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盘问,什么也没问出,瞧那胆小瑟缩模样,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乞儿为了躲车,慌慌张张避开,被路边摊子绊倒,满袖管子的血,惨不忍睹。
瞧着对方浑身伤模样,罗二娘一时恻隐,提出将人带回去医治。
简安元对媳妇没辙,只能寄希望于沈晏,沈晏则看向崔令鸢。
再有一日便到蜀县了,届时要拜见益州王,紧接着接待访客,与当地官员家眷交际……带个麻烦上路实有不便。
崔令鸢权衡过后,张了张嘴,对上罗二娘湿亮清澈眼神,又沉默了。
再开口,到底遵从了内心,“那便在此休整一天吧,也不耽误事儿。”带着上路就算了。
罗二娘眼神亮了。
寻了镇上最好的客栈住下,随行没有郎中,崔令鸢让丁香去问问客栈管事,帮忙请来这镇上治疗外伤的好手。
小乞儿受了惊吓,自上了她们马车以后便一直缩在角落,还是阿昌将人强行抱上来的。
“你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等大夫给你治伤,就能走了。”
罗二娘一直在试图安慰他,温声软语,收效却甚微。
不一会儿,丁香便回来了,身后跟着谄媚的管事和一个拎着药箱的郎中。
那郎中一身布衣浆洗得发白,年纪轻轻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罗二娘眼神略有疑惑,但还是让开位置给其诊治。
小乞儿的衣袖被挽起,众人难免注意到他蓬乱如草的脏发,破破烂烂的衫子,一切与屋内布置华丽的云烟红罗销金帐格格不入。
在这春寒料峭的二月,眼前的乞儿只穿着单薄麻衣,露出的手脚腕冻得紫黑。
怕是一整个冬天,也是这样过来的。
盛世只是贵族的狂欢,王朝兴衰,与底层百姓无关,却又有关,“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崔令鸢在史书中或是上辈子电视剧见过更惨烈的场景,甚至自己也经历过生死关头,但面对这种有些平淡的心酸依旧无法免疫。
罗二娘更是直接掉下泪来。
丁香趁郎中上前诊脉的功夫,附耳悄声道:“掌柜先带着奴婢去了旁的医馆,有几家医术更好的郎中本来应了,可听说是给城南的那群乞儿医治,又立马改口,反应出奇地一致,咱们出多少诊金都不肯,最后只有这位桓郎中愿意。”
丁香心里觉得奇怪,崔令鸢也隐隐察觉有些不对。
医者仁心,病人不分贵贱,更莫提重酬在前。
嫌弃?不存在的。
若只是单纯嫌弃乞儿,人真能做到如此统一么?
罗娘子眼角依稀还凝着泪,咬唇道:“三娘子,我怎觉得他们像是怕?”
怕。
一字同时点醒了两人,崔令鸢与她对视一眼。
可是一个小乞儿,有什么好值得人威胁的?
罗二娘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心中想法,却没有头绪。
“乞儿并非生来就是乞儿,幸福美满之家一朝忽逢巨变,家破人亡,流落街头,便成了乞儿。”
崔令鸢缓缓道,“巨变不一定是天灾,益州城群山环绕,雨水充沛,气候宜人,少有旱涝。地动虽多,但上一次较为明显的已是十年前。”
在来之前,她因为搜寻益州城内美食风物而将厚厚几本地方志及游记给看完了,是以对此地了解颇足。
罗二娘闻言,坐得离崔令鸢又近了些。
她生性单纯,想来是害怕的,更自责自己的善意是不是给大家添了麻烦。
崔令鸢柔声安抚,“莫怕,咱们来这儿本就不是享太平的,若此事是个线索,反倒是好事。”
她声音放得轻柔,并非随意敷衍,叫人如沐春风。
罗二娘心底稍稍好受了些。
桓郎中为小乞儿诊完脉,有些犹疑地走了过来,“贵人们,某已开好了药,只是这包扎上药的活,恐怕还得女子来才方便。”
“为何?”
“那乞儿是个姑娘,某实在不便。”年轻的郎中微微红了脸,又道,“另外,某方才为其诊脉,似有喜脉之症……”
一直以为的男孩其实是个姑娘,崔令鸢倒没有太震惊,毕竟蓬头垢面的装扮极大掩去了人的性别特征,又因为过于瘦小,瞧着与十三四岁的男童无异。
可是怀孕?
一个乞丐怀孕,崔令鸢第一反应是其他乞丐干的。
几人心底的酸涩更重了。
郎中开了药,罗二娘派自己的婢子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之后房间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要想知道这群乞儿背后有什么牵扯,从眼前这人身上入手是最简单的,去那打听那些郎中,没准还会打草惊蛇。
崔令鸢在乞儿面前坐下:“一会儿我们要为你上药,得先替你清理身子。”
听到“上药”,乞儿总算有了些反应,呆呆地点头。
“去烧热水来。”
丁香去寻客栈掌柜要热水了,时近饭点,茴香则去厨房点膳。崔令鸢看她身形与阿桃差不多,便让阿桃找了套旧衣裳来。
一顿安排,乞儿除了方才点头的功夫,又恢复了呆滞,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以一个蜷抱膝盖的姿势护着自己。
婢子们打来热水,要替她解衣擦身,崔令鸢与罗二娘则趁机去隔壁客房寻沈、简二人商议,将刚刚郎中的反应和她们的推测给说了。
简安元最先嗤了声,不以为意,
“或许便是他们嫌麻烦,不愿救个乞丐,反正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冻死饿死了。”
沈晏却是经历了之前两次事情后,很相信崔令鸢的第六感,沉吟,“先看看今日能不能问出什么,若真有疑虑,带她同行?”
她们正有此意。
一个个都叛变,非要带着拖油瓶走,简安元不满地嘟囔起来:“妇人之仁……”
崔令鸢与罗二娘都没理他,回了客房。
身后隐隐传来沈晏开解简安元的声音:“若此人与益州王府有牵连,那便是人证,只有跟在我们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愈之兄,不可意气用事。”
罗二娘听得脸臊红,崔令鸢则憋了笑,腹诽圣人这是给沈三郎派了个佐官,还是徒弟?