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这就是盛世
李适之趁着对方还没到眼前,低声道:“爷爷可知,这张九龄在外如何说的?”
人总要有些业余生活,李承乾觉得自己教出一两个好用的弟子,也算是一种职业生涯结束后的退休生活中的一种消遣。
消遣嘛,不用教得多么认真,时不时指点一两句,能否有用全看弟子的悟性。
李适之又道:“孙儿听说,张九龄在外称他拜了一位骊山的老人为师,并且受骊山老人点拨,在外界看来爷爷就是一位高深莫测的骊山老人,而且曾经在朝中任职过。”
“他们会知道朕的身份吗?”
“只要孙儿不说。”李适之回头又看看跟在后方的一群侍卫,又道:“他们不说,就没人知道张九龄的老师是谁。”
三两句话到了现在,在张九龄就要走到近前的时候戛然而止。
恰恰好的时候,停下了这些悄悄话。
张九龄还只是一个崇文馆的学子,或者过了今年他就是一个支教老师。
这样的支教老师,有成千上万个,张九龄就是芸芸众生中的其中一个,显得很普通,也很一般,因此现在的张九龄根本不知道太上皇是什么面貌,也不知道当今太上皇的孙子长什么模样。
李适之是一个很低调的太子,就算是走动在外面,顶多算是勋贵人家的孩子,不会将自己的身份轻易公之于众,他与他的爷爷一样,善于观察,善于观察很多人,很多事。
处事低调,善于观察,并且能够收敛锋芒,这就是如今的太子,将来李唐的第五位皇帝?
在朝臣们的只言片语中,在那些只言片语,或者是零星几个见过太子真面目的臣子认为,相较于高祖皇帝的洒脱,或者是太宗皇帝的天纵奇才,再者是乾庆一朝那位强大且冷酷的皇帝。
以及现在这位阳光又和善的皇帝,与这四位皇帝相比,李适之这位太子更加低调,存在感单薄,甚至朝中都不知道东宫的太子是谁,叫什么。
还有甚者,甚至忘记了上元一朝已有了太子。
这就是太子李适之,没人了解他,也没人能够察觉到这位太子已有的造诣,甚至见都见不到。
而相反的,如此一来,李适之反倒是更自由,他十分享受与爷爷的游戏,有一种游戏人间的感觉,将自己藏起来,隐瞒着身份,可以自由地观察任何一个人。
李适之时常会遣散身边的人,他独自一人穿着文吏的官服,或者是一身青衫,走在皇城中,也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因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如今在朝中太多了。
甚至李适之哪一天在秘书监坐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又不在那里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而李适之对这种事感觉很好玩,也乐在其中。
就像是眼前的张九龄,根本不知道眼前这对爷孙是谁,只是觉得他们是很尊贵的人,出行在外都有侍卫,大概是关中的那一位勋贵。
从贞观年间至今,在关中生活的勋贵人家根本数不完。
李承乾道:“上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了?”
张九龄先是看了看,老先生身边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又行礼道:“上一次见老先生是半个月前。”
“对,老夫想起来了。”李承乾又道:“上一次你在山下淋了一天的雨,才见到了老夫。”
张九龄尴尬一笑,又道:“解开了心中困惑,淋了一天的雨也是值得的。”
李承乾无声一笑,领着孙子继续走着,见到了官道上有一队官兵策马而过。
对方走得很快,很着急,看起来是很紧急的事。
张九龄跟上脚步,又行礼道:“老师,弟子还有疑惑,能否……”
“你说吧,老夫知道的会告诉你,老夫不懂的,你也别一直追问。”
李适之忽然一笑。
张九龄并不知道这个少年人的笑容是何意,他神色老实巴交地问道:“当年朝中御史惩戒了各地盐商,让现在的盐价五钱一斗,难道朝中就不担心那些盐贩子不卖盐吗?”
“难道就为了一口盐,朝中要向他们退让吗?”
张九龄接着问道:“若中原的盐不够用,朝中又该如何?”
李承乾停下脚步,回道:“老夫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回答倒让张九龄很困惑了,老先生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样子。
张九龄又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朝中该如何?”
李承乾笑道:“老夫以为这天下的盐是充足的,盐的多寡只是运输问题,而非盐本身的问题,是你问错了,你不该这么问的。”
闻言,张九龄了然,道:“不缺盐的地方,根本吃不完盐,盐本身不是问题,盐的多寡也不存在问题,唯一会闹出盐不够的情况,就只有运输,如果通过控制运输来控制盐的流动,盐价就会不同。”
自言自语片刻之后,张九龄再抬头看时老先生已走远了,他很羞愧,竟然连问题的所在都没有想明白,就将这个人云亦云的问题告知了老师。
李适之见张九龄还愣在原地,又道:“现在明白了?”
“嗯,明白了。”
李适之的脸上挂着十分友善的笑意,“你去过海边吗?”
张九龄回道:“去过。”
李适之接着道:“如果大海能够嗮出盐,那么人们也就不用害怕了。”
“可是海水是苦的。”
“没错,人们会恐惧不正是觉得盐没了?倘若人们都知道有一个地方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盐,人们就不会恐惧了。”
张九龄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对方的眼睛很明亮,十分地有神,这双眼睛也藏着几分锐利。
向来自信的张九龄,面对眼前这位同龄人,反倒是不自信了。
李适之道:“你是爷爷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老先生还有其他弟子?”
“以后会有的,爷爷说他不会只有你一个弟子。”
闻言,张九龄的神色又多了几分困惑不解。
李适之道:“你今年要去支教了?”
“正是。”
“你去吧,爷爷就不与你告别了。”张九龄向这位老先生的背影行礼,而后转身上了一驾驴车,一路朝着东而去。
大雪天,爷爷就坐在河边钓鱼,李适之提着小胡凳坐在一旁,他在冷风中缩着脖子揣着手,道:“姑姑说让孙儿多看看北苑的书。”
“鹊儿的学识的确很不错,你得闲可以多看看。”
李适之道:“孙儿总觉得姑姑她自己也不擅长那些学识。”
李承乾搁下鱼竿,闭上眼揣着手将身体的重量完全放在椅子的靠背上,低声吩咐道:“看好鱼。”
“嗯。”李适之点着头帮着爷爷提着鱼竿。
上元十三年的夏天,长安的人都听说现在的葱领人与天竺人都开始用筷子吃饭了,甚至还有人说以前的波斯王子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重新立国了,还有人说大食人现在也用筷子吃饭。
今年的夏季雨季偏多,李承乾坐在骊山上,从这里可以远眺,那里有一队队的官兵正在巡视着河道。
王之涣从莱州回到了洛阳,回来的路上走走停停,原本其实早就应该到洛阳的,但一路上遇到许多事,耽搁了不少时日。
因为张说叔叔的走走停停,以及各种琐事,耽搁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期间甚至被朝中的一纸调令,派张说又去了一趟太湖,又辗转耽误了三两月。
因太湖很美丽,那时就连王之涣他自己也忘记了时间,整天都在太湖边玩闹。
只有十岁的王之涣提笔书写着自己的太湖游记,传闻中是当年夏禹治水开凿了三江五湖,三万六千顷的太湖,美丽得让王之涣这辈子都不能忘却,他打算再过数年,再去太湖看看。
如今的洛阳,依旧很繁华,这里的人很多,各处地方都显得很拥挤,在运河的口岸,这里有很多商人,也是商贸最繁华的地方。
王之涣问向张说,“如果要坐船直接去关中,就只能去南阳吗?”
张说摇着手中的蒲扇,解释道:“原本是可以从黄河逆流而上去通关的,但黄河改道之后,河道绕过了函谷关,要绕行很长的一段路,与其这样不如马车通行,南阳通往关中的河道其实也并不好走。”
王之涣道:“洛阳有这么多的商户,一定有很多的赋税。”
这孩子问了前一个问题,又问了一个毫无相关的下一个问题,孩子总是这样,张说笑着摇头也就不再回答了。
一份战报送到了洛阳,那是一场发生在西南的战事,吐蕃人南下攻打骠国的时候打了败战,只能后撤。
朝中也决定让吐蕃撤军,并且让南诏派出去的兵马也收了回来。
王之涣又问道:“就这般撤军了吗?”
张说道:“西南山林茂密,大军很难行进,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说过要撤军的事,如今的陛下就算是再好战,也不能不考虑骠国的形势。”
王之涣又道:“丛林中到处都是毒虫毒蛇。”
西南战事终于平定了,除了那些远征的人,或者是远征的战事。
现在的大唐很难再有战事了,也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争了,贞观的二十年,乾庆的二十九年,大概是这五十年间,唐军打败了能打的所有敌人。
入夜了,入夜后的洛阳城更加美丽,美丽的灯火与人们的喧嚣声,构筑了这里的美景。
张说畅快地饮下一口酒水,他朗声道:“现在的皇帝是拔剑四顾,却找不到对手,这皇帝的眼中就剩下了臣民,哪里还有什么敌人。”
这么说很放肆,身为一个臣子不该这么议论皇帝,但是谁在乎呢?
张说面前是个十岁的孩子,而余下的人还在一片的欢愉中。
“要是皇帝现在来洛阳看看,皇帝也会知道,盛世真的来了。”
张说醉醺醺地说着话,中原战乱了多少年,打了多少年,如果放在以前,人们或许不敢说盛世已经到了。
可现在呢,大唐已强大到了找不到敌人了,这样的大唐难道还没到盛世吗?
这就是盛世,一个强大到能够让人忘我的盛世。
撤军就撤军了,这也没什么,骠国那深山丛林的破地方有什么好打的。
上元十五年,在一堂课堂上,张九龄正在支教,这里是岭南的一个小村子,他从岭南走到了长安城,现在以后回到了岭南道,前来支教。
一个孩子问道:“老师,我们大唐的皇帝很厉害吗?”
张九龄收起了手中的书卷道:“当然。”
孩子又问道:“老师,什么是世界文明史,我们为何要学这个。”
张九龄解释道:“世界文明史是一卷还在编写中的书,当今陛下自小是学史家的,史学大家来济是当今陛下的蒙学恩师,所以现在的皇帝召集了两千学子,编写世界文明史,而大唐就是这卷史书上,最强大的,也是疆域最广的一朝。”
“大唐有多大?”
张九龄双手背负地解释道:“大唐还在扩张,还在远征,等你们长大了,大唐的最西端恐怕就要与高卢人相邻。”
正在讲着课,门外来了官兵,还有一个拿着书卷的年轻人。
见到门外的人,张九龄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支教生涯已结束了,今天官府带着崇文馆的人来交接。
这堂课结束了,孩子们飞奔着他逃出了学堂。
张九龄从崇文馆的官吏手中接过文书,又道:“有劳诸位走一趟。”
新任支教夫子已跟着官兵走入了书舍,他会教授孩子们之后的学识。
张九龄需要回一趟长安城,向崇文馆报备之余,还要在军中历练两年。
上元十五年冬,张九龄回到了关中,他每天早晨都会在骊山脚下等,通常等到了晌午时分,也没有见到自己的老师。
问这里的村民,没人知道当初在这里时常钓鱼的老人家是谁,这里的人们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老人而已。
张九龄才回过神来,原来不只他对自己的老师一无所知,就连这里的村民也对老师一无所知。
直到现在,张九龄才开始揣测,那位与自己只有短短半年师徒的老师,究竟是何方高人?
此刻的终南山脚下,又是一个冬天,年过七十的李承乾身边依旧有孙子陪伴,而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叫钟馗的年轻人。
他几次解释他姓钟可他不叫钟馗。
但李承乾像个老顽固,总是说人们叫你钟馗你就叫钟馗,不管你以前叫什么。
李适之很无奈,爷爷住腻了骊山,就来终南山住了,还缠着一个叫钟馗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