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走后,浦婆子一气之下去侄子家过年了,留下不争气的小娘子,外面炮仗声天,小院安静的跟无人居住似的,杨四娘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半天没眨眼。
回到家中,宁八娘跑过来问道,“七哥,你去哪了?明天我去尉州县看阿慧,你去不去?”
宁七郎随口就要道‘那就一起去’,反正他不想在京里被爹娘逼着相亲,正好去躲个清静,话到嘴边换了句,“那可能不行,我跟赵子瑾约好了还有些事。”
宁八娘没怀疑哥哥撒谎,顺嘴问道:“什么事?”
“男人之间的事,小娘子家家的别打听。”
宁宁:……行吧,她也就是随口一问,马上要过年了,要不是阿姐忙不过来,她才不跑出京城。
天色昏沉,寒风呼啸,枯藤老树被雪霜挂满,像是一根根银条,清冷唯美。
尉州县南城小院里,冰溜子像透亮的水晶小柱子,一排排地挂在房檐上,那个冷呀,把人冻得鼻酸头疼,两脚就像两块冰。
秋山从街上采买回来,赶紧把两篓子食材搬到厨房,一边还朝主屋叫道,“公子,过年前后的食材都买齐了,咱今天中午吃什么?”
听到声音,上官屿披上狐裘推门出屋。
坐在火炉边烤火的钟婉慧也让丫头给她披上披衣,跟着上官屿出屋子。
上官屿转头,“外面冷,就在屋里等我。”
小娘子笑着摇头,双眼跟会说话一样,不,就要跟他着,一步也不离。
唉!
上官屿也摇头,但他是叹气。
行吧,不怕冷你就跟着吧。
拉开一点点屋门,冷飕飕的北风呼一下就钻进温暖的屋内。
上官屿赶紧出门,但手护着门让小娘子跟了出来,然后他走在外则,撑开狐裘,挡着吹向小娘子的北风,“小心地上霜冻滑。”
钟婉慧像是听懂了他的关心,一张看着还显瘦的巴掌小脸上却都是笑容,甜滋滋的看着为她挡风的男人,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温暖的光里。
上官屿望向小厨房,避开了小娘子热烈的目光。
秋山见公子,连忙从厨房出来,“哎哟喂,公子,你在屋里答就行,我听的到。”
上官屿带着小娘子进了厨房,看向篓子里的食材,有菠菜、萝卜、菘菜、豆腐、羊肉等,“做个锅子吧。”
他畏寒,苏二娘子让他冬天多吃羊肉、锅子等,暖身。
“好咧!”秋山高兴的说道,“我跟屈妈妈一起弄,马上就好,公子你先带慧娘子回屋吧。”
上官屿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
“瞧公子说的。”
只要公子一切都好,秋山便也一切都好。
钟婉慧身边的大丫头——乔翘笑道,“秋大哥,我也来帮忙一起。”
秋山笑道,“那就多谢乔姑娘了。”
人多忙起来快。
外面确实冷,上官屿让他们赶紧进厨房,厨房里烧灶暖和。
“公子,你也回屋吧。”
上官屿点头,转身,看到明明小脸、鼻尖冻得通红的小娘子却还是一脸高兴劲儿的站在他身边,温和的说道,“咱们回屋吧。”
小娘子一样只笑不答,他走,她亦走。
跟他的影子一样。
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西北风呜呜地吼叫,肆虐地在旷野地奔跑,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皮袄,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
就走廊几步,冻得人刺骨。
二人赶紧进了屋内,随手关上了门。
因为上官屿身体的原因,买了这座小院后,不仅盘了炕,还在堂屋里砌了壁炉,只要门一关,堂屋里温暖如春。
整个冬天,上官屿不是坐在壁炉前看书,就是在壁炉前作画教学生,生活充实而又安详,哪怕多了个小娘子,虽然她黏着他,却不说话,安静的很,不去刻意在意她时,好像对他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慢慢的上官屿也习惯了小娘子跟在左右,他对自己说,也许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小半生孤苦飘泊,如果让小娘子跟在身边就能让她不死,那就当做件善事吧!
坐回壁炉前,上官屿拿起书,半靠在圈椅上,一页又一页翻着。
小娘子也围坐在壁炉前,拿起笔重新写字,一笔一画,微笑、宁静。
一时之间,小小的堂屋内安静的只听到壁炉里的碳火嗞嗞声,暖气流动,岁月静好。
“公子,锅子来啦!”
秋山拎着烧好汤底的铜锅子进了堂屋,摆在有圆洞的小圆桌上,洞内放着碳火盆,铜锅子往上面一放,马上再次咕嘟起来,乔翘快速把洗好的蔬菜、羊肉片等食材围放在铜锅子边上,又把蘸料等都配好放到两个主子面前。
“公子,慧娘,好了。”说罢,退到一边。
秋山见乔姑娘都摆好了,笑道,“公子,小娘子,有什么叫我一声。”他就退出了堂屋。
上官屿转头朝乔翘道,“你也跟秋山一起去厨房吃吧。”
以前没有小娘子时,他和秋山一桌吃,可现在有了小娘子他不肯一桌吃。
乔翘看向自己的主子,她跟没听到似的,笑眯眯拿着筷子看着上官公子。
唉,乔翘已经习惯了,只好点头,“那公子要是慧娘有什么不妥的,您叫我。”
温暖的屋内只剩上官屿与小娘子,他温和的说道,“吃吧。”
小娘子点头,却一动不动,看到上官屿夹什么菜,怎么涮、怎么蘸料吃,她也跟着学,一模一样。
上官屿再次暗暗摇头一笑,日子总要过下去,先就这样吧。
宁八娘进了上官家后,推开屋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她穿梭一百多里地顶着严寒过来,冻得鼻涕水就快出来,人家小两口坐在温暖的炉子前快活的吃着锅子。
她怎么这么命苦啊!
上官屿放下筷子,起身拱手道,“宁姑娘,上某有失远迎。”
为了侄女的幸福,宁宁装着不冷没冻毫不在意的摆了下手,“我也就是过来看看阿慧怎么样,你不必紧张。”
上官屿:……他紧张什么了?
虽然不解,但他礼貌,“宁姑娘,我让人把桌子撤下上新的菜……”
“不用麻烦。”宁宁都冻死了,看到翻滚的热汤锅子,根本没空计较什么吃没吃过,二话没说,坐下就拿筷子涮吃。
上官家的厨子是董妈妈调教过的,做的一些蘸料就是苏式的,很是鲜香有味,宁宁蘸了吃到嘴里,那鲜香味,吃的她眉毛当时就扬上了,就两字——好吃。
大年三十,孩子们在玩耍放爆竹的时候,也正是家庭主妇们在厨房里最忙碌的时刻,不管蒸的炒的炖的,都是做的最好的菜。
从巷子里走过,只听到各家各户砧板都在噔噔噔地忙着剁肉、切菜,到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苏家整了五桌,苏家人、苏记铺子里的雇工、家里的各式仆人,每桌都是十六道菜,热闹的很。
团圆不是形式,是人们的精神需求,老人看儿孙满堂,中年人忙了一年就等过年奔赴回家,一家大小共叙天伦,孩子们翘首期盼过年得到新衣、压岁钱,期盼成长。
苏言礼当官,苏若锦订了亲事,苏大郎明年就要下场科考,苏三郎、苏四郎、苏小妹幸福快乐的成长。
所以今年,苏若锦给每道年菜都取了寓意很好的名字,什么鸿运当头、大吉大利、欢聚一堂、金玉满堂、全家福、五福临门、年年有余等。
年夜饭的压轴好菜叫全家福。
全家福在各个地方放的食材可能会略有不同,在南方,这道菜所选用的食材多达十几种,海味食材以干鱿鱼、干虾米等为主,肉类食材包括腊肠、猪皮、鸡胗、瘦肉等,菜类包括干货冬菇、腐竹、木耳、竹笋等。
不过江沪一带的全家福其中最有灵魂代表的是蛋饺,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大人们就开始张罗起了各自的年菜,其中必有蛋饺,拿一个小勺子,先夹上一块猪肉,在勺子里涂一圈,然后舀上一勺蛋液,在蛋液基本成型的时候,放入一团肉糜,然后把蛋皮夹起一边,盖在肉糜上,这样一个蛋饺就做好了,因为蛋饺形似元宝,所以每到过年时候,全家福里少了谁也肯定不能少了蛋饺的,再放上点本地肉皮,龙口粉丝,肉丸,鱼丸,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全家福就做好了。
苏若锦做的全家福就是江沪口味的,但是在里面也放了南方人才放的一些海货,算是两菜系结合的全家福吧。
一直吃到下午两三点才结束,吃完后,苏家除了签了身契的丫头婆子,其余人各归各家,各找各妈。
晚上,苏家人吃水饺,守夜,放炮仗,一家人围在火炉边,聊天的聊天,追打嬉闹的嬉闹,温馨融融。
聊着聊着,苏若锦撑不住了,但又不能躺床上睡,便拿了个毯子坐在火炉边睡。
睡到亥时初时,苏言礼准备让女儿回房睡去。
这时,院门响了。
苏言礼一愣,“难道是子瑾?”大年三十晚上,他应当在宫中吧?难道从宫中出来了?
看门老爹赶紧去开门,却是他不认识的侍卫,“你是……”
“我们是驸马府的侍卫,殿下要生了,苏大人想请二娘子过去。”
公主生孩子请接生婆啊,再不济有太医,请什么二娘子啊,人一个小姑娘去能干什么?
侍卫道,“殿下说二娘子是小福星,她想生孩子时二娘子在身边,还请二娘子跟在下去一趟公主府。”
苏言礼要回绝。
苏若锦朝他爹摇了摇头,虽然月华公主是小婶,也很和气,可到底是皇家公主,她既然让人来讲了,不管出于什么,苏若锦觉得还是走一趟。
但是……
“我不认识你们,如果我小叔想让我去驸马府,那就请个我认识的人来接我。”
两个来请人的侍卫相视一眼,显得很为难,“殿下已经发动了,驸马府都忙作一团了,二娘子,还请你……”
苏若锦没让步,“我不认识你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坏人,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认识的人,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的。”
“这……”侍卫很为难的看向苏言礼,话还没出,就被苏言礼拒绝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晚上,实在对不住,我女儿概既不是接生婆也不是太医,就算去了,也没什么意义,还请回吧。”
两个侍卫悻悻的走了。
虽然拒绝了,但是苏家人的心情没那么好了,总觉得……
程迎珍看向苏言礼父女二人,“官人,阿锦,别想了,我想殿下与小叔肯定能体谅,今天是大年三十。”
驸马府里,月华公主的肚子一阵阵的疼,从开始的一个时辰疼一次,到现在的半刻钟疼一次,接生婆子道,“驸马爷,殿下怕是要发动了,还请赶紧进产房待产。”
今天晚上,因为月华公主待产,第一次没进宫吃宴,果然眼看着就要发动了。
第一次为人父,苏言祖比月华还紧张,听产婆的话,赶紧把人抱进了产房,月华公主虽然成过两次亲,可这是她第一次生孩子,也很紧张不安。
“少白,阿锦来了吗?”
“我已经让人去请了。”
“少白,你不怪我吧。”
大年三十晚上还把小娘子叫过来,但她真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她就是觉得小娘子有福气,她想沾沾小娘子的福气。
“我知道。”苏言祖轻轻的捏着月华公主的手,缓解她的紧张不安。
大年三十,没有月亮的夜晚,寒风呼啸刺骨。
叶怀真与探察司的人隐在夜色中,跟着前面的黑影,他们一行三人,一眼不眨,可还是让黑影溜了。
“糟了,不见了。”
三人立即分三个方向查追。
半刻钟后,三人汇合,各自摇头,“没找到。”
叶怀真气的伸手就砸了一拳墙,“我就不信抓不到他。”
“叶伺察,就算抓到刚才那个黑影,那人也未必是姓苟的。”
叶怀真咬牙,“那背后之人也一定是他。”
她一定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