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终章
嘉峪山下,如今这里已是河西走廊上的一段重要关隘。
嘉峪山位于河西走廊中段,在建设嘉峪关时这里只有两个村落。
这两个村落原本坐落在嘉峪山下,只有百余户人。
而现在,在西北方向偶尔吹来的一阵阵西风下,一座连绵数十公里长的城关,拔地而起。
十余年过去了,当一队队的胡商来到新建设的嘉峪关前,他们见到了雄伟的城关,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便会更加地谦卑。
而走入嘉峪关之后,人们见到了一座繁华的大城。
当人们真正来到这里,见到如此繁华的大城,在嘉峪关的后方,人声鼎沸。
唐人所建设的哪里是一座城关,这根本就是建设了一座大城。
但从位置上来说,嘉峪关坐落河西走廊中段,遥望西北,依靠嘉峪山,这又是一座十分坚固的关隘,站在城墙抬头看去,还能见到远处祁连山上的雪山,而人站在城下,却只有一个黑点。
嘉峪关修建了二十年,比之当年唐人修建河西走廊时用了更多的人力,用了更多的物力。
如今嘉峪关有近十万人口在这里生活,其中包括嘉峪关内外的村落,大概也有二十万人口。
以前这里是戈壁的腹地,不过经唐人数十年的植树,还要说在这里是戈壁又不合适了,嘉峪关的城内城外,还是有不少树的。
在建设嘉峪关时,在河西走廊的折冲府府兵一边耕种一边驻守,他们在嘉峪关的南面,建设了两万亩田地,可以种出一万亩的麦子,余下的可以种各种瓜果。
至于唐人为何要在这里建设城关,在西域人看来,嘉峪关后方就是河西走廊最富庶,水草最丰美的所在。
从祁连山往东看,也就是嘉峪关的东面,连通河西走廊,一路往东的长安城方向,人们可以见到河西走廊的山谷中鸟兽成群,成群的马匹在草地与河边走动。
牛群安逸地嚼着水草,还有大片大片的羊群。
这就是嘉峪关东面的风光,有着数不清的牛羊与最丰美的水草,不仅仅是一片上好的养马场,在这里还可以圈养数不清的牲口。
不得不说,唐人的眼光很好,唐人建设了嘉峪关,保护了河西走廊最美好的地界。
正值河西走廊初春,这里的西北风依旧很大,但在嘉峪关内,好似大风也被拦在了高大且广阔的城墙之外,城关内温暖了许多。
一个老僧走在嘉峪关城内,他正在与一个吐蕃人交谈着。
这位老僧是玄奘,他拄着拐杖佝偻着后背,旁观着一场葬礼。
这场葬礼所葬的是一位吐蕃大臣,其人名叫达占东塞,吐蕃人将他奉为吐蕃贤臣,是与禄东赞齐名的贤臣。
玄奘还记得,当年在姑臧城见过达占东塞,那时候松赞干布也在,没想到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在河西走廊支教多年,玄奘见到了一个人,朝中派来的谏议大夫张柬之。
玄奘坐在嘉峪关城内的大街旁,手中还拿着拐杖,缓缓抬头见到张柬之,问道:“这么多年了,还以为朝中忘了我。”
张柬之颔首道:“你的成就,你为大唐做的事没人会忘记,我们会一直让人传下去,有关你的事迹也会世代相传。”
“嗯,有劳你们了。”
言罢,玄奘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他又道:“你随我来。”
张柬之让身边的护卫都退下,给予玄奘足够的尊重。
从热闹的主街道走过,张柬之跟着玄奘来到了一间书舍,书舍的门匾上挂着崇文馆支教五个字。
这就是崇文馆建设在河西走廊的一处支教书舍。
据张柬之了解,在嘉峪关内,这样的支教书舍有六处,按照孩子们的年龄划分,每个书舍有至少五百名学子。
张柬之见到这里还有不少蓝眼睛的胡人孩子,也有吐蕃孩子,不过他们都在说关中话。
玄奘走入书舍内,来到一间小屋前,他推门而入,又道:“进来吧。”
屋内很昏暗,打开门之后,阳光洒进来能够见到满墙的书柜。
再等玄奘点燃油灯,张柬之才看到一张整洁的桌子。
玄奘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举着油灯,他抬头看向书柜的高处,又道:“可否取下来?”
闻言,张柬之卷起衣袖,又拿起一旁的胡凳,踩着凳子伸手将玄奘所指的一卷书取下来。
玄奘道:“你知道嘉峪关为何会兴盛得这么快吗?”
张柬之摇头。
“没有酒泉郡就没有现在的嘉峪关。”玄奘从他手中拿过书卷,又转过身面对书架,背对着他坐下来,提起一旁的笔,接着道:“当年的天可汗是个很厉害的人,老朽说的是乾庆一朝的天可汗。”
“那位天可汗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他所做的任何安排,对数十年之后的事都是有考虑的,你看看嘉峪关这片地方,它东临酒泉郡,正是在贞观年间建设出来的酒泉郡,养了数十年的人口与物力,才能建设出现在的嘉峪关。”
不建设河西四郡,没有河西四郡打下的基础,大唐就没有人力物力建设出嘉峪关,正是当年的皇帝还是太子时,十余岁的弱冠之年,就有了远超他人的远见。
早在数十年前布置河西走廊,回首现在建设嘉峪关,这一切都是早有图谋的。
更别说建设安西大都护府,或许他当年早就知道吐蕃会攻打松州,才会在河西走廊安排李震驻守。
且不说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皇帝的位置上,控制整个河西走廊的兵权。
正是这等远见与谋略,松赞干布与禄东赞,高昌王三个人加起来,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玄奘搁下了手中的笔,他将手中的书卷递上道:“这就是你们皇帝想要的书。”
张柬之接过书卷,又问道:“你不与我回长安吗?”
“不回去了。”玄奘走到屋外,看着一个个的学子,他又解释道:“我离不开这里了,你看看这些孩子。”
张柬之蹙眉站在原地。
玄奘又道:“起初,我没有想到我可以支教这么久,但你看看这些孩子,他们总是成群结伴地来,成群地离开,看着他们长大,孩子们总是接连不断地来。”
“从刚开始支教到现在,我一共教了三百二十一个孩子,每个孩子的名字,我都记得,他们有的去了长安,有的去了边关,还有的人也去支教了。”
张柬之听玄奘说了很多,他自己也支教,也明白玄奘的想法,尤其是教导孩子时的那种感受,玄奘像是个被支教困住的人。
但张柬之带着皇帝的旨意而来,不将玄奘带回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张柬之暂且在嘉峪关留了下来,打算接着说服玄奘。
这些天张柬之也会翻看玄奘交给自己的书,这是他在西域的游记,大唐西域记。
这卷书中记录着西域还未被改变时的风貌与样子。
过了半月,没说服玄奘,却等到了一个噩耗,年过九十的玄奘过世了。
张柬之到最后也没有说服玄奘前往长安,待将玄奘下葬之后,他带着一部分的骨灰与玄奘的书回了长安城。
只可惜,玄奘没有留下舍利。
上元十八年,正值谷雨时节之后,科举刚刚结束。
关中依旧下着雨水,李适之站在太液池边,目光透过雨幕见到了坐在水榭内的爷爷。
如今爷爷身边的人都过世了,在李适之的记忆中,直到爷爷的妻子,妃子都过世之后,爷爷就剩下了一个人。
多数时候,李适之见到爷爷的背影,总是孤独的。
这种孤独伴随着爷爷晚年的大多数时光,可能爷爷本就不需要有太多人相伴,一个人反倒更好,人多了就会烦。
母后成了全天下最有才学的女子,这是李适之意料之中的事,博学且才学出众,又天赋异禀,母后的才学令天下文人名家皆黯然。
上官皇后成了天下女子心目中的一个目标。
“自小,孤的身边所学所得都是最好的。”李适之自语了一句,又道:“爷爷所教的,孤都学会了,告知父皇,东宫太子想要学政。”
刚过二十岁,刚到过弱冠之年的太子,其讲话的语气平淡,且不容置疑。
“高力士?”
刚入东宫不久的这个太监,忙回神,他行礼道:“喏。”
……
今年的科举结束了,也终于揭榜了,考取进士榜首的人是张九龄。
得到这个结果,钟馗并不觉得意外,他早就听闻过张九龄其人的名声。
而自己仅仅只是及第,钟馗就算心有不服,也只能认了。
听着周遭人们的议论,钟馗一挥衣袖就要离开。
今年的科举学子运气很好,正好是东宫太子招贤令发出的时候。
钟馗住在长安城一户人家的草棚内,能够做苦力活换一个简陋的住处。
但一个太监脚步匆匆而来,对方行礼道:“钟馗,明日早晨,前往东宫,辰时之前必须到。”
言罢,这个太监离开了。翌日,东宫。
上官仪在东宫忙前忙后。
李适之惆怅地揣着手道:“老太公,你都一把年纪了,不要这么忙了。”
上官仪还是勤勤恳恳地收拾着,他解释道:“老朽告老之后,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东宫外,高力士看着在这里的十余人,一手拿着拂尘,吩咐道:“过来。”
众人来到东宫很迷茫,但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高力士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宫殿前,蹙眉看着这些人道:“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这个少年人就是太子殿下,众人以前没见过太子但这里的少数人见过上官仪。
那位老人家都要站在这个少年人身后,并且这里是东宫,那么他就是太子。
张九龄目光惊疑地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少年人。
同样惊诧的还有钟馗。
李适之从台阶上走下来,拍了拍钟馗的肩膀道:“孤说过,长安再见。”
钟馗这才回神,躬身行礼。
李适之又向张九龄笑了笑。
张九龄慌忙闭上眼,再一次行礼。
“钟馗?”
“在。”
李适之问道:“你在意过自己的长相吗?”
钟馗回道:“某家长相父母所赐,某家不在乎,旁人如何想,与某家何干。”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
上元二十五年,从武德年间开始,李唐的社稷换了一代又一代人,李承乾也不知道自己活到了几岁,大概是八十六,八十五?
人生到了这个地步,李承乾对自己的年龄也模糊了,岁月如梭。
昨天太子成婚,李承乾只是去看了看,而后就离开了。
太子娶了一个很普通的女子,东宫有了太子妃,心中也就没牵挂了。
李适之很聪明,韬光养晦多年,并且很有手段,因此不用担心这个孩子。
而就在这年,一个叫王之涣的人考取了进士。
长安依旧有很多人钓鱼,但李承乾很久没有钓鱼了,每一次钓鱼都会睡着。
又过了两年,李承乾看着玄奘所写的大唐西域记,见到李适之快步跑来。
他身穿天子冠服,李承乾多看了一眼道:“你父皇退位了?”
李适之搬了一把胡凳,像是小时候一样在爷爷的椅子边坐下。
“别弄脏了你的天子冠服。”
李适之道:“没关系的。”
这个孙子是自己教出来的,不论手段智谋,或者是朝政能力,放眼朝堂,应该没有几个人会是他的对手。
於菟会退位也是理所当然。
“什么年号了?”
“回爷爷,孙儿定下的年号是弘道。”
“嗯,挺好的。”
弘道十年,李承乾活成了人们口中的老祖宗。
这一年的科举,李承乾见到了王维,高适,还有一个叫郭子仪的年轻人。
李承乾坐在轮椅上,在曲江池边看着西边的落日,记忆中的人早已都过世了,如今还活着的人都是新一代的。
记忆中,李承乾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当时还闻到曲江池的角落的水沟有一股臭水味,现在这些味道都没了。
两个年轻人正迎面走来。
领头的一个年轻人稍稍年长一些,行礼道:“苏晋拜见老祖宗。”
李承乾低声问道:“你就是武功苏氏的那个少年才俊?”
“晚辈惭愧,不敢让老祖宗称才俊。”
李承乾看向另一个年轻人。
苏晋介绍道:“老祖宗,这是李白。”
李承乾抬头看着他,终于有了笑容,道:“你就是李白啊……”
老祖宗用一种很古怪的口吻问话,苏晋怀疑老祖宗以前就听说过李白?
李承乾又问道:“你的好朋友高适呢?”
苏晋再一次困惑了,老祖宗怎么还会知道李白与高适的关系?
不等李白回话。
李承乾笑着道:“挺好的,挺好的……”
弘道十八年,当关中又一次下雪的时候,年过百岁的李承乾来到乾陵。
在众人的护送下,这位老祖宗看着墓碑口中念着一个个名字。
风雪落在老祖宗身上的大氅上,慢慢地老祖宗靠着石碑坐了下来,缓缓闭上眼。
李适之与父皇星夜兼程赶到了乾陵。
高力士哭泣着,不停地告罪磕头。
李适之没有怪罪他没有照顾好爷爷,而后低声道:“爷爷知道他需要来这里了,他就来了,与爷爷有关的人都不在了,爷爷早就想歇着了。”
相较于陛下的宁静,须发已白了的太上皇却大声嚎哭了起来。
弘道十八年,李唐的老祖宗下葬了,春秋一百零二岁,庙号文宗,谥号圣明仁德景皇帝。
文宗皇帝下葬地这一天,关中与洛阳数百万人为这位皇帝举哀,接着是河西走廊,之后是西域人,吐蕃人,而后在这场大雪中,举哀的人像是这场大雪扩散的越来越远。
直到中原各地,辽东,岭南,海外,乃至天竺的最西端。
王孝杰带着唐军驶过了海峡,他杀穿了大食地界,一路杀入了高卢人的地方,他提着旗帜,挥着屠刀,高呼着让全世界为文宗皇帝举哀。
……
很多年以后,强大的唐帝国一度征服到了极北的地界,以西还在向着大陆的尽头远征。
今天,天还未亮,天空灰蒙蒙的。
一个叫李泌的年轻人登上了老君山,他身着道袍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穿着道袍的孩子,这些孩子多数只有十岁左右,走走停停两天才登上了山顶
李泌带着这些孩子当然不是上老君山当道士的,而是皇帝有旨,允许人们前往老君山朝拜李淳风道长。
正在支教的李泌就想着带孩子们来一次老君山,在山上讲课。
李泌见到了巨大的天文台与这个巨大的望远镜,不过又听到有同龄人正在争执,他们争执的事正是近来人们所争论的。
说的是要不要修建铁路,李泌对这件事很悲观,大唐的确有很多铁矿,但要修建一条贯穿河西走廊到洛阳的铁路,不是铁矿多寡的问题,而是人力征发的问题。
又或者说人们还在争论是不是要改变现在的帝王制,有一个想法说的是既然总是人在治理天下,人们才是最重要的,皇帝是否存在就不重要了。
李泌记得,提出这个想法的是一位叫李光弼的中书侍郎。
可自己还未参加科举,也无法参与庙堂之事,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李泌忽然一笑,他见到了云雾正在消散,一缕金色的晨光照耀在老君山的山顶上。
身后的孩子们开始欢呼,李泌笑得也开心,他又道:“我很喜欢文宗皇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以后总不会更差了。”
有个孩子问道:“文宗皇帝最喜欢的一句话,难道不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泌领着孩子们,在阳光下有说有笑地,朝着山下走去。
全书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