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为止,陈浦和李轻鹞在复盘向思翎不在场证明的过程中,发现三个疑点:
一是那8个计划外的摄像头,如果拍到了向思翎,就证明她当晚到过别墅,并以游泳过湖方式,避开路面监控。
二是夜班车司机章超华,行为反常,他是否和向思翎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
三是章超华剩下的公交线路,花了多长时间开完。如果时间明显少于前面路段,说明他存在故意拉长,影竹山到明雅湖所用时间的嫌疑,进而达到迷惑陈浦二人,间接替向思翎伪造不在场证明的目的。
现在,三方面的深入调查结果,都还没有从后方,反馈回来。
夜色茫茫,浩瀚的明雅湖,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轮廓隐没在前方大片树林后。
陈浦问李轻鹞:“还能坚持吗?这个圆,还剩一小段,就能画完。画完马上放你回去睡觉。”
李轻鹞扬扬下巴:“你走前。”
陈浦微微一笑,他其实猜到了她不会喊累。接触久了才更了解,李轻鹞平时对他颐指气使——只对他这样——真查起案子来,非常省心,吃苦耐劳,没有半点娇气。
陈浦低头看了看地图,说:“跑直线。”
“行。”李轻鹞一听就明白。从他们现在站立的下车地点,到湖边那8个监控最远的一个,向思翎当晚如果真的来了,这一段必然用跑的。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起来。
一路穿过密林,绕过水洼,陈浦注意到,这条线路上,一个监控都没有。等两人翻过一堵矮墙,沿着湖跑到最远的那个监控点,正对的湖边绿道,正好半个小时。
陈浦站定几分钟后,李轻鹞气喘吁吁赶到,双手叉腰,弯了下去,陈浦把她扯起来,握着她的胳膊不放。他的呼吸只略有点急,很是平稳。
“我的体力是不是比你强多了?”他说。
李轻鹞:“不然你白长那一身腱子肉?”
他就又笑,见她呼吸趋于平稳,松开她的胳膊,眺望远处,山上别墅,在夜色里轮廓隐隐。
李轻鹞:“算算时间?”
“学霸算吧。”
李轻鹞说:“假设当晚,向思翎9点3540,骑车下山,45分钟后抵达中巴站,也就是搭乘10点半那趟车。如果是正常车速行驶,1个半小时抵达环湖东站,也就是12点整。12点半,她能抵达我们现在站立的位置。她在绿道的某个位置下水,步行加游泳时间,假设1.52个钟头,那么抵达别墅就是在2点到2点半间。”
陈浦:“花衬衫男子抵达别墅的时间,是2点11分,离开时间是2点40。”
李轻鹞看着他的眼睛:“正好重合。”
陈浦:“你继续。”
“假设杀人用时30分钟,向思翎离开别墅的时间也在2点40左右。她原路返回,抵达环湖东站,正好赶上5点司机章超华的返程公交。6点半抵达镇上中巴站,骑行上山比下山花费时间更长,假设为451个小时。那么她回到房间的时间,正好在7点半以前。”
李轻鹞说完,慢慢吸了一口气。
太完美了,整条路线。
陈浦露出冷笑:“只要我师父那边,8个监控中任何一个,拍到向思翎,我们的整个推理过程就成立——她是整起案件的主谋。”
李轻鹞的心情,很难得的,有些激荡。两天前,整个刑警队的精力,还全都聚焦在那名花衬衫男子。而向思翎看起来,既无动机,也无作案条件,不在场证明漂漂亮亮,谁也没把她视为嫌疑人。
是陈浦带着她,转回头去,定下了一个刚刚好的调查范围——调查三个外部竞争对手,还有钱成峰,从他们的言谈细节里,敏锐推断出向思翎和罗红民存在不正当关系。
复盘向思翎整晚行踪的过程,辛苦,却收获颇丰。不亲自走这一趟,就不可能发现这么多疑点。
李轻鹞敢打赌,等查到最后一个家人李美玲,肯定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有种感觉,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而这一步,是她和陈浦两个人,肩并肩,背靠背,走出来的。
陈浦还双手插兜站在湖边,大概是终于望见曙光,他的神色虽然疲惫却轻松,高高瘦瘦的身形,像一棵料峭的树。
李轻鹞从背后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哎”了一声,席地而坐。
陈浦一回头,就见平时精致讲究得跟朵玫瑰花似的人儿,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浑身都透着懒洋洋的劲儿。陈浦一看也乐了,在她旁边坐下。
两人都没说话,夜幕笼罩,四野寂静,徐徐的风吹来。月光下,湖面泛着暗黑的水波,偶尔有鱼“扑通”一声跳起。两个人,同样的松弛,懒散,沉默。
直至陈浦的手机响了,他接起:“老李。”
交警队的老李,告知了盯梢情况:章超华最后1/3的路程,只用了半个小时。人和车已经被扣在交警队。
陈浦谢过对方,又联络了方楷,去把章超华带回来。
“走吧。”他拍拍屁股起身,“从这边穿出去,到路边打车。”
李轻鹞问:“回队里吗?”
陈浦转头对她一笑,远处的路灯从背后照过来,衬得这个笑容爽朗而宁静:“跟着我连轴转到半夜了,你不累啊。回家睡觉,明天一早队里报道。”
“那章超华……”
陈浦温和地说:“刑警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真把自己当驴使啊?我刚刚不是把方楷从师父那里借回来了吗。这个司机心理素质普通,方楷拿下他,轻轻松松。明天一早,等着看审讯结果吧。”
——
李轻鹞到家时,已是夜里2点半,她本想在沙发上靠一会儿再去洗澡。谁知这一靠,就靠到了天亮,睡得异常沉实。
昨晚他们又是骑车,又是坐臭公交,还搞了丛林穿越,李轻鹞早上醒来后,脸都绿了,无比嫌弃地脱了全身衣服,加上被她玷污的沙发套和小毯子,丢进洗衣机加了消毒液,强力清洗。
等她洗完澡,一看时间,已经8点半,不过他们昨天那么晚,今天晚去也没事。手机里有陈浦10分钟前发来的短信:醒了没?】
她微微一笑:今天吃粉。】
他很快回:好,楼下等。】
李轻鹞带上门,脚步轻快地跑下去,一眼便望见夏日灿烂的阳光里,陈浦同样一副干净清爽的样子,站在大树下,黑沉的眼眸望着她,脸色平静。这人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冷傲沉肃那一挂的。
李轻鹞也不知怎的,脚步就停不下来,飞快地朝他跑去。
陈浦明显愣了愣。
李轻鹞并没有注意到,陈浦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动。
她跑到他跟前,又发现自己那股奇怪的冲动劲儿还没完,还很想往他背上蹿一蹿。不过李轻鹞不可能允许自己做这么掉价的事,她的脸因为洗澡后奔跑微红着,神色却平淡得很:“走吧,我饿了。”
李轻鹞转身步伐清扬地走在前头,陈浦迈着长腿跟在后头。走着走着,陈浦低头笑了。
不得不说,当我写到,陈浦说画圆那段话时,无法不联想到当年单蠢纯爱少年张静禅,然后老墨发出了会心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