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贵重,”华阳微笑,“郎君资才,好玉才相配。”
公主的态度是理所当然,这世上好东西合该先紧着她,一块羊脂玉,她并不缺。
只是她言辞恳切,并不会让人觉得她有看不起之意。
轻云跟着解释:“这玉乃钱大匠专门雕琢,合则一块,分则为阴阳双佩,郎君请看其后。”
将玉佩翻转过来,背面则是一对展翅的鸿雁。
正面鲤跃龙门云雾间,背面鸿雁高飞鸿鹄志,果然精巧。
“公主费心了。”
沈祉将玉佩放了回去,声音清冷,“公主不弃,臣感激不尽。只是臣妻年轻,惟恐误会,这‘贺礼’,臣不能收。”
猝然被拒绝,华阳愕然,羞恼中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他是因为他的妻子拒绝,难道沈五郎与其妻并不似传闻中的不和?
华阳想起自己为何会“自作多情”这一趟。
那夜面对胡搅蛮缠的醉酒胡人,他及时出现,说她是他的妻子,驱赶了那些胡人……他不如侍卫武功高强,却也能保护她。
华阳打听到他们夫妻关系不和,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羞意渐渐攀上华阳玉色的面颊,衬得容色更明艳,沈祉只是垂下眼。
华阳轻轻出声:“沈郎君把本宫当做什么人了?”
“公主与臣都是坦荡之人,臣卑贱之躯,不愿公主被世人误会。”沈祉再行礼。
呵……果然是她自作多情。
华阳意兴阑珊地歪在步辇上,抬了抬手,“既如此,本宫也不强求沈郎君了,下去吧。”
轻云福一福身,正待吩咐婢女们,一只修长大手复又拿起那枚玉佩。
在华阳与轻云不解的目光中,沈祉面无异色,清清淡淡:“臣谢公主‘赏赐’。”
随后叉手行礼,转身离去。
所有东西里,他只拿走了那枚她费心思画图,请宫中匠人雕琢的玉佩。
那玉佩下缚着的青色绦穗隐在深绿色官袍袖间坠坠荡荡,一如华阳的心被细线提起,浮浮沉沉。
贺礼不行,赏赐可以。
华阳忍不住翘起唇角。
今日是八月十四,明日中秋,朝廷放假三日。
沈祉任刑部员外郎的文书刚刚下来,趁着休沐,镇北侯就在府里摆了一桌,自家人聚。
晚上是家宴,下午时,前院崔应璞的小厮来请,说是沈三郎来了,大郎请他过去。
沈祉颔首,“知道了。”
他才宴请同僚回来,打算先去浴房擦去一身酒气,将脱下的外袍随手搁在浴房屏风外的木架子上,出来后,换上了干净的家常袍子,才往前院去。
因沈祉不善武艺,崔大郎不善诗书,三人在一起多半是聊公务。
崔令鸢笑话他们是天底下顶无聊连襟,关键是总喜欢往一处凑。
还打趣起简琼跟崔大来,“旁人烹茶煮酒笑谈风雅,可怜新妇碰上个不解风情的郎君。”
崔应璞听了作势要敲她,被她拉着沈晏挡了下,一溜烟跑了。
沈祉来时,只看见崔应璞冲崔令鸢背影哼道:“三郎就是太惯着她!”
三娘子又做了什么,让一向好兄长红了脸?
沈祉脑子里的念头只转过一瞬,随后崔应璞看见他来,招了招手,“五郎怎么才来!”
……
“什么,三郎你自请外放?!”
崔应璞颇为不解,放着六部的肥差不去,去那艰险难行的剑南道?
按理说他们这样的贵介子弟,像沈晏一样非走科举路子玩玩也行,好歹能证明一下才学,博个好名声。
有机会留在京里,一路顺顺利利地,届时混个紫袍,何必辛苦去这地方上做官,又累又不讨好,还得罪人。
崔应璞是真不理解。
面对妻兄,沈晏自有另一套说辞。
沈晏微笑,“京中风物来回就这些,有机会见识外面天地广阔也是一种美事。”
巴蜀虽然难行,不过益州山色奇骏,民风淳朴是出了名的,崔应璞与沈祉点点头。
沈晏啜饮一口茶水,低声笑了下,“何况阿翘听闻益州人民喜辣,早便等不住了。”
崔应璞:“……”总觉得妹夫被妹妹带得不靠谱了怎么回事?
沈祉挑眉。
几人正待继续往下说,忽然一阵惊嚷声,院外的奴仆拦不住春蕊,竟是让她闯了进来。
春蕊声泪俱下:“郎君快去劝劝娘子吧,娘子要自缢,奴婢几人都拦不住!”
崔应璞首先“哗”地站起来,脸色不好,却不是关心,而是烦躁:“你们娘子又在闹什么!”
“侯爷、夫人呢?”沈祉侧头。
春蕊抽泣:“已经着人去禀了,只是,只是……”
她抬眼看了眼沈祉,此事因姑爷而起……
沈祉搁下茶盏:“去看看。”
关乎人命的事,沈晏自然不好自己一个人坐着,便跟在他们后头,打算一会就在院子外面等崔令鸢,也好防着再出什么意外。
才到锦绣堂外就能听见镇北侯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阿窈,阿窈这是要娘的命呐!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
镇北侯铁青着脸站在一旁,脚边是挨了巴掌跪在地上的崔令窈。
方才哭闹着要上吊,这会子挨了打倒是冷静下来了,捂着脸一言不。
看见来人,抬眼竟是怨毒的目光!
崔应璞自从听见春蕊的话后,眉头就没松开过,这会更是皱起老高:“阿娘,这又怎么了?”
镇北侯夫人抹了泪,指指内室:“阿窈说五郎换下来的衣裳上染了胭脂。”
这话题有些尴尬,沈晏琢磨着去院外等,一眼便捉住了挨在一块看热闹的两颗脑袋,崔令鸢和许氏。
崔令鸢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影响,还冲他眨眨眼。
自己过去,阿翘的姨娘定然会拘束,罢了。
反正在这儿的外人好像不止一个?
沈晏轻咳一声,换了坦然面色。
半个月以来,确实有不少想巴结或拉拢沈祉的官员往他身边塞姬妾,或是借着宴饮的由头,请来平康坊中有名的歌姬舞姬陪酒助兴。
虽然沈祉很干脆拒绝了那些别人塞来的丫鬟,但崔令窈又无法跟去酒席上盯着他,总觉得他只是表面装出来的道貌岸然,其实背地里早就越了雷池。
否则他一个正常男人,又没有妾室通房,怎么可能忍得住?
再加上之前做了杜若和沈祉联手害她的那个梦,崔令窈这段时日总是疑神疑鬼。
只是若按照沈祉说的,那些胡姬没有一个近他身的,衣裳上又怎么会染胭脂呢?
沈祉淡淡道:“许是无意间蹭了旁人身上的。”
“旁人?”
崔令窈冷冷笑了,手指头一搜,翻出那块玉佩来,
“那这佩呢,这也是‘旁人’不小心落你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