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崇文殿设崇文馆,乃是太子日常读书之处。
若说国子监是集勋贵与天下杰出士子的“高等学府”,那崇文馆便可以看作是“贵族学校”,兼掌东宫经籍图书。
生徒不过数十名,大多是皇室宗亲、勋戚子弟,师事学士学习经史书法。
里面的学生也可以看作是太子班底,未来的股肱之臣。
曾经,沈三郎便是直接入崇文馆学习的。
太子妃她是见过的,是位顶和气的人,先宽慰了她一番,又道:“沈舍人此刻还昏睡着,左右有太医。你在我这坐会儿,等会醒了,下人来禀,你再过去。”
崔令鸢沉默片刻,所以,召她来干嘛?
这般想着,干脆也这般问了。
她有些奇怪,既然伤势不重,为何要费劲巴拉将人留在东宫养伤?于规矩、于情理都不合啊!
太子妃脸上有些不自然,没好意思说太子拿两位同伴的伤势大做文章,博得圣人怜悯心疼的事。
崔令鸢大概读懂了她的沉默。
本来呢,剿个匪,只抓着了匪首,也就是个口头表扬的事儿,但太子这么一“碰瓷”......
所以,连伤势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崔令鸢一阵恶寒,不管是谁的主意,简直恐怖如斯!
崔令鸢谢过了太子妃的好意,还是选择等沈晏醒来。
沈晏被安置在宜春北苑一处宫殿的厢房,阿昌在小厨房熬药,崔令鸢让茴香去帮他,丁香守在殿外,自个进了去。
殿内很安静,沈晏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似乎不太清醒。脸色是失血过后的苍白,脸颊却因为发热而变得绯红,显得十分脆弱。虽然知道是他们的计谋之内,崔令鸢看着还是莫名揪心。
右肩已包扎过,阿昌说,晌午的时候御医来过,已经灌了一次退热的汤药。
现下棘手的是符七郎的腿,伤势有些重了。
“重”了,便是超出他们预计之外了,人算总是不能周全的。
听了这话,即便阿昌说御医说沈晏无大碍了,但崔令鸢还是不放心,咬唇伸出手背试他额头温度。
崔令鸢再问:“这几个时辰可吃了东西?”
“勉强灌了些饴糖水进去。”
崔令鸢叹气:“好吧。”
于伤口处理上,她帮不上什么忙,熬药有阿昌他们,她干脆借了太子妃的宝地,打算熬点粥温在灶上。
太子妃也是妙人,干脆道:“多煲些,符七郎吃亏,可没有贤妻替他洗手做羹汤。”
“吃亏”?
崔令鸢挑一下眉。
太子妃道:“其实符七郎伤势本不在腿,是为沈三郎拦了一下那匪首同伙,这才绊下马。”
符七郎倒是仗义,没和任何人说,否则理国公府怎么也会有些怨怼的。
崔令鸢肃然,郑重多加了一杯米。
外伤内热,饮食需要清淡,鱼虾更是性寒,崔令鸢煲的粥,也不过是加了一点点瘦肉糜的白粥罢了。
没什么讲究,也就是宫里的米新一点儿,水甜一点儿,煲出来的粥水香烂一点儿。
据说符七郎捧着粥,感动得几乎落泪,那一碗可以称得上是素淡至极的肉粥被他喝了个精光。
崔令鸢哪知道几人以身做饵险入青云寨那两天,吃的喝的是什么玩意儿,太子倒是与太子妃私下抱怨过,堪称潲水!
有对比在前,这一碗香糯顺滑,绵软稠烂的肉粥,自然称得上是美食了。
沈晏是后半夜醒的,当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时,对上的便是崔令鸢睡熟的侧颜。
崔令鸢就趴在床边浅寐,手搭在他的手边,想着只要对方醒来稍微一动,她就能感觉到。
丁香来劝过,说自己和茴香轮流守着,一有动静再叫醒她,崔令鸢想了想,还是坚持在这儿。
不过她低估了自己的睡眠质量,沈晏看了她好半晌,她一点知觉也没有。
沈晏看看她,再看看床帐,有些陌生,好一会才想起来之前与太子他们策划的,便清楚这里大抵是东宫。
至于崔令鸢,大概是太子召进来照顾他的。
计划之中,他该是伤势最重的那个,符七......
沈晏抬手揉了揉眉心,忘了伤在右肩,这一抬手,就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痛得轻轻抽气。
崔令鸢惊醒。
“你醒了?”
崔令鸢伸手去探沈晏的的额头温度。
沈晏只觉得额上一凉,触感柔软,还未反应过来,对方的手已经离开了他。
“还有点儿烧,不过比午间是好多了。”崔令鸢浅浅一笑,“饿么?厨房有清粥小菜,我去端来。”
沈晏心中一动,忽然捉住她纤细手腕。
崔令鸢疑惑地转头。
“阿翘,你怎么又入我梦了?”
语气呢喃,轻若鸿毛,飘然拂过二人的心尖。
崔令鸢讶然,他梦见过她?
明明隔着距离,崔令鸢却觉得这话仿佛贴着她耳根说的,否则,为何她的耳根如此酥痒热烫呢?
崔令鸢在心中默念“男色误人”,借着夜黑遮掩,崔眨眨眼,使劲将热意逼退,笑道:“郎君莫不是烧糊了,在这说起胡话来了?”
沈晏的力道很轻,她轻易就挣开了,而后道:“喝了粥再睡吧,一天水米未进,身体扛不住的。”
沈晏轻嗯了声,语气似有失望,似无波动,听不真切。
再端着粥回来,点起一盏灯,对方已经自觉靠着床半坐起来了,随着她进门,一双眸子浅浅淡淡地看过来。
几日未见,他又受了伤,似乎清减了些。
睡前的记忆忽然涌上来,崔令鸢眸光一转,将碗放下,先算帐:“郎君未雨绸缪,还未出发,就算准了此行危险,披甲严装,倒不辜负。”
她这话阴阳,寻常人自然要生气。
沈晏却轻笑起来。
崔令鸢瞪大眼,竟还笑得出来,亏她白担心那么久!
见她柳眉倒竖,快要生气模样,鲜活真实,沈晏反倒更愉悦,面上却是不敢再表现出来惹她,温声道:“只是小伤。”
“呵”崔令鸢直接将碗递到他手边,“小伤,那便劳动郎君自个端碗喝粥吧。”
沈晏垂下眼,看她葱白的指尖,因用力泛着淡淡粉,想来是真生气了。
他“顺从”地接过碗,舀动勺子,吹了吹粥,将勺递到嘴边。
“嘶——”
俊眉拧紧,倒吸冷气,伤在右肩,喝粥的时候难免扯动伤口。
见他这样,崔令鸢倒不好再说什么了,火也发不出来了,认命地接过碗,在他床边坐下,紧巴巴道:“既伤着了,这几日就休要折腾自己了,好好养着。”
沈晏轻嗯了声,张口咽下她送至嘴边的白粥,纯净的米香带着微微肉香,软糯浓稠,从喉间滑下,暖意十足。
崔令鸢觑眼看他。受伤了这副模样倒是乖巧,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