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守在门外,一步也不敢进,一寸也不敢退,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畅快。
二人不欢而散,崔令窈拂袖而去,临走前,狠狠剜了杜若一眼。
她忽然想起——
今日杜若没有提醒春蕊。
“当差便好好当差,收起你那些脏心思!”
她厉声斥责一番,自然也没避着书房里的沈祉,而后领着婢子扬长而去。
杜若被崔令窈当着其他下人的面随意呵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那日后,她便经常借由一些借口差遣自己,又用莫须有的罪名随意打骂。
杜若咬下唇,心里忽然萌生出个想法。
她恍恍惚惚走到槐树前,手比脑子更快,已经掰下了一根枯枝来。
趁无人注意,杜若狠心向自己脸上划了一道,虽浅,但血还是瞬间冒了出来,连珠成线。
她抬手用帕子拭去,如同被人打了一样的反应。
“杜若。”
郎君唤她进去。
杜若忙扯松了耳边发髻,应声而入。
“郎君?”
“研墨。”
习字能修身养性,平息火气,是沈祉最喜欢的事。
“哎。”
杜若忙上前,往砚台里加了些水,寻出墨棒来一圈圈磨着,不时抬手理一下鬓发。
沈祉心细如发,不可忽视地察觉了她的异样。
“脸怎么了?”
他搁下笔,淡淡靠在椅背上,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她。
杜若一下慌张了起来,“郎君,没...没有......”
沈祉直接用笔杆子挑起她垂在脸边的头发,新鲜的伤痕露了出来。
“奴婢,奴婢不小心的,树枝划的......”
“什么树,树枝子生得这样‘高’?”他淡淡喝茶,状似询问,却不容身边人欺瞒,
“杜若,你是我沈家的人,还是崔家的人?”
“奴婢...不敢欺瞒郎君。”她依旧回避。
沈祉冷笑:“这般忠心?那好,明日起,你便去正院伺候娘子。”
杜若忙跪下,磕头连道“不敢”,袖子缩起来一截,更是露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掐伤。
“谁伤的你?”
沈祉放下茶碗,默了一会儿,忽然亲自扶起她,
“杜若,我既用你,便是希望你能领好府里的老人。你性子缜密,做事周全,可太过软弱。今日之事,你错在三处,可知哪三处?”
杜若看着沈祉,眼里蓄起泪水,终于道:“不该为娘子欺瞒郎君。”
沈祉点点头:“还算有救。”
“这是其一。其二,我给你机会陈情时,却仍旧闭口不言。”
“其三,今日春蕊与娘子敷衍二位婶母,你没能及时阻拦。”
“可是娘子吩咐春蕊姑娘,我若制止,岂不僭越......”杜若忐忑纠结。
沈祉轻叩桌面:“你们是耶娘留下来的人,我叫你们把持着前院,你更是我的大丫鬟,不比春蕊地位低。我这样做,就是有意将你们区分开来。她们都是娘子的人,崔家的人再怎么尊我敬我,也越不过崔二娘去,”
“我那日为何保你,难道不懂?”
杜若讷讷点头。
“库房里有伤药,自个去拿。”
从头至尾,沈祉都是那副淡淡的神色。
杜若转身出了书房,却控制不住弯起唇角。
郎君的性子,便是只信自己看到的,不信自己听到的。
郎君既不信娘子,那她......她是郎君最信得过的人。
——
深秋萧肃,宁国府里,为了对抗这种不刺骨但也能冷死人的天气,崔令鸢在家鼓捣一种已经鼓捣成功了的东西:火锅。
火锅这样物,时下都讲究单着吃。
单独涮兔、鱼、羊、牛......崔令鸢什么都可以接受,就是接受不了这么无聊的火锅。
都吃火锅了,不就是要把牛肉羊肉猪肉鸡肉鱼肉各种肉、虾滑牛丸鸡丸鱼丸各种丸子、茼蒿油菜白菜菘菜各种青菜,笋尖菌子土豆萝卜豆腐各种素菜依次或一大堆地丢进去煮么!
阿梨皱皱眉:“这样......不会串味么?”
都吃火锅了——
“不就是吃个串味么!”阿杏抢了崔令鸢的词儿,以至于她无词可说,还保持着威仪形象。
阿梨又想了想,小声道:“可是郎君那样风雅严肃的人,会跟咱们一样吃这些么?”
阿杏看她,似笑非笑:“娘子做什么,你操什么心,跟着吃就是了。”
阿桃也凑过来小声道:“我还巴不得郎君不吃,这样就能跟娘子一块吃了。”
娘子总是能知道这个菜涮多久熟得刚刚好,跟着阿杏吃,总是把那牛肉给烫老了。
但是么。
“唉,原先瞧着郎君清冷吧,可是我越来越觉得,咱们小娘子就算有一天做猪食,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捧场吃下去......”
茴香正好经过,“扑哧”一乐:“娘子,阿桃说你做猪食!”
“我才没有!”
阿桃气急。
......
这样萧肃的天,沈晏才踏入院子,就感受到了一股烘烘暖意。
阿翘这般畏寒?这么早就烧炭盆了?
他挑眉走进近,发现并不是。
一鼎从前在侯府吃过的那种小釜在炉子上咕嘟咕嘟沸着。
是火锅,他还记得,与镇北侯同食那一次,数十种食材依次扔进锅里,蘸上各种酱调配的料汁蘸着吃,他尤其喜欢那鱼丸子,嫩比豆腐,一咬开,里面还有一汪油汤,咸香逼人。
那时镇北侯便说,这是三娘的主意。
我阿翘啊,琢磨起饮食来就是这般的聪慧。
沈晏挂上微笑。
面对沈三郎最近时不时总是蹦出来个诡异的微笑这件事,崔令鸢认为,这是因为面瘫好不容易学会了第二个表情,迫不及待地摆出来跟她炫耀。
故此,崔令鸢也换上和善的微笑相迎。
沈晏:阿翘笑起来真好看。
崔令鸢:少年人,成日老气横秋的,总算学会笑了。
阿昌/阿杏等人:郎君和娘子真是一对璧人!
没什么眼力见的茴香小声问丁香:“你觉不觉得郎君这样像是被鬼上身了?”
丁香:“......”
忍无可忍,“大家长”丁香将人都撵了出去。
“这是火锅?”
沈晏坐下,姿势端正,手搭在腿上,有如课堂上的小学生。
崔令鸢惊讶:“你认识?”难道我的火锅已经声名远扬了?
沈晏点点头:“昔日与岳丈在府上吃过一次。”
崔令鸢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这个岳丈就是她老爹镇北侯。
奇也怪也,从来都是喊“镇北侯、镇北侯夫人”的人竟然开始叫得这么亲密了,何其肉麻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