
张行成解释道:“六十万石粮食只够五万安西军用几个月?”
褚遂良蹙眉思索着,道:“难道从各县调用?”
于志宁道:“潼关有囤积的粮食八十万石,河西走廊囤积的粮食还有二十万石,先从河西走廊调度十万石,再从潼关调用五十万石粮草送去河西走廊,从中再抽调十万石给安西都护府。”
经这么一提醒,褚遂良便翻看着卷宗,疑惑道:“潼关只有存粮十五万石,哪里有八十万石?”
“褚侍郎看看陈仓与咸阳县,泾阳县的官仓,再看天水郡的官仓。”
闻言,褚遂良站起身从书架又拿下几卷的卷宗,看了粮食调度的记录,豁然开朗,“原来以前每个月都有粮食往西送。”
以往在关中登基的皇帝,会将粮食囤积在洛阳,这就有了洛阳行宫所在的意义,皇帝时常会去洛阳。
杨广修建了大运河之后,也曾在洛阳居住很久。
而当今太子则是将粮食囤积在了潼关。
褚遂良看着一卷卷的记录,思绪中出现了一条条运粮的路径。
从两年前开始,关中的粮食一直在调动,不断地运送去河西走廊,这条运输路线从潼关为起点,经过渭南,长安,咸阳桥,一路过了陈仓去陇右,再前往河西走廊。
关中的粮食一直都是活动的,而非囤积在某一处。
现在只要一个调令,存放在各县的粮食当即就可以送去河西走廊。
陇山以东的几个县半月之间就能与河西走廊凑齐三十万石粮草,最多两月就可以运送到安西都护府。
关中的粮食是活动,各县粮仓市场互相调度,有人说打仗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对太子来说,兵马就算不动,粮草也一直在调动。
看似各地官仓的粮草并不多,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粮食就在运输途中。
褚遂良写下调令,交给于志宁。
于志宁接过调令,确认之后,便脚步匆匆离开。
关中的大雪依旧在下,李承乾听了太监的禀报,确认于志宁已带着调令离开,便也就放心了。
当陛下召见了军中诸将来商议西域战事,太子的三十万石粮草就已在路了。
贞观十二年就要在大雪过去,成婚一个月有余的李承乾,站在兴庆殿外,看着眼前的雪景,听着殿内的谈话。
谈话的声音有些朦胧,张士贵为主将,任昆丘道行军大总管。
李承乾就这么站在殿外,一言不发。
殿前的太监问道:“太子殿下,殿外很冷,容老奴去禀报陛下,让殿下入殿吧。”
“不用,孤走了。”
言罢,李承乾走入了风雪中。
这个太监错愕在原地,又连忙行礼送别了太子。
长安城,王玄策与裴行俭不同,裴行俭还留在河西走廊准备在天山一战驰援张士贵大将军。
王玄策倒不在意这场大战,因军中传来了消息,这场大战参与的将领实在是太多了。
这天,一个士卒走入了四方馆,他扫视四方馆内的诸人,朗声道:“阿史那杜尔!京兆府调令,命你回突厥领三万突厥骑兵,于五月之前到安西都护府,归入郭大将军麾下。”
“喏!”
四方馆内传来了一声高喝,吓得正在瞌睡的桑布扎一个激灵。
阿史那杜尔的嗓音太敞亮。
这个士卒传了话语带着人就离开,禄东赞搁下手中的笔,看向吃着汤饼的慕容顺。
慕容顺一回长安,就在不停地吃东西,现在确实是胖了一些。
禄东赞问道:“大唐就要去平定天山了,你不去吗?”
慕容顺喝下一口面汤,畅快地长出一口气,道:“在下就是一个商贾,去天山做甚?”
禄东赞低声道:“大唐征讨高昌之时,伱就去了西域。”
慕容顺感慨道:“那都是凑巧。”
在四方馆最神秘的就是这个慕容顺,知道他是在为京兆府做事,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都做了一些什么。
大雪还在下着,阿史那杜尔快步跑出了长安城,他向城前的官兵要了一匹战马,背一些干粮,领着三个突厥人,快马朝着大唐的北面而去。
皇帝一声令下,阿史那杜尔就奔赴突厥为天可汗整顿兵马,与唐军一同扫平天山。
皇帝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地送出皇城。
这些天,李承乾依旧在太液池边钓鱼,偶尔会去少府监过问纺车的改造事宜。
这场战争早就开始准备了,只是这一刻才发动而已。
在外人看来这一战似乎与东宫太子,没有太多的关系,真要说有关系,那也只是筹措粮草。
李承乾看向远处,李治正带着妹妹在太液池的冰面走着,兄妹俩时不时摔倒,还玩得不亦乐乎。
宁儿站在太子殿下身边,沉默不语,因要打仗了,每每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的心事总是很重。
从湖面的冰窟窿中钓起一条鱼,李承乾笑道:“此战大唐必胜!”
宁儿又道:“大唐万胜。”
长孙皇后正领着苏婉走在别苑前,低声讲着话。
父皇这些天一直都在兴庆殿,每天都有三个时辰在与军中诸将商议平定天山的事宜。
再一次将鱼线放入冰窟窿中,李承乾侧躺在台阶,折着手中的纸张,一拉一扯,折出来的东西像是一只鸭子。
又拿起一张青色的纸张,李承乾手法不太熟练地又折了一次,最后放弃了,折了一半的纸张放在一旁。
干脆让宁儿也坐了下来,李承乾枕在她的腿,闭目休息着。
看着丈夫的睡脸,宁儿温柔地笑着,将一旁的纸张叠放好,而后整理着殿下的鬓边的碎发,身体侧靠着水榭的柱子,感受着这片天地间的平静。
过了小半刻时辰,李承乾这才重新坐起来,问道:“今天吃什么?”
宁儿回道:“小福在准备了,多半是烤包子。”
午饭还没好,一群弟弟妹妹就围在小福身边,等待着炉子里的烤包子熟。
李承乾提起鱼竿,放在了边。
宫里的纸张越来越多了,泾阳送来的纸张,还有洛阳送来的,更有渭南送来的皮纸。
一张又一张的纸,在孩子们手中折成风车或者是飞机。
高阳快步而来,道:“妹妹给皇兄折了一个碗。”
李承乾接过她折成的碗,道:“听说这一次你考试没有考好。”
高阳抿着嘴委屈道:“题太难了。”
“今年冬假去找你东阳姐姐再补习一番。”
“嗯。”高阳懂事地点头。
一道道菜肴放在桌,正冒着热气。
等父皇回来了,父子俩单独一桌。
这几乎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了,每一次皇后与东宫孩子们用饭,都会将陛下与太子单独放在一旁。
不远处是热闹的饭桌,这里则是安静的父子俩。
李世民夹起一块腌萝卜放入口中,咀嚼着。
李承乾给自己盛了一碗羹汤,安静地喝着。
安静得只有碗筷的碰撞声与食物咀嚼的动静。
等有些吃饱了,李世民看着儿子,儿子的下巴还有泛青的胡渣,问道:“粮草都准备好了?”
“嗯,又调了五十万石。”
“朕与军中诸将商议只需要三十万石。”
“多一些也好,将士们心里可以踏实一些,往后还会继续运送,今年丰收关中的粮食富余,父皇放心。”
“你的粮食都是从潼关运出来的?”
李承乾搁下手中的筷子回道:“关中要发展需要棉花,这一仗儿臣自会鼎力相助。”
李世民笑着,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椅子,“现在军中的将领都知道,只要是太子在后方调度粮草,出征在外的将士就不会饿肚子。”
李承乾看着内侍的太监将碗筷都收好,余下的菜肴又端给皇子公主们一桌,孩子们正是食量大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也很多。
李治与李慎已吃了两碗粟米,六只烤包子,还有继续能吃下去的架势。
李世民道:“来年就让青雀与恪儿成婚了,朕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李承乾接过太监端来的茶水,手捧着茶杯点头。
“恪儿说来年他不想随军出征,想要继续奔走各县,看看各县的情形,这就是你让他做的事?”
“在父皇看来这件事稀松平常,可对他或者孤来说这件事意义重大。”
李世民感慨着,“杨妃也安心了,他们的婚事你说过了?”
李承乾摇头道:“儿臣只是说了父皇在考虑他们的婚事,没告诉他们娶得是何人。”
“宗室中人对你削减例俸的事,依旧颇有微词,需要朕帮你缓和一番吗?”
李承乾摇头道:“不用,父皇不用过于担忧,儿臣不会众叛亲离,看看儿臣的弟弟妹妹,如此团结的一家人。”
“又有人与朕说起要修缮洛阳的行宫,朕几番推辞,深知朝中就要对外用兵,可……”
“没钱。”
李承乾平淡地回了一句,就吐出两个字。
李世民拿起一旁的茶碗,灌下一口茶水,沉默不语。
饭后,休息了两个时辰,李承乾便领着东宫一大家子回去了。
留下皇后与陛下坐在太液池边,低声说着家事。
回去的路,李承乾听着妹妹的讲述,李泰与李恪的婚事由母后来主持,并且银钱用度都是由母后来准备。
这样一来也好,两个弟弟成婚,都由母后来安排。
其实母后的家底还算殷实,平日里宫里的用度也都是母后打算。
“皇兄!皇姐!”明达从远处快步跑来。
李丽质蹲下身一把将跑来的妹妹抱在怀中,蹙眉道:“怎么了?”
小兕子朗声道:“李道长说明天会是晴天。”
李丽质笑道:“总算有个晴天了。”
翌日的早晨,天边出现了晨光,东边照出了蔚蓝的天色,寒冬之后的天空干净得有些迷人。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贞观十二年就要过去了。
李承乾走到东宫外活动了一番手脚,领着弟弟妹妹开始了晨跑。
两圈之后,她们在东宫门前整齐站成一排,依次从最高到最矮,齐齐拉弓瞄准远处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