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剿灭敌军眼看是不可能了,就只能比拼双方的耐心,但若比谁更得民心,或者是谁的后方更稳固,则是唐军更有底气。
进入吐蕃腹地的唐军可以随时回到青海得到休息,得到粮草的补给。
鸿胪寺内,许敬宗剥着茶叶蛋的蛋壳,听着身边这位鸿胪寺卿的讲述。
现在的陛下不像当年,还是太子时那般亲力亲为,许多事陛下不会亲自参与。
现在发生在吐蕃的事,也不过是当年在青海留下的问题,并且这个问题迟早要有解决的一天。
谁让唐军一直占据着富饶的青海。
郭正一接过许敬宗递来的茶叶蛋,一边吃着问道:“陛下会不会向青海增派兵马?”
许敬宗笑道:“可以增派也可以不增派,松州的两万兵马还未动,河西走廊还有五万大军,随时可以驰援。”
郭正一又问道:“裴都护许久没送消息来了。”
许敬宗道:“他多半是在安顿葱岭,先前英公说起过,在葱岭有一座城叫作怛罗斯城,黑衣大食拿下了波斯,若还要东进势必要进攻葱岭。”
“黑衣大食?”
许敬宗解释道:“那是西域人的说法,说是大食人都穿着黑衣,眼下来看,大食人多半不会东进。”
郭正一迟疑道:“下官任职鸿胪寺卿以来看过不少的西域传说,从西域送来的消息,大食人十分的强大,他们平灭波斯之后,杀得波斯王都惨绝人寰。”
说话间,禄东赞已走入了鸿胪寺内。
许敬宗换了一脸笑容,道:“吐蕃大相,许久不见了。”
禄东赞低头行礼。
许敬宗将吐蕃送来的奏报递,又道:“我们的将军已几经劝说,奈何吐蕃的那群年轻人执意要开战,说来也是年轻气盛,陛下能理解的,会帮助赞普与大相教训他们。”
禄东赞道:“大唐的官兵已进入吐蕃地界了。”
“嗯,唐军进入吐蕃地界,吐蕃子民无不相迎。”
“这是吐蕃的事,能否让唐军撤出吐蕃。”
许敬宗思忖了片刻,负手而立,道:“恐怕不容易呀,战事一开想要收回来就难了。”
“我还听说崇文馆的人也进入了吐蕃的地界。”
在禄东赞看来唐军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崇文馆,西域的崇文馆是如今教化西域人的,他心里一直记得,并且尤为警惕。
许敬宗安慰道:“大相无须担忧,其实陛下对此事并不关心,陛下也没有见大相,是也不是?”
“嗯。”
“若陛下开口,后果恐怕会更严重,说来这也是平乱,再者说吐蕃与大唐的恩怨都多少年了,也该有个了断,正如陛下所言,两国还要打多少年,再打三十年,一百年?”
许敬宗接着道:“如今陛下愿与民休息,天下各地皆在休养生息,刀兵入库之后,天下安宁,大相……有些事就罢了吧。”
禄东赞忽然拜倒在地,道:“还请将外臣的话语说给天可汗听。”
许敬宗扶起禄东赞。
现在的吐蕃已没了与大唐谈条件的余地,许敬宗还是愿意将这位大相扶起来,并且以礼相待。
听着禄东赞的讲述,一旁还有官吏记录着。
待他说完,许敬宗也对禄东赞作出了承诺,两国之交的又一次谈话,结束了。
只不过大唐与吐蕃的这一次两国之交,没有用和亲的手段,也没有交易,有的只有民意。
禄东赞疲惫地走出鸿胪寺,他来到皇城的一角,一手扶着墙,竟掩面痛哭了起来。
良久后,禄东赞擦去泪水,他抬首走出了皇城,出了长安城,买了一匹快马,孤身一人在寒风中一路朝着西而去,快马加鞭前往吐蕃。
期间没有唐人阻拦,也没有官兵过问,放任了这位吐蕃大相离开。
过了咸阳桥之后,天色已入夜了,禄东赞忽然拉住缰绳,看到了等在这里的赞普。
松赞干布道:“现在回去已来不及了。”
禄东赞道:“他是我的孩子。”
松赞干布点头道:“也是我亲手将钦陵抚养长大的。”
“赞普,当真要答应天可汗的条件吗?”
“只要他不滥杀无辜,天可汗答应,留他一条性命。”
夜色下,吐蕃的赞普与吐蕃的大相在咸阳桥边说着话,几个不良人就站在暗处,盯着夜色中的几个吐蕃人。
“魏帅,我们真要拿了他们吗?”
魏昶手中拿着横刀,低声道:“太皇有令,他们若真的敢离开咸阳桥,就地拿下,有些事……陛下还太仁慈,这是太皇的意思。”
“那陛下那边该如何解释?”
魏昶不耐烦地回道:“别问!”
埋伏在四周的众人再一次噤声。
马匹在夜色中打了一个响鼻,寒风中吐出一口热气。
而后禄东赞扶着松赞干布坐了马背,牵着马儿一路又走回了长安城。
魏昶惊疑地眨了眨大眼,目光盯着夜色中的两人,松赞干布与禄东赞就这么回去了?
他从桥下走出来,还有些恍惚,道:“他们两人是来散心的吗?”
一旁的不良人回道:“多半是的吧……”
吐蕃是不是答应天可汗的条件,天可汗只问了一次。
问了那一次之后,天可汗便再也没有问过松赞干布了。
而松赞干布也只拒绝了一次。
之后的一切事,又一次回到了这位大唐皇帝的意志中。
乾庆二年,正月十二的这天,赵国公府邸内,长孙无忌与英公坐在一起,看着松州送来的几份奏报。
崇文馆不断安排支教的夫子进入吐蕃地界内。
大唐的官兵开始在吐蕃地界内建设官衙,
“松赞干布是否答应陛下的条件,根本不重要,所以陛下只问了他一次。”
听长孙无忌的话语,李绩道:“赵国公才想明白其中缘由吗?”
“现在,崇文馆的主事是苏亶,他一心只听从陛下的旨意,崇文馆行事从来不听老夫的号令。”
长孙无忌看着雪花又一次落入长安城,双眼有些迷离地道:“臣为陛下辅政,已有一年了。”
李绩似乎听出了一些怪味,也道:“其实早在泰山封禅之前,就问过某家能否执掌军中机要,当时某家也犹豫过,是呀……那时候的陛下也只问了一次,没问过第二次。”
长孙无忌忽然一笑,道:“凡事只问一次,凡事只说一次,凡事说到做到,陛下还是如当年一样。”
李绩又道:“今年,安西都护府又给朝中带去了数万贯的市税,黑衣的大食人,白衣的粟特人往来西域。”
“嗯,太富有了就会被人觊觎。”
“有个叫安元寿的白衣胡商死在了安西都护府,杀死安元寿的人被天可汗赦免,那安元寿是粟特人,粟特人一系的昭武诸胡如今对唐人敌意很大,他们早已觊觎安西都护府许久。”
长孙无忌道:“局势很严峻吗?”
李绩摇头道:“横扫天山的余威还在,只是昭武诸胡很复杂,裴行俭送来的消息,目前葱岭形势不明。”
“赵国公,吐蕃又送消息来了。”
门外的话语声打断了两位辅政大臣的话语。
长孙无忌走到门外,伸手拿过卷宗,将其打开,面写着的是桑布扎的事,现在的桑布扎不再过问唐军与吐蕃兵马的事,他似乎是心灰意冷。
这一次来信是吩咐长安的吐蕃使者,将他多年编写的书籍送给吐蕃。
其实在长安这么多年,桑布扎一直在做着他的事,他也一直在编写吐蕃的书籍。
在长安的数年间,桑布扎从未忘记过他的职责,他才是吐蕃的良臣,一个不忘职责所在的良臣。
长孙无忌为他现在的遭遇感觉可惜,低声道:“此人一直很想念藏布江畔吧。”
听赵国公忽然低语一句,李绩对这莫名地伤感,感到无奈。
长孙无忌是文人,文人就会这样莫名地伤感。
午时刚过,李绩就离开了赵国公府邸。
之后,辅政大臣赵国公奏,请朝中安排文吏驰援安西都护府。
李承乾当即就答应了舅舅的要求,派许圉师,赵仁本,高崇文前往安西都护府,协助安西都护裴行俭,治理西域。
辅政大臣的奏,这位年轻的皇帝就此答应了。
朝野一片祥和,大唐君臣相宜,当今陛下仁义且孝顺,人人皆称颂之。
年迈的来济将近来发生的种种国事记录在了史书中。
乾庆元年夏,皇帝下旨为吐蕃赞普治病,医治一月有余,松赞干布之病情好转。
乾庆元年冬,吐蕃赞普拒绝了皇帝治理吐蕃的条件。
半月后,皇帝与吐蕃赞普相约在冬日看关中雪景,两国之交相宜,和睦。
不以吐蕃赞普拒绝条件而恼,反以宽容报之,相约冬日看雪景,臣民皆称皇帝宽仁,豁达。
乾庆二年初,吐蕃内乱,皇帝下旨为吐蕃平乱,吐蕃大相夜奔,松赞干布于当夜在咸阳桥拦下大相,两人携手回了长安,不再干预唐军平乱。
臣民皆称松赞干布遵守约定,口耳相传,此称唐蕃君子之交。
乾庆二年,正月十二,唐军进入吐蕃地界,平定吐蕃各地,吐蕃臣民相迎,史称正义之军。
又乾庆二年,正月十三,辅政大臣赵国公奏治理西域,皇帝从之,朝野称贤,皇帝与诸国仁义,与臣民休息,与长辈孝顺,为人子标榜。
乾庆二年,正月十五,王玄策率一千兵马,兵临逻些城。
史书没写的是,禄东赞去见了鸿胪寺之后,让许敬宗将什么样的话语转述给了陛下。
写到此处,来济终于搁下了手中的笔,他待国书的墨迹晾干,便收拢起来,与郝处俊,孙处约,高智周交代了话语之后,独自前往皇城中。
承天门下,李承乾正在看着一群工匠修缮着宫门。
来济带着国书而来,向着这年轻的背影行礼道:“陛下。”
待来济站定,鸿胪寺卿郭正一也快步而来,行礼道:“陛下。”
李承乾揣着手看着工匠们运送着石料道:“一直觉得这承天门不够宽大,朕就让人修缮一番,改得更宽敞一些,朝中的官吏越来越多了,承天门应该更大才对。”
来济笑着道:“陛下圣明。”
“还以为你们会反对,以前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觉得这承天门不够大,按照祖制……朕不该动宫中建设规制的,想来大唐祖制也才三十余年,爷爷与父皇不计较,朕就这么吩咐了,还望朝中诸位莫再要与朕计较了。”
来济行礼道:“臣等又岂会与陛下计较。”
言罢,他又递国书,道:“还请陛下过目。”
李承乾伸手接过国书,打开看着去年一年记录的史实,问道:“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般记录的吗?”
来济道:“不论是美名或是别的,都是要记录,若不修史则无表率。”
李承乾道:“嗯,朕倒成了表率了。”
来济道:“老臣自小便心向太史公。”
听这位老先生要说起司马迁,李承乾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如今想来重若千钧呐。”
言罢,又将国史交还给了来济。
眼前事了,郭正一禀报道:“陛下,吐蕃赞普请命,修建吐蕃的天可汗大道。”
李承乾颔首道:“这是松赞干布说的?”
郭正一作揖道:“臣今日去看望松赞干布,他亲口所言。”
来济笑着道:“如此,老臣就又能在国史记录一笔。”
李承乾本不在意史书所言,当年在洛阳砍了千颗人头,早就写在了贞观一朝的史书,洛阳城前流血漂杵,眼前这点美名真算不什么。
望着正在修缮的承天门,李承乾道:“在王玄策手中有一条直通逻些城的道路,就按照那条路修建吧。”
“喏。”
后世史书的唐蕃古道以另一种面貌出现。
李承乾心中思量那条,会在后世历经千载的唐蕃古道,良久不语。
郭正一得到话语,便作揖,他快步离开去安排事宜。
接下来的时日,朝中有礼部,鸿胪寺,崇文馆很忙碌,朝中各部休沐的时辰,这三处官衙走动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